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买生铁这种关键性战略物资, 是必然得郡中要员亲自去的。

李洵在初步调查了一番郡中几个要员家中的人员结构,以及其平日的作风后,让人将几个被关押起来的郡中要员带了过来。

城中发生巨大的变故, 几个主簿都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只是听说庞老爷被郡王给抓了,然后郡守怒气冲冲地带兵出去了, 没多久,郡守府就被围了。

来的既有郡王府守卫,又有郡城厢军, 但很明显已经是以郡王府守卫为首。

那带队的头目一声令下, 他们这些主簿,府衙里的师爷,郡守的家眷等, 全部被抓起来, 分成几间关进了大牢。

虽然打听不到消息, 但这动静很明显,郡守栽了。

哪怕作为看守的郡王府护卫们并没有苛待他们, 但众人还是犹如惊弓之鸟。

郡守都倒了, 他们这些猢狲,怕是也没有好下场。

被守卫提出去的时候,几人越发惊恐,只以为死期将至, 一见李洵就瑟瑟发抖地跪下了。

“参见郡王!”

李洵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

几人铱誮心中越发忐忑, 赶紧为自己分辨起来:

“郡王饶命!郡守做的那些事下官没有参与过!”

“郡王, 下官对您绝无不敬之心啊, 当初都是郡守不让我们来亲迎您!”

“郡王, 下官都是被迫的, 是郡守让下官改的那些平民的户籍!下官不敢不从啊!”

“郡王,下官知错了,求您给个机会让下官将功折罪,下官以后定然只效忠郡王!”

几人求饶的方式五花八门,唯独作为郡丞的周应亭神色淡然安宁,一句话也没说。

李洵问他:

“周郡丞,怎么不说话?”

周应亭磕了个头,恭敬道:

“回郡王的话,下官问心无愧,也相信郡王明察秋毫,绝不会错杀无辜之人。”

这话让李洵露出些笑意,清官也是会拍马屁的嘛。

不过,这周应亭人品上确实不错,在其余几个高官全都倒向郡守,选择同流合污的情况下,他还能坚守自己的原则。

看他家中过得清贫,便也知晓他没有收受郡守的好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被排挤出了整个郡守府的权力圈子,完全被架空了。

看他往日履历,曾经是在南边的一个县做县令,没有特别突出的功绩,但在民间口碑极好,走的时候百姓抹泪相送。

能力不算突出,但作风极好。

作为上位者,并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可以用。

心不错,能力上不拖后腿,已经算是很理想的了。

李洵满意地对他点点头,和煦道:

“起来。”

又吩咐人给他赐坐。

“朝廷对前郡守的处置不知何时才下来,新郡守上任更是需要时间,在这之前,便由你统领郡中所有政务,从今往后,有大事直接向本王汇报。你可愿意?”

说这话时,李洵认真地审视着对方的反应。

这话是有些玄机的。

他要让他做的,可并非是一个短暂的代理人。

经过如今这一出,他们应该已经明白,他要整个郡的掌控权,那么必然与未来的新郡守相冲突。

若他们愚忠于朝廷,新郡守来了,便该乖乖送上权柄,退回自己的位置。若忠心于他,便要帮他架空新郡守。

周应亭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了,他虽清廉有原则,却绝对不蠢。很快便品味到李洵话中的玄机,眼中闪过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郡王爱民如子,下官愿意!”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李洵微笑着看向他:

“望应亭也能坚守初心。”

听出郡王话中的承诺,周应亭激动地一揖到地,朗声回道:

“必不负郡王重托!”

