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疏听完后却并无其他反应。

她跪坐在地上, 双手束于身后, 但是脚还能动。

林鹭起身。

楚腰卫鬓,神色楚楚可怜,尚有弱风扶柳之姿色。

若是别的男人,早就臣于她的裙襟之下。

只可惜, 祝如疏不是别人。

林鹭踩着小步子, 走到祝如疏身侧,用嫣红的唇将他禁锢在鬓角的白绸扯了下来。

她的鼻息间盈满了少年发间冷冽的香气, 林鹭微微一顿,她唇间的口脂将他挂耳的白绸染上绯红的晕色。

祝如疏微微抬眸, 她唇边轻抿,叼着那白绸。

他的神色还是同往日一般的, 虽勾起嘴角, 却也不见得有半分笑意。

骨节分明的指尖将她口中含着的白绸取了下来,她身后的绳子蓦然断开。

她听见祝如疏说:“好啊。”

祝如疏眉眼中敛起的半分笑意, 好似方才的冰冷尚未存在过。

一只手指尖拂过她口脂留下的嫣红处,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发梢。

林鹭听到祝如疏的话人都傻了。

什么叫:好啊??

她刚刚才说过祝如疏不像别的男人, 这不打脸来得又痛又狠。

她以前怎么未曾发现祝如疏是这样的人。

祝如疏却又说。

“我的结发妻子曾言。”

“我克妻, 自我同她和离后,又相继克死了几位续弦。”

他笑得冰冷。

“若是姑娘喜欢我, 可愿舍身同我成亲?”

林鹭一怔。

她一句克妻, 祝如疏竟然记了这么久。

等等。

他还…又娶过这么多任??

林鹭将心中的怒火勉强吞下,咬牙切齿又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只柔声说。

“好啊。”

好个屁,把她气死算了。

祝如疏听她声音, 又觉得眼前这人好似有些气恼, 他不忍勾唇一笑。

她渐渐的攀附上祝如疏的双肩, 几欲跨坐在他身上。

这么凑近观察,林鹭发现纵然五年过去了,祝如疏的样貌却几乎毫无变化,只是好像瘦了些。

祝如疏也自然而然的扶住她的细腰。

那指尖在她腰肢上摩挲,有些发痒。

林鹭却越想越气。

好想把他刀了。

虽然当初是她在信中这样写的,但是没让他真的去续弦啊。

祝如疏倒是玩得挺好,别说一个了,三四五个都有过来。

林鹭双臂揽着他的脖颈,甚至想掐住他的脖子,将这口恶气一并吐出。

她气笑了,一字一句道。

“那我算是仙长的第几个?”

祝如疏一笑,想说些什么。

他神色微变,却将她抱了起来,起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林鹭一时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里面的房间昏暗极了。

她不知被祝如疏丢进了什么东西里面,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的盒子,里面却铺着柔软的被褥。

他将那“盒子”的盖子盖上时,同林鹭说。

“先委屈姑娘躲一躲。”

“不是我说……”

“砰——”

盒子被盖上了。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会是祝如疏实则已同他人成亲,唬她的吧。

这就像是丈夫在家偷-情,妻子突然回来,丈夫将情-妇藏了起来。

林鹭气恼得在黑暗中,拍了拍厚实的盖子,两声极其沉闷的声音。

林鹭问:【我现在是在什么里面?】

【棺材。】

【?】

林鹭问:【不会是我见过的那个棺材吧。】

她在“盒子”里伸手朝着四周触了触,确实较为宽敞。

除了被褥枕头,并没有其他奇怪的东西。

【是的。】

谁家正经人将棺材摆放在屋子里?

