然而对于上位者的恶意,就算是再谨慎也无用,不能躲又不能不躲,也不能说破,更不能被撞破。

否则,这样的丑闻,就算她再有用,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康熙大概率也会处置了她。

她不能知道太子的意图,无论太子是想借她报复皇上,还是只是单纯的发泄,总归都是她讨不了好。

“太子爷。”玉格的心念转得飞快,然实际上却是不慌不忙不闪不避的伸手握住太子的手腕,另一手越过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提起仰头,往自己嘴里和身上都倒了一些。

好了,这下她也醉了,可以稍微胡来那么一些了。

太子不防她如此举动,被她捉住了也没恼,颇有些兴致的看着她。

玉格倒完喝完酒后,重重的把酒壶掷到地上,笑着微微用力放开太子,大声对外头吩咐道:“拿酒来!这么点儿酒够哪个喝的!”

外头的人大约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果真又送了两壶酒进来。

玉格拿起一壶递给太子,自个儿也提起一壶站起身来,面朝帐篷外,向太子发出邀请道:“太子爷,今儿的星星好,月亮也好,草原上看星空最好,咱们出去瞧瞧?”

太子哈哈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草包,月明星稀,月明新稀,星星好了,月亮就好不了。”

太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里带上了几分悲锵,“呵,哈哈哈哈,星星好了,月亮就好不了了。”

玉格这回不敢怠慢了,听话只听话,顺口就接道:“是吗?我不信,咱们出去瞧瞧。”

人说着话,已经走到帐篷门口,撩起帐篷门帘,踏出了半只脚去。

太子低头喝了一口酒,又笑了一声,“好,你喜欢外头,爷就陪你去外头。”

玉格的心沉了沉,这一茬还没过。

当了近四十年储君的人,果然不好对付。

两人一人提着一壶酒,一前一后的往外头走,有下人见他们出来,又似乎是要走远的样子,忙牵了两匹马过来。

玉格忙摆手,有些醉意的道:“不骑马,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

万一太子摔出个好歹,她就真得拿命抵了。

太子又笑了一声,“怂货!”

“呵呵呵呵。”玉格傻笑。

下人见两人都像是醉了,也不敢再给马了。

玉格踉踉跄跄的往外奔走,朝着要经过的人群最多的路线,指着天边乌黑黑的一团大呼大叫道:“太子爷您看,那颗星星可真亮!”

那一处分明只有火把。

太子拎着酒壶跟在后头,嘴角噙着抹笑,他虽然也很有些醉意,但走路并不像玉格那样轻佻且歪歪倒倒,反而自有一股风流随性,那是近四十年来刻进骨子里的皇家教养。

只是可惜这份教养里头绝没有对奴才的尊重。

玉格的动静成功惊动了好些人,然而太子爷的闲事却不是谁都敢管的,玉格领着太子爷越走越远,眼瞧着走出人群,走进无人的草原,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问一声拦一下。

玉格的心慢慢的落了下去,只好打晕或者是甩开太子爷了。

虽然如此这般会让太子爷记恨,但好歹大面儿上挑不出错,她就认个醉酒昏头,挨一顿罚就算了。

玉格紧了紧手中的酒壶,打算再带远一点下手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骑着马迎面而来,好奇道:“真是二哥,咦,还有玉格,天已经黑了,你们要去哪一处?”

是十六阿哥。

太子瞧了一眼玉格,又看向十六阿哥,目光颇有些阴恻恻的渗人。

玉格举起酒壶热情的挥舞邀请道:“去看星星去喝酒,十六爷要不要一起去?”

十六阿哥愣了愣跳下马笑道:“还真是喝醉了,回话的规矩都忘了。”

玉格举着酒壶整个身子都在摇晃,左脚绊右脚,一个不稳,便直直的朝十六阿哥怀里跌去。

十六阿哥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只可惜拉住了玉格却没能救住酒壶,酒水洒了出来,湿了两人的衣衫。

十六阿哥一手扯起衣服,一手扯起玉格,苦恼的皱眉道:“冰凉凉的,这夜风一吹,没准儿就得受寒,二哥也早点回吧,明儿还要狩猎,二哥也要注意保重身子,唉,臣弟先带这小子回去换身衣裳,也让他醒醒酒,免得明儿他又说出什么糊涂话来,气着了汗阿玛。”

十六阿哥说着,就拉着玉格告了退。

太子冷冷的看着两人离去,又转过头,看向仿佛无尽的黑夜无边的草原,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十六阿哥一手牵马,一手拉着玉格,玉格左脚拌右脚,一路走得歪歪斜斜,还不时撞到十六阿哥的肩头,标椎的醉鬼步伐。

十六阿哥挑着眉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马,不知琢磨了什么,突然放开马绳,在玉格还没反应过来时,两手托住玉格的腰,一把把她甩到了马背上,头朝下脚朝下的那种。

