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鹭心中自然怕祝如疏不定时的发疯, 见他神色如此, 少女觉得她应当先说些什么,将少年即将显示出来恶劣的恶劣行径堵回去才行。

尤其是到阑珊处之中,祝如疏更是频频失控。

难道真是因为他母亲?

少女拽着他冰冷的指尖问。

“你恨她吗?”

她的声音过于冷静,指尖却是温热的, 将祝如疏从困着他的那个无形壁垒之中拉了出来。

他缓慢又麻木地扭过头, 有点不理解她为何这么问,既然都看到了, 就应当知道。

他恨的。

怎么可能不恨。

指尖被踩进泥土中,就正如少年时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连同一起被踩进了土里,再埋深了, 便在污浊的泥地中腐烂成血水。

连同一起溃烂的还有他那颗心。

他抬眼, 神色淡上几分。

此处的构造无人比他更清楚,儿时为了摸清楚路线, 更为了克服心中的恐惧,他的指尖甚至摩挲着压过地上的每一块木板。

他笑, 抬起一双色泽如玉, 却不起半分涟漪的漂亮眼眸,仿若在凝视着过往云烟。

少女却听见他哑着嗓子说。

“是她恨我。”

问与不问, 恨与不恨的意义又在哪里。

反正最终。

那个女人死在了他手中。

她临死前身上的皮肤早已溃烂了个大概, 四处流着脓血。

世人皆赞她容貌出尘、肤若凝脂,谁想她临死之前却如此狼狈。

原本白皙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

那时她却异样安静,再也没办法对他呼来喝去,祝如疏那时想, 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怕她这幅丑陋的模样, 只有他对她好了。

还时常将还是少年的他拥入怀中, 女人皮肉裹着血,早已没了往日里那副动人模样,污血尽数沾染在少年身上。

他默不作声,甚是厌恶到有些反胃。

女人声音也全然哑了,将他抱在怀中,手颤抖,将不知何处来的匕首递到他手心里,抵紧自己的小腹,同他柔声说。

“阿疏,杀了我。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会得到解脱。”

女子那张近乎全然溃烂的脸颊上只挂着一丝皮肉,就算声音温柔,也会让人恐惧到打颤。

她在乞求他杀了她,让她获得自由与重生。

“自由”二字让少年时的祝如疏无比向往,他甚至闻言犹豫再三。

匕首却已然推入女人的身体。

贪嗔痴三念俱邪,他心中终是被圈养出了一只异样的困兽。

冲撞来开桎梏的笼子,扭断掌心紧缩的铁链。

那血在他掌心中流尽,日升月落后,少年静静坐在床边,似乎当真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血肉锻造出的身体,还有罪恶的灵魂,死后又会飘向何处。

祝如疏的指尖颤抖着。

他不知道。

“师兄师妹小心头顶!”

南宫信大喝一声将二人的思绪勾了过去。

只见顷刻间,林鹭抬头见着头顶的赤色房梁上悬着无数狭长的针,像伺机而动的毒蛇死死盘在房梁之上,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下一刻。

所有针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下来。

祝如疏反应极快,或者说是他在南宫信提示前便发现了。

少年已然将灭灾剑抽出剑鞘,举过头顶,灭灾随着少年眼花缭乱的动作格挡着头顶如雨的银针,将其斩得破碎,“叮叮当当”残肢断节尽数掉落在地面上。

这时林鹭才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房间门口瘫坐着一副人骨,骨头上扎满了针,那森然白骨就这么倒在门口,一看便知是被这银针刺死的。

林鹭心中一惊,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行,头顶的针连绵不断的逼近,而祝如疏也有精疲力竭之时。

若是没有反应及时的祝如疏,林鹭怕自己早已葬身于此了。

原本方才便是林鹭拉着祝如疏,二人交缠的指尖到现在都还未曾松开,少年神色倒是没有任何异动,只是悄无声息将五指穿插进少女的指缝中,同她缠得更紧了些。

林鹭觉得手心之中仿佛盘了只巨蟒毒蛇,似乎下一刻这毒蛇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咽下去。

