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山写信少, 姜棠猜他又在打仗,朝中的事她不清楚,更没人跟她说。自从安阳说过小心铺子里的客人之后, 大多时候见到眼熟的官员,都会说上头没位置了。

那些人倒是不恼, 有地方坐就行,不过一楼人多,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不能像在包间里那样畅所欲言,所以说的都是闲话。

姜棠偶尔听过, 没什么有用的,以至于她对朝中之事一概不知, 只靠着书中还记着的内容。

可现在发生的事又变了不少,她记得东西已经不作数了。

顾见舟还在滇南,这会儿正是汛期, 姜棠记得原书中今年顾见舟才去滇南治水, 而今比书中多了赈灾一事,这已经是顾见舟第三次去滇南了。

书里朝代更迭应是在明年后半年, 姜棠记着是秋日, 那会儿天冷,侯府出事,写的很是萧瑟,离现在不过一年多。

她能做些什么。

最后继位的人到底会不会发生改变姜棠也不知道,世事难料, 毕竟已经有许多事发生变化了。比如她的命运, 还有陆锦瑶顾见舟……顾见山的命运也在改变。

原书中这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顾见山这会儿应该还没定亲。

有时, 姜棠会庆幸,自己没变成别的院子的丫鬟,更没变成月娘许氏。

无论如何,朝代更迭都无法避免不了,她只记得皇子相争,最后六皇子继位。而如今的皇帝年纪不小了,恐怕也觉得力不从心。

安庆帝天暖和之后身体好了不少,五月份时,因为吏部尚书请立太子,他只问了一句,后面就消停了。

不能说是消停,而是无人敢问,生怕安庆帝再问一句觉得谁为太子合适。

这是得罪人的话,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说哪个皇子更适合做太子,倘若继位的不是这位,那日后免不了被穿小鞋。

安庆帝对几个儿子私下拉帮结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年纪大了,对当初的事已经淡忘了,只记得他的兄弟们只剩一个一母同胞的安王。

但两人相差十几岁,他继位时安王不过十三。这都过去了二十多年,安庆帝摸了摸身下的椅子,这把椅子他也坐了二十多年。

越老越舍不得,而如今几个长成的儿子都盯着他这把椅子,无论是把心思写在脸上的老五,还是装作不在意的老六,还有其他几个小的,都对他的位子跃跃欲试。

父子之情淡薄,兴许哪天为了这个位置把刀对着他。

安庆帝忽然想起已经不在了的明贵妃和四子,心中不免又有些感触。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为御朝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父子之情不必期盼,毕竟为人父,他做的也不好,只给御朝选一个好的皇帝,有仁心有手段,日后能对他的兄弟们好一些。

为此,安庆帝愿意多做一些,给他一块垫脚石,再为他铲除后患。

立太子的事一直搁置,秦王开始嫌吏部尚书多嘴说那句。

若是当初说了立他为太子,是不是如今已经坐上太子之位了。

谋士让他不要急,行差一步,就是满盘皆输,古往今来,有哪个争储的输家有好下场的,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秦王闭上眼睛,嘴里喘着粗气,前阵子,父皇把滇南的事交给了赵禛。

赵禛去了滇南。

滇南去年水患,他也曾去赈灾过,但后来工部的人又去滇南待了许久,赵耀就没再管过这事。

今年五月份,滇南各地又报水患,但灾情比去年好了许多,治水已见成效。

这个时候再去滇南,是以皇家的身份去,彰显皇恩。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巩固皇家威严了,是皇家下令治灾,才能滇南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后面的从滇南运菌菇过来卖,也是他父皇下令。

顾见舟费劲力气才带回来一点,姜棠想法子买,但一次买的也不多。

但安庆帝一声令下,就有皇商去做这些事,让百姓感恩载德。

秦王心里冷笑,都是儿子,怎么就如此偏心。

他现在觉得当初农桑礼祭天,礼品出事,并非赵禛所为。

他那时以为是赵禛,几个兄弟中唯有赵禛跟他年岁最接近,最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后面的皇子要么年纪太小,要么能力不足。

不仅是他,连他手下的谋士都以为是赵禛。

因为礼部无实权,赵耀并未安排人进去,后来礼部尚书因此事革职,替他顶了罪。

明明不是他的罪过。

他觉得获益最多的是赵禛,可再想想,在那之后朝中无人再说立太子一事,赵禛并未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会不会是他父皇做的。