其余几个官员羡慕不已,然而,郡王根本没有搭理他们,又叫人把他们带了下去,继续关着。

几人心中更忐忑了,只觉得郡王要是给他们一个效忠的机会,哪怕让他们当狗他们也愿意。

可千万别直接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撸掉,甚至悄无声息地杀死,扶植自己的人上位。

留下周应亭,李洵让他给自己讲讲郡中的情况,耕地如何,仓储如何,民户有多少,每年税收又怎样。

他身边缺乏文官,甚至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全是一堆只会舞刀弄枪操练杀敌的武将。

要理清府衙的那许多账本自然是不可能自己来,倒不如直接问周应亭这个郡丞。

本是想让他去看了账本再告诉他答案,没想到周应亭对这些数据却是信手拈来。

他告诉他,目前郡中三个县加一个郡城,总共有民户三万余户,人口十五万多。

当然,这不包含那些被隐匿的人口,那些加起来,初步估算应该有二十五万。

在前郡守等人的盘剥下,沦落为奴的良民非常多。

耕地面积有八十多万亩,九成都在大户手中。

根基未稳前,他暂时不准备因为土地问题去打大户。毕竟战争在即,没必要树敌太多。

平民的土地,等占了套河平原,根本不用愁。

而郡府与三个县府的粮仓之中,账面存粮大约有三万多石,但实际如何不能确定。

李洵心中默默算着账,三百多万斤粮食,而且是账面的,就算真的有,那平均下来也不过每人十来斤,顶多撑得住全郡一个月的口粮,还是有些太少了。

少不得要对外采买一些回来才行。

正好他抄了郡守府和庞家,金银之物不缺,倒是可以多屯些粮食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心中规划好这些,他又亲自去点了下府库里的铜,铁存量。

铜还有八百斤。

生铁倒是要多些,有两千多斤,但这都是储备来给耕农做农具的。

(若是有需要打铁器需要购买铁的,便向县府申请,再由县府向府衙申请,每个月调拨一次。)

问过上回是谁负责去铁矿采买后,得知是工朝主簿带人去的。

李洵将几人的底也摸得差不多了,索性便叫人把几个主簿一起带来。

这些人要说做了多大的恶那也没有。倒不是他们没这个心或者太有原则,主要是郡守两郎舅太贪婪,搜刮得太狠,导致他们这些底下人根本没这个机会。

李洵如今手里缺文官,虽然几人有瑕疵,却是做生不如做熟,于是还是决定敲打一番,暂时还是用着他们。

这次,几人更加萎靡,也更加乖觉了。

李洵平声道:

“本王最厌恶欺压百姓的贪官恶吏,但念在尔等手中尚且没伤过人命,便饶你们这回,允许你们将功折罪。”

听到这话,几人顿时丽嘉心中一松,忙叩谢不迭。

李洵却严厉道:

“先别急着谢,把本王的话记清楚,若是无功,甚至再次犯错,那到时候或降职,或撸官,或杀头,便别怪本王无情!”

几人心中又是一紧,抹着头上的冷汗,连忙表忠心自己一定效忠郡王,好好办事,一心为民。

李洵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只留下了工曹主簿。

“本王查过府库,仅两千多斤生铁存量,这够打多少农具?如何振兴郡中农耕?”

工曹主簿本就是负责兴修水利城墙等工程性事务的,听到这话,忙如实道:

“回郡王,并非下官等不愿意多存生铁,而是郡中百姓对农具需求不多。这生铁做了农具容易折断,实在可惜,铸铁又价格太高,倒不如石头木头做的好,便宜省事。”

李洵这才想起,此时铸铁技术还没那么发达,适合做犁头的精铸铁价格高的惊人,这就导致铁农具一直没得到大面积普及。

难怪他上次在南郊看到的都是木犁。

“此事本王自有办法解决。总之,郡中的生铁储量实在太少,这次留下你,本王是打算让你带队去一趟定州铁矿,采买二十万斤生铁回来。你可能办好?”

听到这个数目,工曹主簿心中一惊。

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无他,这个数目实在是过多了。铁是制造武器的重要原料,打造一把军刀,最多也不过二三十斤。

郡王要的这个数,都够打造上万把刀了。

郡王这是打算做什么……

可如今,似乎也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命在郡王手中捏着,妻儿家小也都在郡城。他除了跟着郡王一条道走到黑,也没有别的办法。

“回郡王,能办好。只是二十万斤数目太过巨大,官办铁矿很难买齐,少不得要偷偷找私矿。如此,多方打点,再加上私矿比官矿贵,可能要多花费些银钱才行。”

李洵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把一应开销列个单子呈给本王看。”

