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声势浩大的动静, 自然也让营地里其他百姓们注意到了。

原本在天沙鼎德的时候,他们就因为亲眼见证着两地百姓热火朝天地分田地,分农具种子而羡慕不已, 不少人心中生出了归顺慎郡王的想法。

离开前,他们还每人拿到了二十多斤粮食与一百文钱, 当做回乡的路费,是慎郡王下令发的,说是让他们在与军队分散后使用。

方方面面如此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 真是像远行前的父母对待子女一样, 不少人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

但那时候还是没人敢站出来登高一呼,号召大家直接投靠慎郡王。

一方面是他们中很多人确实没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是否死去, 屋舍是否被烧毁, 还抱着一线希望想回到家中, 找到亲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人起这个头。

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昨日里, 在他们即将要各自回乡的关头,突然听说他们曾经路过的羊坡县,已经由百姓请命归顺于慎郡王,且被慎郡王的军队接管了, 他们便终于坐不住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行动,他们便将彻底失去分田地, 被郡王统治的机会, 只能像以往一样, 继续被官吏, 地主压榨, 被朝廷收取高额赋税。

眼下看到已经有那么多人向护送他们的将军请命,这些人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请命的队伍。

没多久,帐外聚集的百姓便越来越多,呼声越来越响亮,几乎所有人都加入其中。

还有些懂行的人,为表诚意,写了万民书,让所有人挨个报上姓名,登记上去,按上自己的指印。

拿到万民书,刘瑾自然就只能“勉为其难”地代郡王接受,当场宣布,既然民意如此,那他便代郡王收下这一郡两县。

请命的百姓们,顿时欣喜若狂。

“乡亲们,你们归顺郡王的诚意我已知晓。只是如今你们家乡所在的地方,还不归郡王管辖,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各位在此地暂住些时日,待本将军前去说服当地驻军与地方官,再安排大家回乡。”

刘瑾面上淡然自若地对激动的百姓们发号施令,心中却是再次被郡王的神机妙算给折服了。

因为早在出发的时候,郡王便已经预料到此时的结果,并交待了他其后该怎么行动。

随行的机械营,便正是为此准备的。

留下一千士兵管理百姓,刘瑾便拿着万民书,带着剩余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占领了秦川平原南端的兴丰,建川两个郡。

其实万民书上签字的百姓仅仅来自于一郡两县,但谁叫那两个县是建川郡的呢,两个县难道就不能代表整个郡了?

拿下兴丰郡后,刘瑾理直气壮地率军又占领了整个建川郡,屯兵于紧邻宣德郡的望川县,与已经调兵至临川堡的朝廷驻军遥遥对峙。

临川堡是宣德郡的一部分。

宣德是上郡,被清河一分为二,西边一半三个县,北部紧邻秦川平原。东边的四个县,外加郡城,则是醴河平原的门户。

往日里与北戎交战,主要便集中在这一个郡。

临川堡失守后,朝廷大军没了坚固的军事堡垒做依仗,便退守到了河东的郡城里。清河在此处滩涂较浅,双方常常跨河作战。

失守的临川堡,也成了北戎的驻军之地,以此为中心,常常在周遭郡县烧杀抢掠补给军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临近的几个郡县,都惨遭□□,如今几乎快成为荒城。

如今北戎大军撤退,一部分朝廷驻军,便又依着嘉佑帝的命令,重新回到了临川堡。

当然,刘瑾这一路走来,也并不是没有遇到朝廷的关隘。

但朝廷的驻军主要集中在边疆京城和交战的宣德郡,地方上的厢军,一个郡也就一两千人,分布到郡城县城的人手只有几百,和上万的正规军比起来就如同蚂蚁对老虎,哪里能抵御得住。

没骨气的县令要么弃城而逃,要么就干脆地开城门投降。

唯一一个比较硬气的郡守,倒是有心抵抗。奈何手下的厢军不争气,一被震天雷轰垮了城墙,便吓得魂不附体,直接违抗郡守的命令投了降。

毕竟他在用震天雷轰城墙威慑前,就有言在先,他们是慎郡王麾下,只要不抵抗他们就不杀自己人。

可以说,这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畅快极了。

从鼎德往南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他越往南,就相当于圈占的领地越多,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岂能错过。

可惜,眼下朝廷驻军率先占据了临川堡,他便只能止步于望川县了。

他还在惋惜占的地盘少,却不知道,临川堡的将领已经为此慌了神。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慎郡王麾下大军占领了望川县!”