让亲子被天下百姓嫉恨,以巩固自己的皇位。

赵耀回想安庆帝说的每句话,都觉得别有深意,不像提点,更像是警告。

那赵构呢,也是他父皇授意,顾见山才有胆子设计皇子。

赵耀比以往都要平静,若是以前,想到这种事,心里会狂跳,会害怕,如今却是半分也无。

心里仅剩的那点对安庆帝的孺慕之情,也慢慢消磨殆尽。

赵耀想,这不怪他,是父皇逼他的。

若是早看重赵禛,何不早立太子,为何要让他做踏脚石。

让赵禛去滇南,滇南有谁,有顾见舟。治水一事几乎是他亲力亲为,他父皇是把顾见舟交给了赵禛。

他不想步赵构的后尘。

想当初明贵妃多受宠,明国公府一家多体面,最后还不是死了。

他不想这样,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赵耀一件事一件事地吩咐下去,只要布置妥当,就能万无一失,而今要做的才是等,等那个最好时机。

朝中事物变化错综复杂,永宁侯嘱咐了郑氏几句话,让她规束家中。

朝中风向要变了。

郑氏愣了愣,“见山那边可有事?”

永宁侯道:“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他,他驻守西北,独来独往最好。你想,任何做了对百姓不利的事的人,都是朝廷百姓的罪臣。”

四皇子出事后,无人敢动西北。

永宁侯如今愿意和郑氏说朝廷的事,一来他不能和别人说,自己憋在心里也难受。二来,他说了,郑氏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永宁侯猜测,未来继位的可能是六皇子,也是如今的燕王殿下。

当然这只是猜测,永宁侯府禁不起大风大浪,也不允许再上另一条皇子的船。

郑氏微微放下了心,“不是就好,见山一走,姜棠那边恐怕也不好受。”

在她心里,早已视姜棠为一家人,顾见山走了,她一个人做生意,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永宁侯倒不担心姜棠,这条路是他们两个自己选的,怎么走也是自己担着。说实话,他虽然与姜棠接触不深,可觉得这女子,比一般人能扛事,胆子也大。

永宁侯道:“你若担心,就让老四媳妇去看看她,正好老四也不在家中,她们两人还有话说。”

郑氏差点被气笑了,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正好?感情两个孩子离家,他是一点也不担心。

郑氏道:“你这法子不行,既要规束家里人,不能乱说话乱走动,又让阿瑶去见姜棠,这让其他几房见了,心里又不舒服了。”

郑氏说的是长房,有时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偏心,才让韩氏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等永宁侯说话,郑氏就道:“要不赶天气冷了,我就装病吧。”

她身子本来也不太好,生病也说得过去,到时候让长媳来侍疾,也省着她胡思乱想。

就是担心一点,她本来就看韩氏心烦,朝夕相对,恐怕真被气出病来。

永宁侯觉得这主意不错,想想没更好的办法了,就点头应下,“那就这样吧。”

这过了中秋节,天气就凉快下来。

永宁侯府今年中秋并不热闹,顾见山离开侯府,而顾见舟还在滇南。

他三月份走的,一走就是小半年,只月月来信。

云氏还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对这一胎,小心得跟眼珠子似的,平常不出来走动。

而许氏日日礼佛,活的比郑氏这个当婆婆的还无趣。顾见水心里有怨言,当初因为月娘的事,许氏就跟他甩脸子,不让他去屋里睡。

最开始他自知理亏,就去书房睡,可这都一年多了,许氏还是这样,吃斋念佛,跟进了寺庙了一样。

他说起此事,许氏就道:“二爷若是点头,我给二爷纳两个妾,两个不够可以多来几个,但别招惹外头的,不然父亲母亲也不高兴。”

顾见水气的发抖,事到如今,许氏还在意月娘,“她都去庄子了,睿哥儿也给小娘养着,你还想要什么,你这样置我于何地,宴明堂的丫鬟怎么看我。”

许氏冷冰冰道:“二爷当初带回来月娘,想过置我于何地吗。”

顾见水不解道:“都多久了,你为何还记得这事!”

