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威在小黑子的陪同下回到家,都没顾上看眼久别的家,就直接上楼去大哥的卧室。

门口拥着许多人,除去在外面候命的老妈、仆人、副官,玉凝姐和大姐凤荣还有雷先生及另一个汉威不熟的看似秘书官的人都围了斯诺大夫在询问着什么。玉凝姐匆忙地询问着,还在做着翻译。

汉威冲上楼的时候,众人散开。汉威上前拉了一脸忧郁、眼睛红肿的玉凝姐就问,“我哥呢?”

不等玉凝开口,凤荣大姐就一把揪过他举手欲打,被玉凝眼明手快地拦下,哭了说:“小爷,我和你哥好歹没亏待过你,什么事情你不能好好讲,怎把你哥哥气成这样。”

汉威看见忧心忡忡的众人,知道大哥的病情不轻,不顾众人的阻挡,推开书房门就要去看大哥的病情。刚进书房,就被两个守在里面的副官拦他在卧室门口:“司令有令,谁都不见。”

“躲开!”汉威执拗道。

“小爷,你还是先回避吧,老爷在气头上,身体不好。”胡伯从卧室出来说,“大夫刚给服了点安神的药。”

“胡伯,让我见眼大哥,我不说话,就见他一面。”汉威乞求着。

幽暗的屋里亮着昏黄的壁灯,汉辰倒在**和被而卧。

汉威恭敬地跪在床前两个多钟点了。揉揉肿痛的膝盖,他知道大哥不可能睡着,凭他的个性。定是在生气,只是不理他而已。

凤荣在门外窥视了几次,只能在门外盘桓。对过来的玉凝说:“怎么搞的,这么晚了,龙官儿就是憋着火,是打是杀也开个口呀,这兄弟俩是在唱哪出?这跪了快个三钟点了。”

汉辰长咳一阵挣扎着起身,汉威忙上前扶他坐起,玉凝姐和凤荣大姐也闻声进来,倒水,拿药的一通乱忙。汉威百感交集,低声叫了声:“大哥。”

眼泪倒先落下来了。

大哥半倚半躺着,才几天没见,面容憔悴了很多,眼眶也深陷下去。只是瞟了他一眼,又仰面看了天花板冷冷说:“你还当我是你大哥?”

“大哥……”汉威委屈的泪水直淌,也不顾玉凝姐和大姐在后面,就哭着说:“大哥,威儿错了,威儿不该瞒你送小亮出……出国……,不该瞒了你……”

见大哥仰头闭目不语,汉威凑上前拉了大哥的手哭了说,“大哥,哥……威儿知错了。”

“什么?你把亮儿弄出国了?去哪里了?”大姐凤荣听了惊讶地冲过来,象审贼一样揪住了汉威的胳膊,骂道:“我说你哥回来就气个半死是为什么,家里这个把月都闹得鸡飞狗跳墙地为了找亮儿,原来是你给骗了撺掇去了国外。我就说亮儿老实厚道的孩子,定然没这么大的胆量……”大姐边说边气急败坏地撕拧着汉威的脸骂着,“亮儿被你藏去哪里了,你老实说!”

汉威边本能的躲避着大姐无礼的掐拧,边求告地可怜地企望着大哥发话,每次大姐欺负他时,大哥都会站出来帮他抵挡。

“大姐,你放了他。”汉辰厉声说,还是闭着眼,紧抿着唇。

“龙官儿,我就说吗,这亮儿肯定自己干不出这大胆的事,要不是这小混蛋……”大姐的话没说完,就听汉辰喝道:“大姐!”,又缓声喃喃细语,“让他去吧。”

汉威被眼前的场景触动得心酸,从来刚强的大哥也这么羸弱不堪地倒下,真是病来如山倒了。

想大哥肯定是为了亮儿逃走的事伤心,怕更伤心他在一旁的助纣为虐吧,就握紧大哥的手说:“哥,威儿也是你从小带大的,没了亮儿,你还有威儿在身边,威儿不离开大哥,凭大哥怎么打,威儿是不会走的,只求大哥别赶我走就是。”说得眼泪都委屈的流下来。

见汉威哭得可怜,玉凝也泣不成声地劝道:“明瀚,算了,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你是为小亮的事气成这样,孩子都走了一个,你就饶了威儿,总不能再……”

