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张大哥的电话找你。”汉威只半入半出的立在书房门口回了句话,没敢全身进去。

电话响了,汉辰也不和小弟计较,抄起书桌上的电话说:“伙计,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汉威见大哥本来随意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沉默一下,就听大哥又说:“总座钧安,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难道是何老狐狸打来的电话?汉威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一凉,不由自主的瞟了眼座钟,凌晨一点半。汉威心里骂了句“没病吧,都什么时候了。”

“汉辰尚好,多谢总座挂念,是……是……”汉威听大哥草草的应对几句,电话挂下了。

“哥,没事吧?”汉威小心谨慎的问,一脸的担忧。

汉辰不动声色的接着用手背翻压着案上的书,头也不抬的说:“总座打来的,就是问候一句到家没有,嘱咐好好休息。”

汉威站在原处不动,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何先生来龙城怕未必是来兴师问罪的。一种念头从心底升出来时,汉威觉得似乎屋外的寒风都从后背灌了进来。何先生貌似来审问大哥和自己,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把失踪了十多年而且杨家找了多年都没找到的顾老夫子寻来,还闹出个师出同门的典故。如今又问寒问暖的又送行又问候,明明是在费尽心机的收买大哥。

见汉威呆立在门口不动,汉辰抬头吩咐说:“你去睡吧。”

“哥,汉威怎么觉得~~”汉威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妥帖的向大哥表达自己的浅见。

“有话说话,没话回你房间去。”汉辰又低头看书。

汉威小心的走到衣架前,拿了件斗篷,移步到大哥近前将斗篷披在大哥身上。立了一下,说:“大哥,你不觉得何先生来的怪吗?”

汉辰侧头看着弟弟。

“汉威怎么想怎么觉得……怎么演戏一般样。像《三国》里曹操对关羽的上马襟、下马迎的收买讨好。”

听了汉威的点拨,汉辰脸上泛出丝笑,说:“哥的威儿长大了,今天哥才发现。”汉辰欣慰的伸手去抚摸汉威的头,但手上的疼痛和尴尬又泛上他的脸颊。好在汉辰把持得好,只是稍纵即逝又换上温和的笑意,怅然对汉威说:“你的话也不尽然对,大哥可比不了关老爷,你我兄弟也只有这位长官。”

“大哥,这何先生……我怎么觉得……可怕……”汉威嘟囔着。

“可怕就对了,长官多是令人敬畏的,你不是也怕大哥吗?”

“不是那个可怕……”汉威皱了眉,“哥没见他当初对子卿哥多体贴关怀,可子卿哥现在……就跟中了邪似的,临去赴死还穿了何先生送他的袍子。大哥你可别请个活祖宗回来,一个顾夫子还不够,又多个何先生。”说到这里,汉威忽然心里想,胡子卿是感情外露真性情的人,怕当初易帜投靠何先生时,何先生定然也是用这种办法极尽拉拢子卿哥的,才让子卿哥对他情深意重的不可自拔。到了后来,子卿哥为了心中的理想“挂印封金”背叛何先生去跟“那边”联合的时候,还是走不出在西安演了出《华容道》的套路。

“你是不是真欠打了!”大哥忽然疾言厉色,“不是不许你提那个名字。”

汉威才意识到,他又犯了大哥的讳,提到胡子卿。

汉威怅然的出了书房,胡伯正在书房门口候着,见汉威出来就轻声问:“大爷接完电话了?”

汉威点点头。

胡伯端了碗热汤进了书房。

汉威迟疑着不敢去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最近的变故太多了,尤其今天晚上俨然打了场硬仗。

汉威挪蹭着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静静的不肯去睡。胡伯路过时,对他低声说:“小爷,你去睡吧,大爷那里,有我照应。不早了,快去睡。”

汉威欲言又止,胡伯俯身对他话里有话的说:“胡伯都明白,大爷那里,今晚有胡伯照应。”

汉威坐在楼梯发呆,不一会儿,胡伯端了一碟黏糊糊的药腥味扑鼻的东西从他身边路过,走进书房。汉威尾随到门口迟疑一下没进去,就听里面胡伯同大哥在对话:“大少爷你这脾气几十年不变,疼得不行了就整夜的看书挺着,这样伤身子。”

“十多年没挨顾师父的板子,还真有些撑不住。”汉辰说着忽然“啊”了一声,又紧忍了咬了牙不出声。

胡伯心疼的说:“这都睡了,没旁人,大爷要是疼得难过就叫出来。”又听胡伯说:“还说先大帅去了后,大爷这总算熬出头了,谁想呀……”

等胡伯拉上门出来,汉威追上来问:“胡伯,给大哥上药了?”

