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熙走在宫道上,满心疲惫。

能在天成帝,手底下活下来的乐师们无一不是人精,兼之专业知识过硬,几堂课下来,便迅速地吸收了说唱的精髓,不仅做出了更符合大盛审美导向的改良,并且很有可能看出清熙在这方面只不过是个半吊子,只是碍于她背景深厚,才没有出言拆台。

清熙教着这样一群大盛朝最顶尖的音乐天才,实在是头脑发昏,有心无力。

老天爷仿佛是在,想念他内心的苦闷,厚重阴沉的铅云中,闷闷滚起了一声雷响。

风大了起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刮过清熙的脸颊。

要下雨了!

清熙手里可没有伞。

为清熙引路的宫女略一欠身,道:“请崔小姐稍等片刻,我去拿伞,速速就来。”

她恭谨低声道:“前面有个小凉亭,若是下了雨,崔小姐可以在那儿暂避一会儿。”

清熙丧着脸点点头,目送小宫女远去,却并没有前往宫女指点的那个凉亭。

出于某种诡异的直觉,清熙选择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狂风鼓起她的袖袍,猎猎作响。不过瞬息之间,天上就掉下豆大的雨滴,砸的清熙隐隐作痛。

这下不去凉亭躲雨是不行了。

清熙捞起宽大的袖子遮在头顶,挡住自己,疾步向凉亭中跑去。

凉亭果然不远,清熙转过拐角就看到了朱红色的亭间在灰蒙蒙的烟雨中伫立,沉稳又可靠。

清熙松了口气,加快脚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又看见了亭子中坐着的男人,头发卷曲,一身锦袍过裹着高大的身体,颜色微浅的褐眸象征着他身上的异域血脉。

拓跋攒。

此人在原着中实属边缘人物。原着之中天成帝战败失踪,大盛朝边军失去主将方阵大乱,溃不成军,被凶狠的狄人抓住机会,狠狠地从大盛朝身上撕了块肉下来。

狄人强,盛人弱,拓跋攒自然没有到京城来当俘虏。

不过是个战俘,清熙原本没将他放在心上,直到上一次两人打过照面,清熙敏感的觉得,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

她回去又把原着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句提示。

在盛朝战败之后,狄人内乱,旧王身死,狄人新王却依然是拓跋攒。

现在的拓跋攒之所以能称帝,是因为剧情在清熙的干预下,盛朝一方获得了胜利,旧王自杀,王位空悬,曾经让人垂涎的宝座变成了避之不及的地雷,身上流有盛朝血脉的拓跋攒被贪生怕死的狄人贵族们齐心推上皇位,以示对胜利国的尊崇和恭敬。

可在原着中,情况却反了过来,拓跋攒为混血儿,在狄人的部落中一直被排挤打压,在狄人胜利之后,更加鄙视盛朝,在这种对拓跋攒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他却挤掉了一干兄长,成为了新王!

此人的心计手腕可见一斑。

在这种时候见到拓跋攒,清熙暗骂一声晦气,可天上急雨,却逼得她不得不往凉亭里走。

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迫不及待地往下坠,幸好凉亭并不远,清熙一步跨进亭子,身上的衣服带着些水汽,微潮,莹白的小脸上剔透的水珠将落未落。

“崔小姐,您请。”拓跋攒立刻站起身,递给清熙一张手帕,退到凉亭外的台阶上。

清熙拒绝了他的帕子,看他退远避嫌,面对着风雨,只留下挺拔修长的背影。

凉亭的屋檐呈六遍飞角,向外延伸,险险能遮住台阶上的拓跋攒。可如今风急雨骤,清熙坐在凉亭的中间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疾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珠,拓跋攒站在边上,头顶的屋檐作用恐怕寥胜于无。

清熙皱眉道:“外面雨大,你进来吧。”

拓跋攒却道:“崔小姐心善,我更不应该让你为难。”

他侧过头,轻声说:“崔小姐不喜我靠近,不是吗?”

被看穿了!

清熙心中除了尴尬,更多的是忌惮,这个人未免太聪明了!除去国宴之上她远远见过拓跋攒,她们只交谈过两次,拓跋攒已经能将她的心思把握的如此精准。

系统在脑海中嗷呜直叫,【这个人也太精了吧!宿主别怕!脑子好使又怎样?他现在只是个俘虏!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不敢对我怎么样?】

清熙心中重复了一遍系统的话,却对拓跋攒道:“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堵我?”

皇宫这么大,拓跋攒每次准确出现在她离宫的路上,清熙不信这是巧合。

拓跋攒:“崔小姐果真冰雪聪明。”

清熙冷眼等他继续说。

“我知道此举冒昧,事关重大,我必须前来提醒您。”拓跋攒继续道:“八皇子盯上了您,能通过您的挚友来打击你,他会先攻击顾小姐的医馆。”

清熙眯起眼,轻呵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拓跋攒转回身体,也许是顾忌清熙刚刚也淋了雨,湿了衣服,他而视线微垂,并不直视清熙。

他在台阶上吹了一会儿风雨,正面的衣袍已经湿透,滴滴嗒嗒的向下滴水,可他背脊挺直,面色从容,即使垂着头,也丝毫不显狼狈。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暗色的血迹氤氲而出,染出了诡异的画,拓跋攒道:“陛下喜爱我,帝宠不会招来旁人的渴求。”

清熙一刻想到了天成帝那些残忍的折磨人的手段。

天成帝的“喜爱”,是催命的毒药,是严酷的刑罚,是被当成人牲。

天成帝的喜爱,现在能让拓跋攒获得良好的生活条件,宫人们的追捧照顾,甚至是皇子的示好。

可是她们都知道,终有一天这喜爱会变成一把锋利森冷的尖刀,把拓跋攒变成皇帝掌中呈酒的骨杯,作画的艳红颜料,声音泠泠的乐器,被天成帝赏玩,或者丢进宝库。

这可能只是苦肉计……可清熙还是放软了语气,“我父亲与你有灭国破家之仇,你又何必来提醒我?”

“母亲死后,我本就孤家寡人,又何来每家破国之说?”拓跋攒道:“狄人的国,与我和何干?”

夏末的狂风骤雨中,拓跋攒的象征着异域血统的浅淡褐眸明亮锋利,似雪亮的剑光。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很快垂下眼帘,不再直视清熙,那一隙泻出的冷光又被妥善地收回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