“记住,此事不可泄露于任何人,否则本王唯你是问。”

工曹主簿郑重道:

“郡王放下,下官省得。”

第二天,他很快来给李洵呈上来一张单子,清楚地写上了一路采买所需要的各项花费。

首先,定州铁矿距离郡城地八百多里,来回路途需要近一个月。

运输车辆人力也要考虑进去。

如此多的铁矿,若是人力运输,基本上就是一人配一辆板车,每辆板车大概能运300斤,至少需要配700辆车,再加700人。

再加上为了防备匪徒必须有押运,路途上需要有后勤,得再加一百二十。

这一路人吃马嚼,路费大约需要700贯。

而700民夫,也是要付钱的,这种辛苦活,每天至少得给三十文工钱,总共需要630贯。

官矿最多买到五万斤,作价四十文一斤,私矿则要花到五十五文一斤,两者合计10250贯。

再加上官矿私矿的打点,各处加起来1000贯是要的。

总共,这一趟需要12680贯。

运输不便,是这个时代的硬伤。

20万斤铁矿,于现代社会不过是十来辆大卡车的事,在这里却需要上千人花费一个月时间去运。

而且如此庞大的队伍,一路上也必然惹人注目。

想了想,李洵又叮嘱工曹主簿运送的时候分四批行动,对于铁矿也稍微做些掩饰。

给工曹主簿开了张条子,让他去府里领钱,李洵便把他打发走了。

没多久,七公主便抱着账本子来找他了。

小姑娘在肃城住了这么一段时间,大约是在至亲兄长的府上自由自在,又能时常见到李洵,每天都心情不错,脸上倒是长了些肉,比之前看着健康水灵了许多。

李洵让人搬了那些抄家得来的东西回府后,她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盘点核算的任务。

李洵想着,她既然想做事,便可以交点事情给她做。

反正不管在哪个时代,女孩子多些本事都不是坏事。

“大哥,你知道你这次抄了多少东西回来吗?”

七公主眼睛亮亮的,显然很兴奋。

大哥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她可算是不愁他在封地上会受苦了。而且,这些钱还是抄的贪官的,算是为民除害了呢。

李洵温柔地看着她:

“看来是有结果了?”

七公主兴奋地点点头,将账本子最后的总结页面翻给他看。

李洵一眼扫过去,便见上面登记着五千亩的良田,珠宝首饰估价10万贯,现银与银票合计八万两,字画古董估价12万贯,其他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两个府邸一共抄了价值近三十万两白银的东西,换算成铜钱便是九十万贯。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李洵先前送去的一箱从匪徒那里抄获的首饰。

但即使如此,也最多比三十万少个两万两。可见郡守这些年在郡中搜刮得有多狠。

不过,这些钱到了李洵手上,却是能派上极大的用场。

不说别的,安排那被庞芝元等人迫害成奴的两万多百姓是不费力了。

他可以有足够的钱去给他们安排岗位,发放救济,让他们顺利地支撑到下次租赁田地获得收成的时候。

看着那五千亩良田,李洵问道:

“这里头有多少已经种植了?”

七公主对此也是过问清楚了的,里面大多数都已经种了小麦,只剩下五百亩还没来得及种。

李洵道:

“聘些人来,让咱们从京城带来的那户农户去指导,把剩下五百亩地里全部种上甜菜。”

七公主惊讶地瞪大眼睛:

“大哥,五百亩地全种甜菜吗?我听说那东西不太好吃,京城都不太卖的上价。”

决定要帮李洵做些什么,七公主也是很努力地做了些功课的。

因此现在他一提,她便知道甜菜是什么,亩产如何,因为李洵来的时候采买了很多甜菜种子,她在整理家当的时候就了解过了。

“等收获以后你就知道了。”李洵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甜菜这种东西已经传到了大启一百来年,但因为不是甜度太高的品种,大多是拿来药用。连作为蔬菜都不太受欢迎。

满以为七公主要缠着问到底干什么,哪知道她直接道:

“那好吧,我立刻让人去安排。”