又挣脱不开。

方才想杀她,又说她手脏,此时却偏偏缠这么紧。

林鹭脖颈处的淤青还在发疼。

她真想痛骂这个神经病。

想是这么想,林鹭还是拽着祝如疏企图往旁边的空房间里钻,却不知为何每扇门就像上了锁一般叩得特别紧,林鹭轮着推了好几扇都打不开。

关乎她狗命的事儿,少女就有些着急了。

好在推到尽头的最后一扇之时,终于能打开了。

期间祝如疏甚至还能一边挥剑,一边相当体贴安慰道。

“不急。”

祝如疏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两条命又不是压在他头顶上,他自然说不急。

林鹭正准备拽着祝如疏进去,谁知见着方才提醒他们的南宫信和沈若烟被那右边正对的房门吸了进去。

少女瞳孔放大,眼见着这么两个活生生的人,那房间就像吃人的怪物,将他们尽数吞了下去,给林鹭吓得面色泛白。

随即“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得拉上祝如疏进了方才那间能推开的门,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他们这个房间的大门也关上了。

林鹭再将紧闭的门往外拉,发现如何都打不开了。

这下好了,要么就是被困在外面的过道上,要么就是被困在房间里。

少女又相当谨慎地往周遭看了一圈,幸好这门内头顶上没有毒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中陈设也极为简单,但同其他房间相比,却少了一张梳妆台,只有角落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

同别的房间的轻纱帷幔也不同,此处不像接待客人的,倒更像是囚笼。

关犯人的。

林鹭再抬眼看着旁边神色悠然,似笑非笑的少年。

又见着他的白裳之上扎了几根着实亮眼的阴针。

他总着白裳。

少女甚至还能瞅着针扎处犹如一朵朵盛放的冬梅,留下了不大不小的血色污渍,那梅花的面积还在自内而外,恍若在少年笔直的肩头缓缓盛放。

林鹭见着就觉得疼,偏生少年还是笑着,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到底是方才在过道之时,他将剑往她这边倾斜了,那样细密的针雨偏生她身上一根也没有。

原以祝如疏的实力定然是能全身而退的。

林鹭知道这东西可能毒性有点大,她踮脚扒拉着祝如疏的袖口。

咕囔着脸颊,盯着少年肩上绽放的梅红色,不言不语。

祝如疏似乎感受到少女的凝视,抑或是说对他肩上伤的在意,便弯着眉眼毫不在意道。

“我无事。”

祝如疏心中却越发不理解,他分明是欺她,不知为何他这小师妹偏偏又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祝如疏抖了抖衣服,银针尽数脱落下来,尖端带着少年皮肉里的血色,触目惊心。

林鹭拽着他衣袖的手收紧了些,祝如疏为了配合她甚至需将身段放低了。

少女的语气听起来急躁又愤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道。

“你都不珍视自己,那又为何想要旁人来珍视你?”

祝如疏敛了笑,他忽然觉得,似乎多扎几针也无所谓。

少女有些赌气道。

“她恨你…我可不恨。”

虽然这玩意总是欺负她,可是林鹭为了回家只能将其当祖宗,怎么敢恨。

她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房中二人仅咫尺距离,犹如其间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银丝将其捆绑在一起,越来越近。

少年微顿,另一只手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随即缓缓往下移,直知冰冷的指尖触上少女脖颈处的淤青,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和微颤的身体,他才又笑了出声。

“小师妹说得对。”

“方才我掐着你这处之时,为何又不想想。”

少女挽起的青丝正簪着那支祝如疏赠与他的白鸟簪,他将簪子拔下来,青丝如瀑般顷刻滑落。

簪子被递到林鹭手中。

他呵笑,恶趣味地将少女的指尖包裹其中,强迫她拾起簪子,将尖端抵在少年胸口处。

“若是师妹肯珍惜自己一点,方才便该趁我不备将簪子从这处……”

“捅进去”

他总是能用温柔的神色说出最神经病的话。

林鹭的指尖被他包裹在手心中,被迫紧紧抓着那簪子。

若是祝如疏此时看得见,还能看到她被逼得发红的双眸,颤抖到几乎握不住簪子的手,她咬着嫣红的唇珠,吐不出一个字。

他教她如何杀了自己。

这亦如那日在御云峰上,同她慢条斯理的商讨如何杀了沈若烟来得更方便。

林鹭手中抓着那冰冷的簪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清楚祝如疏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真的捅他,还是开玩笑的。