许氏声音平静,“那时你刚走,瑜哥儿才四岁,哭着不让你走,每天晚上都找爹爹。我盼了两年,盼着你回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四弟妹吗,你看我盼回来了个什么。”

最开始是恨,恨不得把顾宁睿掐死,还有他那个不知检点的娘,恨不得两人一块死了。后来月娘去了庄子,人没了,而顾宁睿那时一岁大点,什么都不懂,让吴小娘照看,事事不敢越过瑜哥儿,她又觉得可怜。

她和月娘都可怜。

以至于现在,看见顾见水只觉得反胃。

她是没有好娘家,不然早就和离了。

索性郑氏这个正经婆婆对她不错,几个妯娌也不是多事的,为了孩子,她能再忍忍。

顾见水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奉玲……”

许氏:“别叫我名字。”

顾见水是真的后悔了,他那时是管不住自己。

只是后悔也晚了。

许氏道:“朝中的事我不管,但家中爹娘嘱咐过,我希望你把话记在心里,别到时拖累我和孩子。”

许氏有一子一女,院里还有个庶女,再加上顾宁睿,人不少。

本该是最热闹的,结果却是最冷清的。

顾见水点了点头,“我知道,不会做错事的。”

坐了一会儿,他就从屋里出去了。

许氏松了口气,去看了看女儿,又去看了看瑜哥儿,庶女还有顾宁睿她素来不管,她也是唯一一个不盼着分家的。

吃用都是公中给,分家了免不了和顾见水朝夕相对,膈应的慌。

二房如此陆锦瑶也有所耳闻,但她做弟妹的事怎么好劝这个。

前几日顾见舟写信,除了问她和昭哥儿,还说最近朝中风向不好,可和平阳侯府说说,行事稳妥一些。

许是为官者对这些动向都敏锐,顾见舟是看燕王殿下来滇南了。

燕王与百姓同吃同睡,事事亲力亲为,纵然今年也有地方有灾情,可这番下来,无人再有怨言。

朝中把能做的都做了,无论是赈灾还是救灾。

顾见舟在滇南已经待了五个多月,这个时候让燕王殿下过来,对他态度良好礼贤下士,值得人深思。

陆锦瑶看着信,愣了好一会儿。

她给平阳侯府写了信,让娘家行事谨慎些,切莫和几位皇子有过切的交往。

但信里并未提及任何一位皇子,书信也不安全,很可能成了别人利用的把柄。

而顾见舟写的家信,陆锦瑶直接给烧了。

她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这秋天又来了。

她突然想到了姜棠,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吧,姜棠离开永宁侯府,转眼都过去一年了。

又过了几日,九月初八,正院南香一脸急色地过来,说郑氏病了。

陆锦瑶着急起来,“病了,可请了府医?”

南香:“南雪去请府医了,奴婢来各院传话。”

陆锦瑶道:“可去了宴方堂?”

南香道:“还没有,夫人说三娘子月份大了,不必惊动。”

陆锦瑶道:“那不必过去,各院丫鬟都盯紧了,我先过去看看。”

陆锦瑶先去旁屋看了看昭哥儿,然后才去正院。

她到的时候府医刚给诊完脉,说是风寒,先开了两贴药,慢慢吃着。

陆锦瑶松了口气,天一冷,换季稍不注意就容易生病。她想留下侍疾,却听郑氏道:“昭哥儿还小,你回去吧。”

这意思是只留韩氏和许氏。

侍疾无非是喂药,过来做做样子,累活都是丫鬟们做。

去年郑氏生病,是姜棠来的,那会儿郑氏吃不下东西,是姜棠一点一点喂药喂饭。

后来还因为这事对四房另眼相待。

韩氏这回事事亲力亲为,才体会到侍疾的辛苦,她盼着婆婆的病快点好,可就是拖拖沓沓。

好不容易好几日,又病了,她刚歇下来又要去侍疾。

连管家的事都慢慢交到了陆锦瑶的手里。

一开始韩氏还没发现,是偶然一日见韩余清去后院,不,应该说是去宴几堂。

一问才知道,顾见舟要回来了,府中要准备家宴。

韩氏一阵恍惚,她手上还有药味,是去正院的时候沾上的。

郑氏不喜欢喝药,往往都是喂好半天才喝一口。喝两口就恹恹地挥挥手,让她回去。

但明明已经喂了好久,喂饭也是,根本吃不下。

韩氏笑着让韩余清快去宴几堂,别耽误正事,转头脸就冷了下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就好像郑氏是故意这么做,让她把府上的权利都交出去。

韩氏心里一寒,被冷风吹过心口更凉,她拢了拢衣服,冷着脸回宴安堂了。

韩余清今儿了宴几堂,请示了几件事就出来了。

出门时,四娘子说他做事越来越稳妥了,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韩余清承情道:“是四娘子教的好。”

