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桑皇宫内。

兰香殿。

雪夜寂静无比, 宫灯照着漆黑、铺满苍白落雪的地面, 面前漆黑的宫殿宛若雪夜之下的巨型怪兽,被这夜无声的虚托着。

那雪迹之上虚浮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昏黄宫灯衬着一男一女的影子,那影子随着风翩然。

似乎要被面前的宫殿吞噬进去。

“这样…这样行吗?宫中近日传闻兰香殿内可是有一口吃人的井, 若是…若是我们就这般进去, 碰着怪事儿了怎么办?”

那穿着浅色宫装,梳着双髻发的宫女咽了咽口水, 神色慌张了些,她手中握着颤巍巍的宫灯, 那灯芯烛光随着风雪摇晃着,似乎要将人点进面前的宫殿中。

男人穿着一身紧束的侍卫装, 神色些许不耐, 他粗声粗气道。

“若是不愿便回去,好似我为难你一般!如此大的风雪, 总不能在这野外就……”

赤桑宫廷上下皆知。

赤桑皇帝衰微,宫中掌权之人为太后。而太后对男女之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赤桑宫中不仅常见侍卫同宫女互生情愫, 更有同太监对食之人。

那风刺着小宫女脸颊发疼,她闭了闭眸, 随着侍卫踩上台阶, 进了兰香殿。

庭院荒芜许久,杂草丛生,庭院中偶有细碎的响声,吓得小宫女心砰砰直跳。

一片漆黑。

“咻—”的一声, 好似有虚影从眼前掠过, 她吓得一声尖叫。

“小声点!你是想让他们都围过来吗?”侍卫急忙将她嘴巴捂住, 逼迫她将叫喊之声咽下。

小宫女双目泪珠连成串往下落,她使劲儿摇头,却如何都掰不开男人的手掌,她睁大双眼,宫灯碌碌滚到地面上。

园中枯树的枝桠伸出庭院,铺满惨白的落雪,尖端停着一只浑身羽毛乌黑油亮的乌鸦。

它似乎正睁着一双无机质的黑圆眼珠子,在黑暗中麻木审视着人类荒唐无比的行径。

等小宫女不动之时,侍卫才将手松开,谁知那宫女双目无声,颤声抬起手,指着面前那口竟,神色呆滞极了。

“她…她从里面爬出来了…啊啊啊……”

侍卫吓得心中一惊,缓缓回眸看那口井,却什么都没看到,他蓦然呼出一口气,骂道。

“你可是疯了!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为何要突然骗人!”

那宫女神色仍然呆滞,只是盯着眼前的井口,使劲儿摇头,往后退,口中不管不顾喃喃道。

“她爬出来了…我没看错…羽太妃娘娘她从那里爬出来了!”

侍卫闻言神色一片惨白,盯着面前这口井爬出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他似乎被钉在原地,背后压着千金,脚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只能双眼大睁着,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将自己拖入井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尖利的惨叫声划破了赤桑皇宫上空寂寥的夜色,惊飞了枯枝上神色冷漠的鸦雀。

那鸦雀扑腾着漆黑的羽翼,朝宁德宫众飞去了。

天微微发亮,将井口内也照得无比亮堂,那夜里揣着宫灯的小宫女睁大了双眸,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场景,至死都未曾闭上双眸。

井外,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落雪压着枝头,簌簌而下,掩盖住了地下凌乱无比的脚印。

两行穿赤色宫装的宫女脚步匆匆,双手藏于袖中,步子迈得又小又轻。

宁德宫内。

梳妆台前,铜镜照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正由着宫中侍女给她描眉。

侍女是今晨才换上贴身伺候的,手脚笨拙将手中的眉笔不小心折断了,给女人额间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记。

屋内的气氛压得低低的。

那女子猝然抬起双狭长的眼眸,神色压抑而不悦,将桌上的东西拂到地上,声音尖利道。

“长月去何处了!你这个废物,描眉都手抖,哀家要你何用!”

那侍女闻言立刻跪在地面,不停朝她磕着头,神色慌忙。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那两行宫女为首那个梳着单髻发,两行人皆跪于地下,单发髻宫女名唤昼钰,她行礼道。

“启禀太后娘娘,今晨一早便有人发现长月…长月死于兰香殿的枯井之中,同…同殿外侍卫一起。”

“瞧着模样,像是被吓死的……”

被唤作太后的女子闻言神色有些落魄,她好似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梳妆台旁边的软榻之上,盯着铜镜中那仿若在她眉目间生了根的,那划错的一笔,她漠然盯着跪在面前的描眉宫女。

“昼钰。”

“奴婢在。”

“将这个坏哀家心情的贱人拖下去斩了。”

那宫女听了裙摆在地面拖过,跪着凑到太后眼前,抱着她的双腿,惊慌失措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太后睨着她,嫌恶地将腿抽了出来,似乎缠上她的是什么脏东西。

进来几个侍卫。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呼喊声、哭声渐渐远去。

太后这才脱力般扶住发疼的眉心,神色空洞的望向院外。

“陆白羽,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一时间室内无人敢出声,没人敢触着太后的霉头,尤其是提起“陆白羽”这个名字时。

“前几日让人去请的修道士呢?何时才来?”

