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久经训练,专业素养极佳,即使心里正在波涛汹涌,面上也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微笑,但是清熙觉得,她的声音好像突然温柔了不少,“谨遵您的愿望,崔小姐。”

她躬身,立刻就要让人去拿玉珏。

“唉,等等。”清熙赶紧叫住她,她嘿嘿一笑,一指房中的人,“你看我带了这么多人来呢,两个玉珏哪够呀?”

侍女:“……”

她看了一圈,这房中不包括她,一共站了十个人,其中作为主人的清熙和萧徽音,她们的玉珏早在一开始就被投出去了。

侍女吩咐道:“那就拿八个来吧。”

“不对。”清熙一本正经的道:“是九个才对。”

侍女愣了一下,她能在月下坊做爬到现在的位置,自然不会连点个数都做不好。

崔小姐这是想靠着自己可爱讨人喜欢,多讨一个玉珏吗?

她挣扎的想,其实也不是不行……

清熙看着她的脸色,笑嘻嘻的问:“姐姐,你叫什么呀?”

侍女错愕,她做过许多次自我介绍,但有一种直觉在提醒她,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她结巴了一下,才到:“我……奴婢春和。”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清熙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春和挽起嘴角,勾出一个笑。她竟然久违的有些喜悦。即使她知道还有人叫景明,有人叫波澜,有人叫不惊。其实她知道这名字只是按照次序随便点的,没有任何美好的寓意,她还是为清熙夸赞这个名字而感到轻微的喜悦。

“谢谢。”

春和都快要忘记道谢是怎么说的了,在月下坊,她没有给人道谢的机会,更不会有贵人向她道谢。

清熙又道:“我叫崔清熙,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

“既然已经交换过名字,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啦,我也邀请你和我一起游玩月下坊!你愿意吗?”

春和突然意识到,多的那一块玉珏,原来是给她的。

她茫然了一瞬,眼前像突然被泼散了浓厚郁重的白雾,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大脑抽离着天旋地转,停止了工作。

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应了一声,“……好。”

于是她和那八位被邀请的侍女一起坐在了专为贵客准备的白玉座椅上。

很快就有人端来了玉珏。

清熙把玉放在春和的手里,体贴道:“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选手,把玉珏投出去。”

转头对着她自己的侍女就开始撒娇耍赖,“我们是不是一国的?是就把玉珏投给徽音姐姐!”

对萧徽音和萧德音带来的侍女说,“你们可是萧府的人,不把票投给自家人说的过去吗?!”

又对着自家的侍女道:“你们要是投给徽音姐姐对手的话,我就要闹了!”

一顿痴缠。

还挺亲疏分明的,春和想。

她看着几个侍女果然都将玉珏投给了萧徽音,自己也默默的把自己的那块玉珏放在了上头。

萧徽音的矮几旁边一下就多了九块玉,相当显眼突出。

有了她们的领头,给萧徽音投玉珏的人数大大增加,马上就超过了书生。

书生见此,倒也沉得住气,很快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你是怎么看待白丁的呢?”

白丁大部分时候指的是没有官身的人,也有时指的是没有学识的人。

萧徽音很快答道:“指没有学识的人。”

书生道:“你是正论,你觉得没有学识的人,就不配和你来往吗?”

萧徽音直白道:“浅薄之人,如何相交?”

书生静静道:“没有学问就一定浅薄吗?地里的老农大字不识一个,却依然有阅历有知识,甚至他知道的,我们不一定知道。”

“你知道小麦和稻子有什么样的区别吗?”

萧徽音:“你跑题了。”

她当然不知道,萧徽音只知道小麦可以磨成面粉,而稻子是大米……

萧徽音镇定自若道:“我们的题目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讲述的是一种文人的理想境界,”

她的咬字刻意加重了文人两字。

“我们生活的方向是钻研经典和学问,业术有专攻,我自然不能和老农比种地,老农也当然无法跟我比学问。”

两人的辩论逐渐激烈化,原本白面书生出口成章,言之有物,词藻斐然,支持他的人非常多,但自从白面书生说出了老农等字,给他投玉珏的人,大大减少了。

清熙却对他提起了点兴趣,虽然他的想法偏了题,但他竟然能看见底层的人民,这个人其实有一双敏锐的慧眼。

“可是文人也要吃饭,老农却可以不看书。”白面书生道:“我持反论,就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生活过于脱离现实,脱离实际。谈笑有鸿儒是很好,可是往来无白丁?世人清贵,就可以看不起白丁了吗?”

“你想岔了,”萧徽音道:“我认为并不是看不起白丁,而是一种追求更好更舒适的生活态度。老农就可以不看书了吗?老农不看书是因为没机会,一旦他有机会了,他当然也想读书,明理开智。”

白面书生笑了,“老农也能读书?我的浅薄了。就冲你这句话,我远不如你,我认输。”

他干脆的站起来,对萧徽音长鞠一躬,声音浅淡却郑重,“阁下今日之言,震聋发聩,可谓一字千金。您点播我许多,请受在下一拜!”

“一字千金不敢当。”萧徽音也起身,弯腰还礼。

白面书生退场。

高台上只余萧徽音。

朱红皮鼓被敲响,侍从拖着长长的尾音,传唱道:“群贤毕至,俊采星驰。百世一人,千载一时。今日魁首——萧徽音!”

群策会四周的蜡烛都亮了起来,耀眼的光一下子就将这间小楼挤得满满当当,清熙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欢呼着给每个人一个热情的拥抱。

她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花瓣,一把一把抓着往下丢。

萧徽音站在天井之中,手下败将们都已经下场,微弱的日光只洒在她身上,威风凛凛的像个女战神。

柔软的花瓣飘摇着向下坠落,向她恭贺这一场胜利。

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声音。

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喊着她的名字,为她骄傲。

在这些声音里,萧徽音只听见清熙的声音。

她抬起头,眼睛里映着飞旋飘落的鲜红花瓣,和张扬汹涌的光芒,强光刺痛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有清熙快乐的笑脸依然清晰明亮。

花瓣柔软微凉,笑脸热情洋溢。

萧徽音也笑起来。肩头久久背负着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好像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