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身穿大红袍,十分喜庆的在客栈里摸鱼,大过年的少有人出门,他客栈也没有客人,只是开着门,伙计们也没有来上班,他煮上一锅肉汤,摆上两碟干果,和季仲远聊聊天。

他告诉季仲远,县令大人过完年就走了,新县令还没到,现在县城由县丞代管,一切还都维持原样,等到新县令来了,可就没那么好了。

“我们家来县城开客栈,已经三代人了,就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县令,施政宽仁,执法严苛,只要是安安稳稳的良善之人,都能在县城过的舒心,实不相瞒,他在任上这些年,我们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哎呀,新来的县令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吧,啧啧,再来这么一个好县令的可能太小了。”

“是啊,好官造福一方啊。”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县令大人调到哪里去了。”

“那谁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磕着瓜子聊着天,烤着火,漫无边际,季仲远坐着摇椅摇啊摇,新说古代虽然哪哪都不太发达,但好在生活节奏慢,最重要的是年假长,也不会调休什么的,实际算算真的假期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天,大过年跟赶着投胎似的这住两天那住两天,心总在路上悬着,身体就得不到放松,放假之后上班反而更疲惫,竟还需要加班补回赶路休息的那几天,何苦。

窦捕快迎娶刘月,两人都是二婚,按照规矩,仪式搞得很简单,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去吃了席,席面上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厨子也是请的白云居的人,像是要弥补仪式上的简陋,庄重宣告他们对这段姻缘的重视。

刘月哭得稀里哗啦,窦捕快牵着她的手就没松过,季仲远喝了点小酒醉眼迷离,看着这对儿就搂紧了身边的田小野,只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是再好不过的,安稳而知足,温润的岁月里泛起几朵酸甜苦辣的浪花,就足够了。

婚后的刘月依旧在甜品店上班,她拿的薪水不少,又没有公婆需要奉养,两口子单位又都管午饭,有房有工作无贷款,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刘月每月能拿到一两六钱银子,窦捕快每月二两八钱,两人平日里花一个人的攒一个人的,一个月就能攒下两三两银子,只要不乱花钱不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慢慢的就能攒下丰厚的家底来。

等出了正月,甜品店和小吃店的生意又开始稳定起来,每天都能满座,他们又有了经验,基本上做多少卖多少,少有剩余,而这会儿天气不热,就算是剩余的面包之类,第二日也可以卖,这会儿也不讲究现做现卖,点心铺子的点心放上几日,只要不变味就一样卖。

铺子里人手不足,季仲远又雇了两个人,没有通过招聘,而是从老柴棍那寻了两个小花子来。

老柴棍过了这一冬,身体就又差一些,花子们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个好住处,寿命都不长,他年纪大了,对这些小花子就有点当爹的感情了,想着为他们找些去处,正好季仲远那里需要人,老柴棍便找到飞燕,问能不能收留他手底下的孩子。

飞燕做不了主,就找到了季仲远。

“这几个小的身体好,人也机灵,哪能一辈子当花子啊,你们要是能用他们就用吧,不用给工钱,就给口吃的,给件衣服就成,让他们活得像个人。”老柴棍说这话的时候咳了好几声。

季仲远道:“我若用他们就正经用,不会少了他们工钱,只是有一点,我们铺子卖的是吃食,伙计们都得干干净净的,你家这俩可得随时注意卫生,并且不能再回来住了,得住在我铺子里。”

“季老板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巴不得他们住你那,再别回来,你放心吧,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我都跟他们说过了,要一辈子给你干,绝不能偷懒耍滑,也不让他们回来了。”

季仲远便留下了这两个孩子,让谭二福安排他们剃光头,用药水洗了身子,剪短指甲,还要教他们刷牙,各种培训之后才会让他们干活。

事情定了,飞燕从外面回来,她带了两包药给老柴棍,这却是老柴棍始料未及的。

“拿着吧,养好身子。”季仲远说道。

老柴棍接过药,又给季仲远磕了个头,说了句好人好报,这才走了。

新来的俩孩子像无根落叶,没有来出,也没有名字,两人被洗得喷香,换了新衣服,带到季仲远面前。

季仲远和田小野瞧着面前两颗光溜溜的脑袋,又见两个小孩瘦骨嶙峋,眼睛却大大的,眼神不像其他花子那么呆滞无神,而是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就知道老柴棍没有骗人,这是两个好孩子。

季仲远问道:“你们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点的那个说:“我是小九,他是小十二,我十岁了,他七岁。”

十岁左右的孩子看上去像七八岁,七岁的就更小了,就跟刚遇到飞燕时她的状态差不多,营养不良,畏畏缩缩。

季仲远道:“我铺子里可不兴叫小九小十二这样的名字,这样吧,你们俩就跟着我干,半年后谁干得好,我就让他跟着我姓季,给我当个干儿子,怎么样?”