“启禀娘娘,修士已在皇城之下歇脚,不日便会入宫。”

太后再抬眼,原本常年瑰丽华荣的女子不知缘何,竟看出双颊几分凹陷,眼周乌青,只是眸色中似乎是多了几分神采奕奕,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了般。

“好…好…再有一月便是皇帝大婚,需将他看牢了,可千万别在大婚之时出什么乱子。”

昼钰微微颔首,答道。

“遵命娘娘。”

皇城内,日出雪停,今日甚至露了些日光的轮廓,不像前几日那般森然。

几人入城后先在客栈歇了一夜,等着天亮放晴,又去城中的布庄挑了合身的衣裳。

沈若烟向来喜好穿淡色的衣裳,外面披了件白绒披风。

林鹭就不太一样,沈若烟挑衣裳图着方便,而林鹭图好看。

她挑了身绯色荷叶边罗裙,腰间坠着流光彩玉腰带,裙身上还绣着工艺精巧的花样,袖口处是白雪绒,梳着垂挂髻,插着祝如疏赠与他的银丝白鸟簪。

少女生得肤白娇嫩,唇红如樱,杏眸若星,是最为乖巧的模样,连那布庄的老板都不忍夸上几分。

乖是乖,就是像南宫信说得那般。

“师妹这模样倒像个花孔雀。”

林鹭闻言倒是不甚在意。

“师兄也想穿?”

“古往今来喜好穿女装的男子也不少,师兄若是真想,再我们几个同门之间无需掩藏。”

“你少胡说!我何时说我想穿了?”

少女睁大一双无辜的杏眸,差点就挤出两颗眼泪来。

“不然师兄说话为何如此酸?”

“酸什么?”

“自然是酸我能穿漂亮的裙裳呀。”

被说得哑口无言,南宫信也是第一次。

南宫信这才气得脸发绿,咬牙切齿道。

“我不同你计较,我去前面问路去了。”

沈若烟放心不下,便也跟过去了。

或许是穿了新衣裳,林鹭心情也格外好,便同旁边的少年说道。

“祝师兄知晓,何为贱者先撩吗?”

祝如疏微微抬眸。

“嗯?”

少女捧腹大笑,断断续续道。

“南宫师兄那般就叫贱,者,先,撩,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女主角二人去打探,倒是真的带来了些消息,比如为何赤桑皇城之中的街道如此荒凉。

因为黎明百姓皆知皇帝最近惹着风疾,身子不好,过几日宫中有一场给皇帝“祭病”的典礼,需那日以后,才能够再出来经商。

以及,一月以后,是皇帝迎娶丞相嫡女陆文镜之日,看似为妃,实则据说丞相之女陆文镜是神女下凡,是要嫁予赤桑皇帝冲喜的。

林鹭没想到就连皇帝这种九五至尊都需要所谓的神女来冲喜,这是病得多厉害啊。

南宫信却说:“此事有疑。”

沈若烟点头。

“一开始牧师叔给我们的信息便十分奇怪,按理来说,皇帝所居之处阳气最是旺盛,还有真龙之气萦绕之,普通厉鬼断然无法靠近,若说能影响皇帝寿命和身子状况的,那必然是大妖。”

祝如疏笑道。

“若是如此大妖,估计不等我们来,宫中之人早已死得一干二净了。”

“是的。”

沈若烟道。

“进宫以后见机行事,小心为妙。”

赤桑皇宫门前。

人群候在门前只为迎接他们四人的道来,乍一看,宛若人山人海。

“见过四位仙师。”

林鹭人还未曾过去,就看着这一行人跪于宫门前,这浩浩****的问礼声,给少女吓了一跳。

她几乎就是本能往祝如疏身后躲。

少年听见她的脚步声往后,便不忍嘴角捏起一抹淡笑。

小声道。

“师妹胆子竟这样小。”

林鹭未曾说话,只仗着祝如疏看不见,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从少年身后又站了出来。

虽说这迎接队伍一眼过去确实人多,细看便知,其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主子,都是宫女太监之类的。

修道界和皇室向来都是各自划清界限的,修道之人不用遵循以皇为尊那套。

赤桑如此行径,几乎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虽说请人请到了御云峰,只是他们几人来了以后,并未得到赤桑皇室之人的重视。