“也是呀,杨家的长房长孙,这要继承香火传宗接代的,就这么跑了一个。杨家近来是人烟稀少,你就别再自断香烟了,龙官儿,你还是先养自己的病,别费心管这些……”

凤荣大姐还是那么话语尖刻,但对汉辰大哥倒还是照顾细微。

汉辰干咳了两声,痛苦得面颊抽搐了一下。

汉威偷看眼大哥,嗫嚅道:“哥,你别这样不理我,你这样,威儿害怕……”

“你怕?……”汉辰冷笑两声,闭目养神般说,“你怕什么?怕我?……笑话……你自己说出来都不觉得可笑吗?……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

“哥……”汉威迟疑道,不知道大哥是怎么了,紧握着大哥的手,大哥也冷冷对他说:“松开!”

汉威从来没遇到这种场面,每次闯了祸,他要用心面对的都是如何能在大哥峻厉的家法板子下早些逃脱。从没臆测过会有眼前这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事情势的出现。

汉威又急又恼地双手攥紧了大哥的手,哀求说:“大哥,威儿错了,威儿不该瞒了你送亮儿走,你要是气,就打威儿一顿罢了,威儿回来就是领责的,威儿罪有应得。”

汉辰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用力撤出了被汉威攥紧的手。汉威的心也如掉入冰窖般寒冷,急忙中,他哭诉道:“哥,我不对,可亮儿他……你就放了亮儿走吧……哥……,我不想,可……”

“你要说什么,你把亮儿都撺掇跑了,你还说什么,还不出去,非逼你大哥动手打死你,走呀!”大姐喝着,推他出去。

汉威坚持地抓紧床栏对大哥竭力央告说,“大哥,没了亮儿,大哥还有汉威,亮儿能做的事,威儿都能做。哥……你要是为了杨家日后的传宗接代,哥说让汉威娶谁家的姑娘,汉威这就娶,……”汉威边说边哭,“威儿日后给杨家传宗接代,生一堆侄儿给大哥,哥……,家里、军里,哥吩咐什么,威儿日后就做什么……求哥别这样气了自己……,威儿怕了……”

只听汉辰长叹一声苦笑说:“你还在诡辩,还不醒悟?亮儿那畜牲死活我自不管他,且说你,我问你,做人子弟要讲哪‘五常’?做为军官,要讲哪‘五德’?”

汉威见大哥气虚话短的但神情认真,就老实答道:“‘五常’要讲‘仁、义、礼、智、信’;为将领五德,要讲‘智、仁、信、严、勇’。”

话一出口,他立刻明白了大哥要说什么了。忙告饶说:“大哥,汉威错了,那天电话里不该欺骗大哥,不该扯谎。”

果然,大哥嘲弄地笑了:“什么是‘信’,你一点诚信没有,我怎么知道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点信任都没有,你我的情分也只此而已了。我不是没管过你,去年你和亮儿搅和进学运那次就一起扯出弥天大谎,我都动了狠手教训你,你看来还是不长记性。你倒是教教大哥,大哥还能如何管你?”

汉威立刻想到了那天在胡子卿的办公室,他在电话里信口开河地对大哥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大哥,汉威保证,汉威真不知道小亮的下落;他日若是见了他,就送回龙城大哥身边,如果知情不报,伙同小亮做出违背家门的事,任凭大哥处罚。”

想到这句话,汉威都觉得愧对大哥,大哥当时命令他保证的时候,肯定对他的誓言是深信不疑的。如今知道被捉弄,肯定更是寒心得很。汉威就拼命弥补的说:“哥哥,哥,汉威是你弟弟,做错什么你管教就是,打也好、罚也好,求你别说这些伤情分的话。”

“好!兄弟,你我是兄弟,怎么也有杨家的血脉相连呢。可惜!血脉……这骡子、马、猫儿、狗儿也不过都有血脉亲情,这说明的了什么?”

汉威听了心寒,不知道是地上凉,还是窗口撩进的秋风,他打了个颤栗。

“出去!”汉辰艰难地抬手指了门喝令道:“出去!不想看你。你可以自由了,你如愿以偿了。”

汉威哭诉道:“哥,我错了,你别赶我走,你气了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

汉辰奚落地自嘲一笑:“打你?你以为我那么有劲无处用,还是觉得我是天生行虐的狂人?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兴致打你骂你?我如今再懒得去理你。我管你,是看你还尚可雕琢;早知道是块朽木,我杨汉辰为何如此目浊地苦苦当块璞玉雕琢了十多年,我自作自受!”