镇东大将军侯胜大吃一惊:

“慎郡王大军?怎么会突然就到望川县来了!之前为何无人来报!”

鼎德与望川,中间还隔着好几百里路,好几个郡县,断不至于毫无消息。

他哪里知道,中途的几个郡县基本上是没有抵抗就投了降,哪有人会多此一举来报信。

他们能得到消息,也还多亏了那建川郡的郡守对朝廷一片忠心,他被慎郡王麾下将领逮捕之前,派遣忠心的下属,趁乱出城,辗转了好几天,这才把消息送到了临川堡。

但这也不能全怪沿途的郡县,因为先前北戎大军北上的时候,陈太师下了命令,让撤回北边的探子,不许窥探北戎大军的行踪,一切以稳定军心为要。于是他们这偌大一支军队,才成了瞎子聋子。

叫来那传信的人一番详细问询,侯胜更是心都凉了半截。

慎郡王如此大张旗鼓,不仅接纳了刘渊父子的归顺,还毫不忌讳地率军南侵,莫不是真的要造反了……

若真的要造反,那他如今岂不是就成了阻拦慎郡王的第一道防线?

想想慎郡王麾下的彪悍战力,侯胜的手微微颤抖。

强压着心中的慌乱,他立刻给嘉佑帝写了折子,五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两日后,这折子通过尚书台,送到了嘉佑帝案头。

*

如今陈太师已经被处斩,前来与嘉佑帝商议汇报此事的,便只剩下了魏平光。

看到折子上的内容,他也是心下微惊。

他心中的想法与侯胜是一样的,难道慎郡王终于忍不住要造反了吗?

眼下朝廷与西戎战事未平,又与慎郡王开战,恐怕整个北边就再无一处净土了。

不知道多少百姓与士兵将卷入战端,失去性命。

想到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沉痛。

最好的阻止战端的办法,便是……他心中不由自主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赶紧压了下去。

作为铁杆帝党,他与嘉佑帝是一体的,嘉佑帝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整个魏氏一族又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犹豫再三,他还是等到嘉佑帝针灸服药后,才拿了这五百里加急的军情折子前去汇报。

“陛下,镇东大将军侯胜有军情急报。”

“侯胜?”

嘉佑帝想起,前些时日,他给侯胜下了旨,让其分兵五万,驻守临川堡。

当时他刚处置完陈太师,自觉是扳回一城,但鼎德毕竟驻军五万,南下也是一大威胁,他便调了五万大军,驻守临川堡以防万一。

如今侯胜突发急报,难道是鼎德有变?

他赶紧夺过太监呈上来的折子,这一看,顿时眼前一黑。

李洵麾下军队到了望川县!

“鼎德的探子都死了吗?他如此大的动作,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嘉佑帝气得把御案砸得震天响,整个人气喘如牛。

他哪里知道,李洵早在宣布了要送秦川平原的百姓回乡的时候,便已经封锁了天沙与鼎德的城门,消息根本送不出来。

“陛下息怒,如今要紧的是应对之策。”

魏平光见他气成这样,担心他又气出个好歹,只能尽可能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这样的提醒,却只能给嘉佑帝带来更严重的焦虑与压力。

对策,如今能有何对策?

李洵的军队占据望川,便意味着整个秦川平原都落入他手里了!

李洵那逆子,明明以往都只对北戎动刀兵的,如今公然挥师南下,这分明就是要造反!

当今以忠孝治天下,他原以为李洵处处营造好名声,哪怕暗地里再怎么不听他的命令,也断不至于这么快走到这一步的。

可他却在铲除北戎之后,紧接着便对秦川平原下手了!

秦川平原,那可是大启重要的粮仓税赋之地!

往日里,李洵占据的都是边陲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即使后来拿下了北戎草原,也都是贫寒之地,养活不了太多人。而他拥有的,是地大物博的中原,人口繁多,怎么都占据着些许优势的。

可如今,李洵占了这么大一块中原腹地,彻底解决了这一短板,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掣肘他了。

更让人胆寒的是,如今的情况,与当初北戎南下的时候何其相似。

当初大启军队能挡住北戎一年多,却未必能挡住李洵的军队。

打到了清河边,只要突破临川与宣德两重防线,便能直取醴河平原和京城。

这甚至比当初戎族联军围城的时候还要情势危急。

当初他尚且能舍弃京城往南退,如今李洵若从南边进军,若真是打不过,他连退守之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嘉佑帝额上背心都不由自主冒出一层冷汗来。

若再想不到办法遏制李洵,他距离失去自己的皇位,恐怕就只有几个月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