祝如疏感觉他这往日里爱耍小聪明的师妹似乎要吓得哭出来了。

少年将簪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又给少女挽了个极其简单的发样,将簪子簪了回去。

那温柔的模样像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我自小生活在此,就是闭着眼都能摸出每个房间的布局,我这眼睛也是在此处毒瞎的,儿时便被旁人喂了不少药,如今就是千倍万倍的痛,我也是不怕的。”

少女却有些执拗将他的手扣紧。

“我怕。”

她凶恶地瞪上祝如疏,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你不怕我怕,好歹拜堂成亲过,就是死了在阎王面前都得承认我们这夫妻之实。”

说完之后却又将少年的手甩开。

林鹭告诫自己不要怕,她越是怕,祝如疏就越容易将她捏在手心中。

祝如疏闻言却不语。

林鹭又说。

“不知道师姐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祝如疏静默着,没接林鹭的话,空****的房间里,原本静默的少年突然嗤笑一声。

林鹭回眸看他,有些不解。

“从方才开始,师妹没有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她没听明白。

“什么?”

顺着祝如疏的话,林鹭缓缓转头,回头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场景。

这不同于之前的狠厉和血腥,面前的场景有的只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林鹭回头,看到几乎大半个屋子里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重叠交错,又缩瑟在一起,一团又一团,因为“人”太多,便挤得过于密集,每个“人”的五官都褶皱在一起,像大型蟾蜍表面凝聚起的、泛着粘液的气泡。

这些“人”的表情多数是木然的,甚至是惊恐,他们的五官变形,正抬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跟祝如疏两个擅闯者。

扑面而来的挤压感让人看了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那并不是什么”人”,是血肉之躯已经被摧毁的人的生魂,这介于“人”和“鬼”两者之间的一种状态。

被人强行用外力将其魂魄同血肉之躯剥离,再毁其肉身,使“人”的半实体状灵魂会离开人体后再无归处,便成了这“生魂”。

躯体会如同短暂盛放的花,在被剥离的一瞬后腐烂发臭。

强行被剥离的生魂,喜怒哀乐只会保存一两种或者只呈现出生前最常驻的一种性情。

又因为是「生魂」,所以人是看得见的。

生魂会呈现出白茫茫的半透明实体状态。

林鹭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在原著中有关于生魂的副本和介绍,在诧异之余,她便察觉了这就是原著中所描述的“生魂”状态。

但并非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副本中。

主角团现在处在的这个副本,被架空了,此副本在原著中根本就不存在。

「生魂」在原著中出现在下一个副本死同穴中。

这种剥离灵魂的方式是一种酷刑,赤桑前朝皇帝的妃子因霍乱后宫认定成妖妃,先帝为了惩罚其不忠,便命人将其生魂剥离,毁其躯壳,终生困于宫中。

到现在赤桑皇帝这一代,妖妃俨然成了作恶的冤魂,在赤桑宫中为非作歹,还险些害了当朝皇帝殒命,皇帝急书召之,便有了「死同穴」这个副本。

林鹭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个副本被架空了,是不是意味着男女主会死在副本里?】

【不会的宿主,请不要过多忧虑,男女主始终是世界的主宰,金手指永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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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鹭放心多了。

她总不能攻略之余还要去救男女主吧。

林鹭深吸一口气,眼下不是怕的时候,眼前的屋子里拥满了“人”,旁边的祝如疏偏偏又看不见。

“祝如疏…”

“我知晓。”

祝如疏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便抬眼道。

那些生魂还在窃窃私语。

“这是哪儿来的?”

“又来新人了?”

“又有人被关进阑珊处了呢。”

“这次又会待多久呢?”

“哎——真是可怜呢。”

二人自然是听得到的,只是他们七嘴八舌地,听不太清。

祝如疏手中的灭灾剑一挥,生魂们便吓得在角落中不敢吭声。

这个剑足矣让他们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些生魂缩在角落中甚至无形地抖了抖,就像是巨型□□皮褶皱处的波纹,那些半透明的五官在空中凝成若有若无的虚影。

林鹭仗着他们被祝如疏吓着了,便狐假虎威。

“现在开始分开站,不许挤在一起。”

生魂们显然不理解这意思,林鹭又解释了一番,加之祝如疏的威逼利诱,生魂们大概明白了意思。

“男子站这边,女子站这边。”

祝如疏听着少女最初还害怕得说话都颤抖,现在倒是能够口齿伶俐的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他勾唇,觉得好笑。

林鹭一看,果不其然,房中一大半多都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