田小野听了愣了一下,他看看季仲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俩不会有孩子,而这儿是两个没有根的小孩,收做干儿子,就是给他俩以后留个孩子,老了也有个依靠,而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他们也是在年少时有了依靠,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两个小花子听了愣住,小十二太小了,不太懂季仲远的意思,瞪着眼睛看小九,小就跟着老柴棍要了好几年饭,比一般孩子要早熟,一下子就明白了季仲远的意思,连忙拉着小十二给季仲远跪下磕头,磕地砰砰响,听着就疼。

“我们一定好好干活,谢东家大恩。”

他俩一跪下附身,衣服上便烙出一条细细的脊柱印子来,田小野看着就心疼,说:“不用磕头,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干活就是。”

一番忙碌,把两个小花子安顿下来,田小野对于收干儿子这件事十分慎重,拉着季仲远说了许多,各种担心,季仲远却让他不用担心,这俩孩子至少要考察半年呢,要给自己收干儿子,定要找稳重老实的,机不机灵其实不重要。

这会儿可没有养老保障,老了都得靠孩子伺候,樊雨花虽然开明,不许季仲远对不起田小野,却也对这两人将来养老的事情很是担心,原本就是打算季伯山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季仲远的,季仲远却觉得很别扭,明明是大哥的孩子,却要叫自己是爹,叫大哥是大伯,这太无法接受了,所以自从樊雨花跟他说了,他就开始考虑收干儿子的事情了。

这时候收干儿子跟亲儿子一样,他本是想收养一两个孤儿,只是一直很忙,没时间去做这件事,这会儿送上门两个小孩,又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季仲远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缘分,就先看看这俩孩子行不行吧。

不过无论这俩孩子能不能给自己当干儿子,季仲远都打算让他们做自己的亲信,他现在依靠谭二福和赵吉祥两人,身边确实少了能给自己跑腿的亲信。

这俩孩子跟着谭二福干,平日里的教导却是季仲远亲自上手的,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教他们读书认字,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用心培养了。

就在季仲远忙着教小孩的日子里,新的县令到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第四天,官府就贴出了三张告示,一是说税率提高一成,二是说要宵禁,除了正月十五和过年期间,每天戌时一到街上就不能有人了,都得回家去,至于在家里干嘛就没人管了,反正不许出门。三是征兵,强行征兵,春耕结束,按户出一名男丁入伍,不得用银钱抵。

这三条一出,满城哗然。

季仲远深深感激窦捕快给了提醒,让他们提前开张,以前的县令十二月免税一月,为的是让百姓过个好年,新任县令不仅取消了这一个月的免税,而且还提高了税率……

这也没什么。

真正让所有人惶恐的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宵禁意味着店铺要早关张,意味着夜市的摊主们都不能出摊了,甚至要去青楼玩耍的人,都得趁早,这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原本灯火通明的县城将不复存在,大家的收入将严重缩水。

几大掌柜凑一起说了这事儿,有有门路的告诉他们这是要提高人口出生率,让回家造人去。

季仲远不禁满头黑线。

然而这些倒也好说,他真正怕的是第三条。

按照第三条,再过三个月,他们家就得出人当兵去,不是他,就是他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他托刘月问了窦捕快,得到的回答是每家出一人这事儿是肯定的,也不能用银钱抵,官府对这事儿把得很严,不过窦捕快却让刘月对季仲远强调了一下,只要能出个人就行,季仲远琢磨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只要有人报名说是他家的就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官府要的,其实是人数。

只是谁也不愿去啊,总不能大街上拉着个人就问人家能不能替着去参军?

季仲远还在发愁,却不知道就在他发愁这些日子,街上壮年的花子都不见人影了,早被许多人家抓了回去,给点钱养两天,让他们去顶人头,也有大户人家让自家仆役去的,还有那些个买了穷苦人家的青年定名额的,一时间都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