玉格原本没多少醉意的,硬是被他甩得个头昏目眩。

而十六阿哥甩完人后也愣了愣神,她的腰未免也太细了些。

十六阿哥鬼使神差的往她喉间看了一眼,虽然夜色昏沉,但有月光有火光,还是能瞧见那处明显的凸起。

十六阿哥笑着甩了甩手,翻身上马,就这么把玉格驮了回去。

到了营地里自己的帐篷前,十六阿哥自个儿跳下马,把马绳连着马背上的人一起交给了帐篷外的侍卫。

玉格适时的醒了过来,甩了甩脑袋,“呀,回来啦,那我要回去睡觉了。”

玉格笨拙的往下爬。

十六阿哥便笑着瞧她笨拙的往下爬,等玉格落地了站稳了,转身要走时,十六阿哥慢声道:“你等等,爷有话要和你说。”

玉格木呆呆的转头看来。

十六阿哥笑了一声,顾自转身进了帐篷。

玉格迟疑了片刻,到底不敢就这样走了,于是抬脚跟了进去。

“坐。”十六阿哥把斗篷解下扔到一边,也不顾胸前的一点酒渍,在小圆桌旁坐下。

玉格听话的坐下。

只是叫她坐也不知道道谢,还是透着些迟钝和笨拙。

十六阿哥瞧着她,“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玉格顿时挺起身板瞪圆眼睛:“谁醉了?没醉!还能喝!”

玉格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声,也没人拿酒来,那身子和脑袋就一点一点又怂了回去。

十六阿哥瞧乐了,笑道:“爷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总之爷可是救了你一回,你得记着。”

玉格皱眉,很是困惑的道:“救我?”

而后又挺直身板瞪圆眼睛道:“我没醉!还能喝!”

十六阿哥高高翘起眉头翘起脚,慢声道:“或许你听说过徐元梦徐大人?”

玉格只皱着脸,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歪头安静的瞧着他。

十六阿哥慢悠悠的说道:“徐元梦是唯一一个在康熙十六年以前,凭自个儿本事考中进士的满人,康熙三十二年起,汗阿玛便让他在上书房供职,教诸皇子们读书,算是爷的先生吧。”

十六阿哥瞧了玉格一眼道:“他和你一样,骑射功夫也差得很,不过他没你会说话,也没你会讨人喜欢。”

“爷听说过有一回,也是在木兰围场的时候,汗阿玛说骑射是满人的根本,让他勤加练习,你猜他回什么?”十六阿哥笑了一声。

“他说自个儿是读书人,骑射不好很正常,你说他这话是说谁读书不好,当时不说汗阿玛在,已经开蒙的阿哥们在,还有好些王公大臣也在,他这话是说谁读书不好?是说谁是文盲蛮夷?”①

十六阿哥笑了一会儿,高高的抬起眉尾,“他这话把汗阿玛气得够呛,抬手就赏了他一顿鞭子,还要抄他的家,把他的父母发配到宁古塔去,这下子,徐元梦文人的傲骨没了,他跪在汗阿玛营帐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汗阿玛收回旨意。”

十六阿哥看了玉格一眼,又接着道:“太子也不喜欢骑射不好的满人,后来也打过徐元梦一回,先是指着他从他的父母骂到他本人,又从他本人骂到他父母,把他推到河里去,又把他拽起来用鞭子抽了一顿。”

玉格听得脊骨发寒,康熙就算了,但那是他们的老师,他说起来,就像是说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一样。

十六阿哥笑道:“你的骑射也不好,你说爷是不是救了你一回?”

“救,”玉格点了点头,少年人的心思到底简单些,玉格伸长胳膊往圆桌上摸索,抬头看着十六阿哥认真道:“酒在哪儿?”

十六阿哥无奈的瞧着玉格,摆手打发道:“爷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爷给你记下了,你自个儿下去醒酒,爷明儿再找你说话。”

玉格起身点头道:“哦,好。”

而后转身就往外走,竟一点也看不出醉酒的模样了。

十六阿哥瞧得一愣,皱着眉头越发拿不准了,她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不过,汗阿玛也说过,她确实回回休沐和散值的时候态度最积极,跑得最快。

看来都成本能了。

十六阿哥笑了一声,甩了甩手,把这事儿丢开。

另一边,玉格绷着小脸,直直的往自个儿的帐篷疾走,明儿找她说话?他明儿不找她,她也是要找他的,这几日她得避开太子爷。

还有一件,十六爷过来的方向。

他是迎面来的,这说明他不是被她弄出来的动静惊动的,是真的赶巧了,还是他更早一步收到了消息,然后饶了一圈。

如果是后者,太子身边有他的人?

他和太子差了有二十二岁,他没那个本事在太子身边安插人,所以他又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