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鹭使劲儿攥着发热出汗的手心, 不停往后退, 面前的少年挂着笑,却不停向她缓缓逼近。

他要一个答案,或者是他知道那个答案。

周边被茫然大雾包裹着,抬眸是那尊诡异的女像, 面前是眉眼勾勒凉薄的少年, 林鹭产生了一种“举头三尺有神灵”的想法,张了张嘴, 该吐出的谎言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鹭将青萝握在掌心中,迅速思索着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在祝如疏面前糊弄过去。

她闭了闭眼。

如何说?

祝如疏将灭灾横在手中, 剑的尖端正戳着林鹭的小腹,纵使她穿得多, 也架不住少年指尖的力度压上她的小腹, 似乎下一刻便会刺破衣裳,捅进她的身体。

林鹭慌了, 若是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祝如疏杀掉的。

若她在这里死了, 祝如疏也完全可以说她是被鬼怪杀死的。

少年笑得粲然, 似乎正用一双淡泊的眼眸看着他,他模样天真, 好似不像是会用剑戳着她人腹部的人。

林鹭不说话之时, 少年手中的剑又抵进去了半分,林鹭被他逼退至墙角处,已是无路可退。

灭灾紧逼,少女似乎能感受到痛觉, 那剑似乎真的要刺穿她的身体了。

这个认知更加让她怕得发抖, 面色惨白。

见着林鹭没回答, 祝如疏又耐着性子,声音温润,附在她耳旁轻问。

“师妹怎得不说话?”

祝如疏五指微张,猝然逼近掐住林鹭的脖颈,他声音泠然。

“若是如此,那师妹也不必说话了。”

灭灾悄然上移,直知冰冷锐利的尖端触上少女细嫩的皮肉,她不停颤抖着。

她本能用双手不停巴拉着被祝如疏掐住提起来之处,张着嘴,却如何都发不出一个音调。

耳边不停回响着警报声。

【警报!察觉到NPC祝如疏有将宿主杀死的意愿,且在持续上升,若达到顶峰,系统将切入保护模式!】

【警报!警报!】

少女脚下踩着的云履不自觉往外踢着,在半空中悬着挣扎。

眼角掐出红晕和泪花。

林鹭尝试着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祝如疏,她发现他没有笑。

眉目间淬着冷意和恨意,他的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再看眼下还有抹不去的乌青,他佝偻着背往前倾,仿佛是为了尽量同少女齐平。

少年着一身白衣,在着一片雾茫茫之中,像是那个犹如地狱之中爬出来的疯鬼。

此处是阿鼻地狱,他身后那尊女像同他形容酷似,林鹭就连看女像都觉得像现世观世音了。

他似乎知晓被旁人窥伺了内心的伤疤,他又问了一次。

“师妹是如何得知‘阿疏’这个称谓的?”

林鹭并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知晓“阿疏”这个称呼的。

难道是昨夜,她来不及回想究竟是如何发现的了。

少女嘴唇微张,费力从掐紧之处找回两个喑哑的,属于自己的音调。

她哑着嗓子,泪珠子顺着漂亮的杏眼滚到毛茸茸的衣领上,却如何都不做解释,只是唤他。

“阿疏…”

少女柔软的声音似乎将祝如疏从近乎癫狂的边缘上拉了回来,他木然松手,少女滑落在地面上,扶着嗓子,双手撑着地面干呕。

她被咳嗽呛得眼泪还在不停往下滑。

祝如疏手中握着灭灾,灭灾的剑柄被他抓得滚烫,他的双手是麻木的,猝然松开,灭灾碌碌滚到地面上,亮面的剑锋衬着少女发红的双眼。

每一次都在生死边缘线上不停被祝如疏拉扯,林鹭近乎被折腾得神经衰弱。

她自觉内心算是比较强大的那一类,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被祝如疏吓疯了。

想要在疑神疑鬼的疯批手下求爱,实在是太难了。

周围的迷雾散了些。

林鹭爬起来,祝如疏的力气并不小,少女的肤色白皙又细嫩,被掐出了一道乌青泛着紫色的伤痕。

她抬眸见祝如疏不知为何还立在原处。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除了脖颈处外,她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只是刚刚被吓得有些手脚发软。

林鹭俯身,替祝如疏将灭灾拾了起来。

灭灾身量很轻,林鹭抓在手中之时还掂量了两下,她愣住了,怎么这么轻?小说中不是都说剑越重越好,说明材质越好。

林鹭不经怀疑这剑是不是玩具,这剑真能将男女主都杀了?