福了个身然后就跑了,倒叫李洵讨了个没趣,默默叹气挽尊。

唉,妹妹性格太沉稳了也不太好。

*

收拢整个郡,李洵有许多事情要忙碌。

首当其冲的,便是安顿南郊那近两万被印子钱迫害卖身为奴的百姓。

在周应亭上岗后,他便直接下令让他组织了一次更改户籍的工作,让所有受害者全部恢复平民身份。

这些人有一部分的卖身契是在庞芝元手中,便直接放了改籍。

其余在大户们手中的,也是直接改了籍,没有给他们任何赎身费用。

这算是他们在贪官手中强买良民的教训。

见李洵没让他们无偿归还买走的土地,倒也没有大户敢为此闹事,都乖觉地放了人。

如今他们再让那些村民给他们种地,按照李洵新出的规定,每日便是要开工钱管饭的了。

但如今春耕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没多少地需要种了,少不得还得创造其他工作岗位才能让这些百姓顺利支撑到下一个丰收的季节。

李洵索性又征集了一些人去给他修路修庄子建工坊,倒是立竿见影地加快了修建的进度。

买生铁的也是从这里头征召的民夫。

其后又安排了去东南边买粮食,又解决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岗位。

其他再无法安排的,便索性开放一个官办的救济款,实在找不到工作的,可无息借贷两贯钱,明年归还。

这一番安排,这才让南郊饱受苦难的百姓们过上了安定的日子。

每个人心中都感念着郡王的恩德。

除了这,另一个要紧事便是减轻税收。

准确说来,是免除原郡守在位时的所有苛捐杂税,只交朝廷政令规定的那部分。

肃城郡是个穷地方,朝廷其实就征了个两三百文的人头税(可以拿粮食抵也可以拿布匹抵),每年还有半个月的徭役,其他便没了。

下面阳奉阴违的事情已经出现过太多,李洵索性便派了人到每个县,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并且将所有的村长都召集到县衙亲自宣讲政策。

还专门组织了几个队的人马,去各村随机查访,看各地县令是否私自加码。

郡城的事早就传到了县里,各县的知县也都是夹紧了尾巴做人,暂时倒是十分乖觉。

一时间,整个郡无论是城里还是乡野,所有百姓都感受到了郡王的恩泽,时常有人在感叹,郡王来了真是好啊。

贪官,土匪,都不敢来祸害他们了。

所有人都盼望着郡王能一直待在肃城。

除了贪官,对百姓们影响最大的便是土匪。

于是,李洵拿到新的情报后,便再次抱着练兵的目的剿了一窝山匪。

这次都是从普通兵里选出来的,没有带精兵,再加上山匪人也多,便不像上次那么顺利。不过,总归是以五死四十八伤的代价,拿下了那伙五百多人的匪窝。

收获比第一次还要丰厚,李洵的库房中又多了七八万两的财物,还有几万斤粮食,护卫营和府中都得了一波赏赐,个个喜得牙不见眼。

总之,重重要紧事加身,李洵是忙得脚不沾地。

*

百里之外的燎原大营

虽然天气渐暖,士兵们却没什么精神,很大一部分人都面黄肌瘦,穿着补丁重叠的破衣服,拿着有豁口的武器,有气无力地操练着。

而将军的住宅里,却是歌舞升平,每个食案上都摆满了让人垂涎的佳肴蔬果,守将与两个副将,两个参军,正在一起欣赏歌舞,抱着美貌的军妓饮酒作乐。

一个营指挥使匆匆从外头走进来,满脸的喜意,走到主位那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守将身边,低声道:

“将军,末将今日回家探亲,倒是看到了一桩稀奇事。”

燎原边军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本地人,而这位营指挥使,正是肃城人士。

守将袁晨升饮了杯酒,懒声问道:

“何事啊?说来听听。”眼中却是一种听乐子的兴致。

营指挥使便道:

“肃城来了位慎郡王,很是在城里掀起了一番风波,连郡守都被他因为印子钱的事扣压了,说是要交给朝廷发落。”

守将挑了了挑眉:

“就这?”