沈若烟见此景皱了皱眉头。

那排头宫女领着一行人起身,微微俯身又行了一次礼,礼数周全后,这才开口道。

“各位仙师好,奴婢是太后身边的昼钰,太后今日身子不适,受了风寒,便无法出来接见各位仙师。”

“请各位随我去宁德宫。”

粉墙黛瓦,银装素裹下,让这宫中看起来更加闭塞寂静,头顶不知何时压过来的乌云,恐有雨色。

两行人引着他们四人走在前面,绕过宫墙转角,绕得林鹭都有些头脑发晕了,这才见到头顶伤“宁德宫”这几个大字。

华贵的宫殿,林鹭看着那几个大字有些发晕。

太晃眼睛了。

跨过门槛走进庭院,再到殿内。

这一路上,至始至终未曾有一人同他们搭话。

林鹭都怀疑这两排人是不是机器变的了。

屋内高台之上坐着那穿着华美服裳,簪着凤鸣金边簪花的女子,她指尖蔻丹嫣红,唇瓣眼里,浓妆艳抹。

约莫是听见几人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眸,她抬手撑着太阳穴,似乎神色倦怠,朱唇微启道。

“来了?”

沈若烟微微颔首。

他们本就不属于赤桑,自然见着赤桑皇族不用像旁人那般行礼。

“在下御云峰门内弟子沈若烟,此三位分别是南宫信、祝如疏和林鹭,我们几人皆为御云峰弟子,受召为除妖而来。”

太后闻言双眸微眯,扫过几人,她似乎有些不信这几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少女竟是御云峰派遣之人。

她沉声,开口道。

“皇帝前几日在御花园中,撞了邪,便一病不起到现在。”

林鹭观察到这太后虽说在粉黛遮掩下,看似面色尚佳,却仍然能见着她那眼周乌青一片,似乎长年累月夜里睡不着一般。

按理来说,皇帝病得定然不清,作为他母亲得太后自然不可能语气如此轻松。

沈若烟道。

“可否让我们几人见见皇帝,如此方能判断是否当真为妖魔所致。”

太后睁眼扫过沈若烟道。

“皇帝现在正值病中,若是被几位仙师冲撞了,便不好了。”

她抚了抚袖,旁边一个年纪尚轻得宫女从队伍中站出来,乖顺地跪在地上道。

“奴婢名唤璃儿。”

“让璃儿带几位仙师下去稍作休整,皇帝之事我们改日再议。”

沈若烟没想到他们几人一来此处便被闲置在一旁,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谁知高台之上的女子递来不耐的神色。

“皇帝那处,哀家已命颇负盛名的修士守着,沈仙师你们几人只需辅助他们便可,等一月之后皇帝大婚,他便会好起来。”

如此一看,太后召他们来似乎不为除魔,为的只是掩人耳目。

璃儿将几人“请”出了宁德宫。

纵使问也问不出结果。

那太后显然是有自己想法的,只是几人现在未曾得知她究竟是在算计些什么。

那璃儿看着年龄尚轻,甚至还热切同他们说着宫中哪一出是做什么的,是哪个娘娘在住着。

林鹭弯起眼眸,侧目问道。

“璃儿姑娘,不知可否问几个问题?”

璃儿闻言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了,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回道。

“仙师想问些什么?”

“不知你们太后同皇帝关系如何?”

“甚好,虽然皇上并非太后娘娘所出,但是自皇上年少时过继到太后娘娘那处,太后娘娘便将皇上视为己出。”

几人闻言却面面相觑,至少从方才的对话中几乎看不出来,这个太后对皇帝所谓的”视为自、己出”。

“那方才太后所说的,一月后嫁予皇帝的妃子是何人?”

“是当朝丞相之女陆水镜,陆小姐,是……皇上的表妹。”

林鹭又问。

“皇帝是在御花园何处撞邪的?”

这个问题问得璃儿脸色惨白,她颤巍巍地险些跪在地上给几人叩头。

她哭丧着脸道。

“几位仙师别问了,这……这可不是我能说的,求求仙师们放我一条生路吧!”

沈若烟闻言轻声安抚道。

“别怕,我们的职责只是除妖魔,不会将你说出去的,若是宫中的鬼怪一日不除,宫中之人便一日人心惶惶。”

南宫信在一旁悠悠道。

“也不知下一个撞邪或者是死的人,会不会是你呢?”

璃儿闻此言想起前几日被活活吓死在枯井之中的长月,她脸色苍白,眼睛睁得这样大…

她颤声道。

“是羽太妃生前曾住过的兰香殿,那里面有一口会吃人的枯井!吃了好些人进去…”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迅速低下头,道。

“其余的别问了…奴婢也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