不信。

少女自顾自小声道。

见祝如疏抬眼“看”了过来,她几乎条件反射性将剑双手给祝如疏奉上。

林鹭:…

对哦,这人瞎子,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但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她将灭灾递到他手中,祝如疏停顿了一下,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祝如疏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疯了还是她疯了。

少女似乎有些惊异,不知踩上地下的何物,脚边发出一些细微的轻响。

她好似猫儿般企图踩着无声的步子往后退两步。

少年觉得,她似乎更怕自己了。

祝如疏觉得奇怪,为何这人却还是乖乖将这柄随时能将她杀掉的剑递到了自己手中。

她不怕被自己杀掉吗?

怪人。

是他少有接触过的怪人。

又怕又要装作不怕的样子,让祝如疏心中生了些厌恶和烦躁。

触着她温热的指尖之时,祝如疏心中更是生出了想就此用剑划破她手臂上的青色血脉。

任由那温热在他手心之中流尽。

看她在自己怀中从鲜活,变得死气沉沉。

这样。

他便能埋在她怀中嗅到那春桃的糜烂气味。

这样。

那些她不知道何处得来的,有关他的肮脏秘密也会随之被埋葬。

就是这么一想,祝如疏心中也也觉得酣畅些。

这雾不仅能隔绝人的视野,还能将人宛若隔开在不同的空间中,既看不见彼此,也听不见。

林鹭就是运气差了些,同祝如疏处于同一个空间之中了。

雾燎散开,面前的沈若烟忧心匆匆,见着林鹭,她快步上前,似乎松了口气。

“师妹,你们没事吧?”

林鹭下意识将领子往上拉了拉,笑着同沈若烟说。

“没事师姐,就是方才没看到你们有些担心。”

“那便好,我们这边也没事。”

林鹭心中叫苦,沈若烟这青梅竹马的好弟弟险些将她掐死了。

思及此处,少女才惊觉祝如疏不应该是文中的男二吗?

那为啥除了出场之时外,她就没感受到过祝如疏喜欢沈若烟?

难道是她将祝如疏缠得太紧了?

真是怪事了。

几人摸着石壁,这次更为警惕的屏住呼吸,在香气还未完全吸进去之前,他们摸到了开门的那块石头。

进入了阑珊处的室内。

开门看到眼前场景的那一刻,林鹭神色诧异,仿佛回到了梦中。

里面处处都是红色,头顶还挂着飘然的红纱,屋子是一间一间隔开的,地上有白森森的尸骨,看来是有人进来了但是没出去成,死在这里了。

林鹭抬眼瞅着这无比真实的场景,眼睛被挂起来的红纱迷住了,室内并没有风,那红纱却在飘着、晃着,诡异至极。

现实与梦境再次交叠在一起,巧的是,她这次身边也有祝如疏。

在梦中之时也有。

少女不觉侧目看像他,方才那个将她脖颈掐得死死的少年,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乍一看还以为是房梁上吊死了几个穿红裳的人,脚不着地,在半空不停晃着。

少女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中间有一条深色木板铺成的长廊通向尽头。

几乎每间屋子里都有不同的乐器和赤色的床,过了这么久,还能嗅到空气中以往的浓重焚香气,还有进来之时,那扇紧闭的门外压不住的,缓缓渗入昙花香气。

此处的单间屋子的门皆能从外面锁住。

在长廊边,每个房间还有一扇没有窗帘的大窗台,能够从外面清楚的看到里面的现状。

这种感觉就像里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旁人监视。

林鹭没说出来,但是她相信不只是她,沈若烟和南宫信也同样明白。

这条长廊林鹭就更加熟悉了。

这条长廊是梦里那个生了张女相的貌美少年,曾经闭眼走过,也曾匍匐着爬过。

这种诡异的时光交叠感,让林鹭有些不适。

同样的两两一组,四处查看,林鹭又是同祝如疏一起。

她虽说祝如疏一起,却因方才的是生了些惧意,同少年隔着一段距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最左边的房间。

里面的陈设较为简单,摆着寻常女子闺房中常见的梳妆台,还有一张大床,那床也近乎惹眼的红纱装点,挂坠纱帘宛如轻纱曼舞,在四周紧闭的屋子里,那纱帘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飘摇不定。

林鹭很好奇,就这么到处都是红色,这里的人不会视觉疲劳吗?