袁晨升出身京城勋贵世家,自然是早就接到家中来信,得知这位风头无双的大皇子被皇帝厌弃,发配到了这穷乡僻壤做诸侯王。

他会处置郡守他一点都不惊讶。

传闻再怎么温和仁爱,毕竟也是党羽遍布朝野的大皇子,能没些权谋手腕?哪怕是被发配到了地方,一山不容二虎,必然也是要铲除郡守这个障碍的。

营指挥使却道:

“当然不止这些,不然小的怎么敢来惊扰将军。”

随即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的回来时,刚遇到慎郡王剿匪归来,据说是大获全胜,足足带了五百多颗山匪的人头,据说又要硝制后挂在城头,以震慑其余匪徒。”

这话顿时让袁晨升那因酒色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五百多个?山匪?你确定清楚了?”

“当然,不确定清楚小的哪敢来报。不仅这次剿了五百多个,上次还杀了两百多呢。”

袁晨升一把推开怀中的军妓,坐直了身体:

“看来,本将有必要去拜会一下这位慎郡王了。”

*

百忙之中,李洵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郡王,燎原守将袁晨升将军远道而来,想拜见您。”

李洵是在东郊营地接到的郡王府的报信。

“燎原守将?”

李洵翻找了下原主的记忆,得知这位守将应是出身勋贵世家,年纪不算很大,还在慢慢熬资历攒军功。

他在京中与袁家不过点头之交,倒是不知这位守将来找他有什么事。

不过,人都来了,倒也不必疑惑,很快便能知道答案。

李洵骑马赶回府中,换了身见客的衣服,这才来到待客之处。

一进门,便见一个武将打扮的男人正在里头焦躁地走动着。

“袁将军,久等了。”

李洵挂着温润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守将。

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挺着个微微突出的大肚子,眼下松弛青黑,不像个勇猛的将领,倒像是京城那些混迹于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

袁晨升脸上带着浮夸的笑意:

“郡王殿下,真是对不住啊,听说您来肃城后,下官早就想来拜见您了,奈何军务繁忙一直没机会,还请您不要见怪才好!”

“小小薄礼,还请笑纳!”

说着就奉上个木盒子。

燎原到肃城,不过百里,骑马最多两个时辰,要真是有心,他来肃城已经一两月,哪里就还抽不出一天半天的时间。

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李洵倒也没拆穿,含笑接过他的礼物,耐着性子与对方寒暄。

最终,还是袁晨升先坐不住了。

心中暗骂,大皇子果然是个笑面狐狸,哪怕落魄于此,这份沉得住气的功夫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得,反正他是有求于人,还是得主动开口。

“郡王殿下,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小事要求您帮忙。”

李洵亲切道:

“袁将军不必客气,直说便是。但凡本王能帮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袁晨升便道:

“下官听闻,郡王殿下前日里杀了一窝山匪,带回好些个人头,便想着是否能问殿下讨要,放到下官那燎原去做个京观,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北戎蛮子。”

“您应该也听说过,咱们这边关数城,一到秋日历来容易被北戎蛮子侵袭。做个京观震慑一番,说不定今年就不来打秋风了,这对下官,对殿下您的肃城,都是一件好事。”

竟然是来要人头的。

大启军中……向来是以人头计军功。

李洵对于对方的打算已经了然,却故作糊涂道:

“北戎骑兵杀人无数,岂会被几个山匪的人头镇住,我只怕将军白辛苦一场。”

袁晨升见他不肯轻易给,也知道自己的打算没那么容易瞒得过这位皇子,对方迟早会知道。

那便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他一咬牙道:

“殿下,咱们自己人下官也索性不跟您绕弯子了,那东西您留着也没用,倒不如给下官拿去换些东西。下官自然不会忘了殿下的好处,如此咱们也算各取所需。十两银一个,再附带一条右臂,您看如何?”