胡伯胡乱应了声,还是催汉威去睡。安慰汉威说:“大爷没事,有胡伯在,看来大爷今晚是不会睡了。”

汉威心想不该呀,大哥也就被顾夫子打的时候面露痛苦,从回到家就安然无事的连药都没抹,还揪了他耳朵要打他。汉威一直以为是顾老夫子年老没力气了,大哥被他打的那些戒尺虽然肿了也没什么大碍,“胡伯你是说,哥的伤……”

胡伯点头说:“大爷从小就这个脾气,他再疼也从不会讨饶喊疼的,疼得紧了,他就硬挺着。不如七爷会变通。”

汉威眼眶都红了,愤愤骂着:“什么顾夫子呀,走都走了,还跑回来龙城做什么?”

第二天,大哥汉辰去陪何先生视察龙城防务,汉威就留在家里。

昨夜折腾了半宿,汉威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出门的。

汉威也不敢出门乱跑,在家里又寂寞无聊,看胡伯在指挥着下人擦洗楼廊。汉威就凑过去问:“胡伯,我哥他,他的伤好些吧?”

胡伯安慰他说:“这淤血消肿要等些时日,急不得。这顾夫子的手重,老爷在世说这是严师出高徒。家里这少爷们谁不被顾夫子打得心惊胆寒的。”

汉威听了这话,忽然诡笑了问:“我大哥说顾夫子是被我气走的,我怎么记不得。”

胡伯“哼”了一声,说:“小爷你小时候呀,那淘得没个边儿。让你读书吧,头三天这顾夫子还夸得赞不绝口的说你这孩子聪明,可没几天你就不好好学了,撕书、点火、带了学里的孩子一起逃学。那顾夫子哪里容这个呀,要教训你吧,这老爷拼命拦了搂在怀里,软磨硬泡的就不让顾夫子动你。顾夫子就跟老爷吵起来了,一气就不干了,收拾包裹回老家。七爷和你哥这个求呀,老爷子头也没回就走了,一去就没回来。这顾夫子的脾气倔呢。”

汉威听了也叹气,心想爹爹要活到现在多好,自己也能少受多少苦楚。

大哥晚上回来不久,玉凝姐也回来了。

晚上在厅里翻报纸时,玉凝姐叨念着娘家的烦心事。

汉威开始没仔细听,以为只不过是家长里短的杂事。越往后听,越觉得玉凝姐话外有音。

玉凝姐说,他母亲家的娘家侄儿出了的那桩祸事余波不平,所以气得她母亲大病了。

倪太太的娘家姓杜,杜家也是搞洋务,经营布料绸缎买卖,生意兴隆。不想家里有两个儿子不长进,先是携款离家出走。倪太太就劝大哥把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从杜家家谱除名,无奈杜老爷心有不忍,还是另派人四处去寻找这两个畜牲的踪迹。结果这两位公子放浪出去的这半年,居然借了杜家的名义在外面诈骗胡为,拿了钱去豪赌,又被八仙跳的局子骗走所有钱财,落得债台高筑,债主寻回了杜家讨债,害得杜家几乎倾家**产去赔付。

杜太太气得一命归西,杜老爷也气得中了风。最气人的是那两位少爷。为了活命,一个自杀了,成全弟弟拿了他的绝笔信抬了他的棺材回家请罪。信里说,是他当哥哥的带坏了弟弟,希望杜家长辈饶过弟弟。杜老爷居然只把这个活命归来的逆子打了一顿,还是收容他回家了。结果这个事情在上海十里洋场被闹得沸沸扬扬,满报纸都是杜家败家的事,众说纷纭。倪太太更是为了这事气得病了,觉得大哥是没听她的劝告才致使杜家败家。

玉凝就反复同汉辰说着这件不幸的家门丑事,汉威听着听着就觉得玉凝姐的用意是在提醒大哥,小亮出走不知下落,难免日后惹事殃及家门,暗示大哥应该把小亮从家谱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