柜子上都是厚重的灰尘,那张红色的床,林鹭原本想坐上去,不想却被祝如疏拉住了。

他只吐出一个字。

“脏。”

他手没松开,林鹭心中生了些不好的预感,想将指尖从祝如疏手中拽出来,却不想被他拉得死死的。

少年将随身带着的鲛绡从衣袖中扯出来,认真擦拭着少女方才指尖在柜台上划过沾上的厚重灰尘。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挨着擦拭过少女浑圆的指尖,指缝,一处都不落下,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又夹着粗暴。

似乎故意将她弄疼。

好似她真的碰着什么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了。

林鹭本就细皮嫩肉,指尖被人反复揉搓都会泛红,还有些发疼。

却又抽不出来。

林鹭这才轻声细语同祝如疏说。

“不脏了,我的手是干净的。”

祝如疏闻言,这才将她的手放下。

却始终抓在手心中,林鹭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少女这才看到,那红**有几块更深的血色,似乎就是血迹,撒的到处都是,面积太广不像是寻常交-欢留下的。

再说,为何有血迹却不收拾?

另一边。

南宫信走到梳妆台旁边打开了柜子。

里面都是一些首饰,璀璨到价值连城,即便是这样的环境下,呆了几十年,却还是熠熠生辉,似乎也在昭示着首饰主人的倾城容貌。

沈若烟则在观察屋内的床榻边缘,此处的血迹倒是不像林鹭房中那大片在床榻上,反倒是在角落处,有这么零零散散已然干涸的。

谁也没看到。

那铜镜闪过一丝狭长的影子,女人长发如瀑,一身红衣。

“这就是晏清的武器工厂吗?”

南宫信语气讽刺,神色漠然。

他母亲也极有可能葬身此处。

_

从房中退出来后,不知道为何,林鹭总觉得眼前雾蒙蒙的。

突然闪过许许多多白色恍惚的虚影。

她看的最清楚的是,年幼的祝如疏正趴在地上,他的双眸流着血,少年的手被陌生的中年男子踩在脚下。

少年神色漠然,任由血液缓缓在脸上滑落,似乎踩着的并非他的手,他神色空洞,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

中年男人的眼神紧盯着他,眼底含着些少见的兴致和兴奋,他道。

“蝶之子,还真是少见。”

大抵是因为祝如疏的神色过于冷漠,中年男人感觉被忽视,甚至将祝如疏的指骨踩错了位,皮肉之下甚至露出了森然白骨。

少年这才抬头,他看不见,只是抬头隔着虚妄“看着”他。

男人又笑了一声。

“我说为何会将蝶之子留在此处,原来是因为这是…”

旁边穿着红衣的女子从屋里出来,她衣衫凌乱,面容上还带着些翻云覆雨后的娇媚气,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少年,眼色淡了一些。

女子唇上抹着血色口脂,她抿紧好看的唇珠,眉间含着难以看出的不悦。

“大人何意?”

那男人见着她却像是忌惮,脸色变了变,模样却仍是嚣张跋扈的。

这里地位最低的无非就是蝶和蝶之子,来此处的任何人都能轻易将其踩在脚下。

而眼前这个女人不一样,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同她双修的。

“绾娘,他挡住我的路了。”

被称为绾娘的女子冷眼睨着地上的少年,却也不卑不亢同男人说。

“若是「药」有个好歹,我想大人也没办法跟上面的人交差。”

“他触怒了您,不如让绾娘代他受罚。”

绾娘说着,便在长廊中卸下衣物的一角。

中年男子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将脚松开。

少年缓缓起身,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拧紧成一团,他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却眉心都没皱一下,只垂眸唤了一声。

“娘。”

绾娘却并没有给他好脸色,闻言只怒喝道。

“畜牲,还不快滚!”

祝如疏站在原地听着绾娘扑面而来的话。

少年顿住一瞬,却突然笑了,雌雄莫辨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璀璨又好看的笑。

他缓缓背过身去,一步一步往最里面走。

林鹭晃了晃神,又回到了空****的长廊。

祝如疏从身后将摇摇欲坠的少女扶住了。

少女盯着他说。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了。”

祝如疏没什么表情,闻言却突然粲然一笑,这笑同林鹭在幻境之中所见的,几乎无差别,那笑中含着几分讽刺和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