“要是殿下留那人头另有用处,下官也不全要,只挑个三百余即可。”

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委实是极高的价格了。

真想拿人头报功,这价格哪里买不到一个人头,他想不出对方自曝其短来问他买的必要性。

于是李洵便故作客气推脱道:

“你们军中的情况本王也有所耳闻,袁将军开出如此高价,倒叫本王不好卖给你了。总觉得多卖一个,便是叫将军多吃一个的亏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袁晨升也不遮掩了:

“殿下,实不相瞒,如今杀几个匪类想请功可没那么容易,想叫陛下厚赏,那还得是杀北戎蛮子……”

他一番解释,李洵这才明白其中就里。

杀良冒功,早就被上头的人识破了。要想随便拿几个流民的人头就请功,上头的皇帝老儿也没那么傻。

虽然北戎人和中原人长相大差不离,但流民贫民们一看就面黄肌瘦,根本不像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戎草原骑兵。

反而是山匪们,伙食一直很好,养得膘肥体壮,胳膊也粗壮,手上还有拿刀握出来的茧子,和北戎骑兵非常接近。

可山匪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奸猾又悍勇,以前袁晨升也对山匪动过心思,却是人头没杀到几个,自己反倒损失了小一千人。

实在太过得不偿失。

而且,他燎原就那么点班底,东一千西一千哪里损失得起。

本来兵就不多,再多次折损,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要是不报战损就得牵出一连串的人,他哪里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

所以还不如花钱买。

燎原这破地方,又穷又危险,窟窿还多得吓人,他只想赶快升官离开。

“这价格呢确实是贵了一些,这次只当下官孝敬您的!以后要是还有,您正常价格卖给下官便可!”

收了钱,自然是要李洵为他保守秘密的。

李洵看着对方讨好的笑脸,温和地点头:

“燎原与本王的肃城离得这么近,自是应该守望互助。既然将军需要,稍后带人去取便是。”

燎原两万守军,始终是个威胁。

其守将送上如此大的把柄,还给钱,他又怎会不笑纳。

*

半个月后,京城

一个小太监喜滋滋地跑进勤政殿报信:

“报——陛下!燎原大捷!斩获北戎首级三百余!”

正在批折子的嘉佑帝听到这话一愣,难以置信地皱眉确认:

“你说多少?”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重复道:

“三……三百余……”

嘉佑帝立刻道:

“首级在哪?带朕去看!”

说是首级已经送到了兵部,嘉佑帝便立刻摆驾去了兵部。

不怪嘉佑帝如此在意,实在是北戎骑兵过于强横,几十年来,大启的士兵遇着他们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

各种北戎骑兵几千,打败大启几万十来万的事倒是常发生。

不得已,只好把套河平原那几个郡割让出去,又派了公主时常去和亲,这才稳住了北戎东边这一部分部落。

西边的,却是每每秋收后时常来南边的城郡劫掠。

边城守将们也抵抗过,然而骑兵来去如风,步兵为主的大启军队很难抵御,往往是己方损失几千上万,却留不下几颗北戎的人头。

这十多年来,军功最卓越的一次,也不过当朝名将刘渊率军歼灭敌部一千多人,平时请功的,几十个都算多的了。

如今这三百多个,毫无疑问是一次值得大肆庆祝的大捷!

嘉佑帝过去时,已经是一群兵部的官员围着那一堆硝制好的首级臂膀指指点点。

“陛下!”

“恭喜陛下,燎原大捷!”

众多官员齐齐下跪贺喜。

嘉佑帝走过去粗粗看了一下那些首级,面部充盈有肉,臂膀结实粗壮,手上还有刀茧,果真是北戎骑兵无疑!

“很好!很好!”

嘉佑帝连赞了好几声,龙颜大悦:

“传令下去,三日后,宫中设宴庆祝燎原大捷,四品以上京官皆可携家眷来宫中赴宴!”

说着,又当众表扬了担任兵部侍郎的袁晨升之父:

“袁爱卿,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如今离秋收不远,令郎要镇守边关,朕暂不能当面犒赏,却得好好奖赏下你这个做父亲的!”

说着,当场赏了袁侍郎百两黄金,百匹锦缎,一时间荣耀无双。

此时,嘉佑帝对袁晨升这员小将真是满意极了。

有如此精兵悍将在北戎,他不仅是不再担心燎原一线的安危,就连李洵那个逆子,他也完全不怕他那三千护卫营成为隐患了。

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燎原这两万击败北戎骑兵的精兵强将的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