汉辰边说边紧咳了几声,玉凝姐掩泪递来水,让汉辰抿了两口。

汉威哭得啜泣涟涟,“哥,哥……”

汉辰缓和了声音说:“也不该怪你,是大哥无用无能。你走吧,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大哥不干预你了。你从今以后,再不用担心大哥的家法打你了。”

玉凝见丈夫不像开玩笑,也忙圆场了过来说:“明瀚,你气他归气,这生分的话可留心了说。小弟还小,你慢慢地教,别吓到他。”

汉辰看了妻子说:“你让他走吧。若他日这畜牲漫天撒谎,惹出祸事,就是死到临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救他、怎么救杨家,他这嘴里的话倒是编来全不费功夫!为将五德、三纲五常,看是他都白学了,我是白费了心血。当初屡次狠打他,实指望他长个记性,不曾想他还是不长进到此。他若做人的信义根本都没有,空有才华都是粪土一堆。”

汉威不再作声,沉默片刻,兀自扬起手来,狠狠地抽打起自己的脸,随着“啪”,“啪”的一声响似一声的左右开弓地扇打,汉威俊气的面颊上隆起片片红肿。

玉凝心疼地过去搂住他,拦住他的手说:“小弟,你别……”

但汉威执拗地推开她,还是狠命地抽打着自己,嘴角渗出血渍。

“明瀚!”玉凝哭声求道,“你发句话呀……”

汉辰看都不看汉威,只冷冷说:“杨汉威,你不用演戏了,我也没这个气力看。”

“大哥,”汉威泪水满面,“威儿的命是大哥给的,这么讲不如杀了威儿。”

“你大了,出息了,家规国法都管不住你,我这个做大哥、做长官的也是个虚设。”汉辰叹道,“你走吧,明天一早就去空军那边报到去,让我从今也卸去负担能歇息片刻。”

见汉威仍然巍立不动,汉辰大喊声:“来人!”

两个副官报到进来,汉辰吩咐道:“把他请走。”

副官过来拉起汉威,汉威拼命地挣扎摆脱开,哀求讨饶说:“大哥饶了威儿,别要……”

“拉走,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杨家!”

秋风卷了几片新落的叶子在地上飞舞,汉威长跪在大门外,泪水被风擦干。

小黑子悄悄地出来,把汉威随身带的柳条箱放在他身边,低声说:“小爷,你还是回去吧,司令那边,怕是气头上不好说服。”

见汉威呆跪了不说话,在门口迟疑着,忽听里面胡伯喊:“小黑子,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小黑子匆忙地应了一声,又难舍地看看小爷汉威,还是踯躅地回了楼里。

夜色苍茫,街上先还有些人路过时好奇地驻足张望,估计猜出是谁家的子弟犯了事,被罚出门,还在不远处议论。到了夜静了,连个人声都没了。中间就是玉凝姐偷偷出来,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哭着劝他回西安算了。但汉威不为所动,还是笔直地跪在门口期待大哥的原谅。

晨曦洒在汉威身上的时候,他觉得口干舌燥的乏力,但还是强撑了跪在原地。进出的仆人都尴尬地不敢看他,绕了他走。直到近中午时分,一袭熟悉的质地考究的西欧式长风衣的下摆晃到汉威眼前,他迎了刺眼的阳光仰抬起头看时,胡子卿那潇洒迷人的身影就立在眼前。

“怎么?这回命还不错?板子也不用挨了?”胡子卿半含奚落说。

汉威委屈而愤恨地挑眼瞪了他一眼,低下头不理会他。

“这倒好,屁股逃难了,可苦了膝盖。”面对胡子卿的幸灾乐祸,汉威咬牙忍了泪不服气地回敬了句,“拜胡司令所赐!”

“呵呵……就凭你这句话,你没悔悟!该打!”胡子卿骂道,又说,“你走吧,就跟巴力尔现在回西安,准备明天去福建报到。”

见汉威毅然不动,胡子卿又说,“不是拜我所赐,是拜何总座所赐,你明天不去报到,我和你大哥都难逃干系。不让打你,是总座的军令,还不快走!”

胡子卿抖了下衣摆悠然说,“从美国回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先去跟你哥帮你趟个道。”

胡子卿转身进了门,回头看了眼在小魏副官搀扶下艰难起身的汉威,对小魏喊道:“让巴力尔送他回了西安就马上赶回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