陆锦瑶就笑了笑,等韩余清走后,又处理了点别的事,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看完之后看还没到正午,让怀兮备车,她好去趟火锅店。

火锅店租期马上满一年,东家不准备租了。也不知是觉得火锅店生意好,还是怎么着,不过当初签的就是一年,到期退租也是应当的。

十月份姜棠就开始找新铺子,火锅店赚的多,她想着去一个热闹点的街道。

每月租金多了三倍,八十两银子,照样是押一付三。

先做装潢,然后月底慢慢搬过来,不过肯定得耽误几天生意。

这天一冷,吃锅子的又多了,状元煲依旧好卖,无论是刮风下雨都有客人。

新铺面大,也是上下两层,这回装潢姜棠想好好弄弄,桌子分为两种,一种是两人坐的四方小桌,还有足够四人坐的大桌。

椅子不是长条凳,而是找木匠打的带靠椅的凳子,又找绣娘织了靠垫和坐垫,颜色一样,又带着花纹。姜棠不会织,不过觉得绣娘织的极好。

桌上没放桌布,但买了瓷瓶,放了点干莲蓬和棉花,放的也不多,摆在桌上颇有意境。

还给客人备了小手炉和热水,桌上放着菜单,省着有客人不愿意人服侍能自己点,若是想叫人点菜喊一声就行了。

也是十分方便。

新铺子装潢这阵子,姜棠几乎都住这边了。

陆锦瑶过来时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诧,这比上次来时好看了不少,屋里很明亮,不点灯都亮,窗子也格外大,四处通风,加上在屋里吃的是锅子,热气腾腾的,就算开着窗也不会冷。

只是屋里还堆放着不少杂物,显着有些乱。

做工的木匠师傅认识陆锦瑶,知道这是铺子的小东家,直接指路,“东家在后头。”

陆锦瑶点了点头,然后绕过杂物去后院。

后院宽敞,一口井,屋子也不少。

姜棠住了一间,里面放着炉子,窗户和门都开了条缝。

听见敲门声时姜棠正在看图纸,不仅有铺子的图纸,还有未来小吃街的图纸。

小吃街还没打算建,如今也只是未雨绸缪,先过过眼瘾。

见陆锦瑶进来,姜棠站了一下,“陆姐姐!”

陆锦瑶让怀兮留在外面,“过来看看铺子,顺便跟你说点事儿。”

换铺子陆锦瑶没再投钱,她有时过来帮忙,不过侯府事多,几乎全堆到她身上了,也没什么空闲。

姜棠给陆锦瑶看装潢的图纸,“快竣工了,快看看再提点意见。这儿的位置好,旧铺子很多客人问什么时候开业。那边房东日日来催,偶尔还想去后厨,白薇都给拦下了……”

说到白薇,姜棠语气微变。

白薇九月份的时候从侯府赎身了,因为这事儿她家里人还来闹了一次。

白薇爹娘是平阳侯府的奴仆,女儿做陪嫁丫鬟在两人看是极其体面的事,就算白薇现在不往家里拿钱,那也够老两口挺直腰杆给儿子筹谋了。

两人根本不乐意白薇赎身,只不过那时她已经赎身了,再闹也没用。

这么就相当于跟家里关系断了,白薇爹指着她骂,骂的贼难听。

不过白薇没往心里去,本来对她就不好,有什么好难过的。

就是她攒的银子有三百多两,不够买宅院,姜棠就让她来铺子帮忙了,每月工钱按底薪提成算,做得好赚的多,做的不好赚的少。

都是干活,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卖身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人。

姜棠也没因为从前认识就给她多算工钱。

白薇也不用,虽然人在姜棠这儿,可也在想别的出路。她见铺子里有个小孩儿,十三岁,就已经能天南地北的跑生意了。

刘大郎给姜棠带货的时候会自己雇辆车拉点盛京没有的东西回来卖,赚的也不少。

白薇出来没多久,先把东西置办全了,然后再慢慢想生计的事。

陆锦瑶对这事儿并不在意,白薇走后,佩兰和静墨成了二等丫鬟,正院又来了两个新人。

这群丫鬟们总有一天都会走,要么成亲了去别的院子,要么赎身了,过自己的日子。

陆锦瑶也不会因为白薇来姜棠这儿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旧铺子那边得小心点,可别你走了,东家自己挂个招牌,再开一个新铺子。”

姜棠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铺子里桌子椅子都是东家的,当初铺子开的急,也没像现在这样好好装潢,还真能直接再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