她被祝如疏抓来时,还仔细看了看厅中的布局,不像是会将棺材放在屋内的样子。

倒是更像会好好生活的模样。

这人究竟为何…如此多年过去了,还是变态得这么奇特…

【他把棺材放在房间里,他那几个续弦看见了不会害怕吗?还是说他把他们都关进来过。】

系统听了以后沉默了。

【你真的相信,他曾经有过续弦?】

林鹭反问。

【不是吗?他亲口说的。】

人类社会的书籍中曾说。

恋爱中的人类,有极大一部分在喜欢一个人之时,脑子容易不清楚。

起初系统不信。

现在信了。

*

林鹭听见屋外有个稚嫩的女声唤了一声。

“爹。”

林鹭突然就想起了她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若是祝如疏真如他所言曾续弦数人。

那么这个孩子就不一定是她的。

她听见祝如疏同那个小女娃说话,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

他唤她。

“月雪。”

林鹭在棺中一听,指尖却有几分发麻。她当初一笔一画写下的名字就是祝月雪。

祝如疏问她:“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祝月雪回道。

“私塾里的先生病了,今日早放。”

祝月雪自小聪颖,她观她爹神色这么多年,已然能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直言。

“爹好像不高兴我回来?”

祝如疏点头,好似女儿同他说的只是一件平常之时。

他言。

“确有其事。”

祝月雪:…

她方才听到了她爹屋内那口棺材中,像是有人从里面往外敲着。

也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她爹大概在棺材里装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东西还是人。

少女抬起一张小脸,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小脸儿像极了林鹭。

她又认真问。

“爹,今日我可以不练剑术吗?”

祝如疏点头。

“尚可。”

祝月雪明白。

那棺材里大概是装了比较了不得的东西。

甚至需要她爹现在将她赶走,然后再立刻去处理。

小姑娘虽然自小懂事,可是耐不住好奇啊。

何况。

她尚且只有五岁。

祝月雪两步一回头,没忍住问她爹。

“爹,那里面就是何物?”

祝如疏闻言抬头,一笑。

“是前几日跟你在外面时,碰到过的九尾狐,不过这只,只余一尾。”

祝月雪点了点头,看来是不知在何处受了伤。

她爹往日里除妖从来不会带进家门。

她敏锐地感觉到里面的狐狸有些不同。

“爹要杀了它吗?”

林鹭听到此处才知。

原来祝如疏早就将她的原身看透了,她这焉了吧唧的独尾,都能被他知道原有九尾。

“若是再问,就去练剑,便不用再去合欢宗了。”

祝月雪闻言往外一溜。

“爹——我先走了!”

林鹭躲里面一听,难免有点想笑。

不得不说,有她当年的风范。

只是祝如疏为何就忍心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娃自己去合欢宗,这一路上不会很危险吗。

*

屋外的雨早就停了,日落西山。

林鹭棺材中呆了许久,头顶的棺材板突然沉闷地响了一声,被祝如疏掀开。

她为了谨防在黑暗中呆久了,被外面的强光伤到眼睛,在棺材打开前,她便先将眼睛闭上。

但是林鹭忘记了,这房中本就漆黑一片。

她抬眸,隐约乘着屋外的光亮,能看到那处有个人影。

不知为何,她甚至觉得祝如疏的神色应当是冰冷的,淡漠地睨着她。

林鹭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祝如疏有点生气。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原因。

下一刻。

被人从棺材里提了出来。

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搂紧来人的脖颈,此屋中拂过耳旁冰冷的风,将祝如疏含着淡薄怒意的话语带到她耳中。

“好好算账。”

林鹭心中微微一惊。

她这才知道自己拙劣的伪装早就被祝如疏看得透透的。

他将她抱在身上,却未曾离开这间黑暗的屋子。

房门嘎吱作响自行关上,将屋子最后的一束光亮剥离了。

林鹭被祝如疏重新放会原来的棺材中。

那口棺材的顶早就不知方才被他掀到何处了。

他倾身吻上她的肩颈。

往日里的温柔全部被埋于在脑后。

林鹭知晓,此时的疾风骤雨是他在嫌自己将他丢在此处,嫌她回来得晚。

林鹭的颈肩连着往下。

留下一路的斑驳的梅印,久久难消。

他给林鹭这细微的疼痛。

却让她将来之前想他,和来之后紧张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林鹭呜咽。

却只说疼。

祝如疏的动作一顿,他眼下的泪滚滚落在痕迹上,腥辣刺痛。

他开口舔舐着林鹭的耳廓,轻声又缠绵地唤着她的名字。

“小鹭……”

“小鹭……”

“我的夫人。”

祝如疏从未续弦,他分明一直在等她。

他虽恨林鹭抛下他。

可是祝如疏最后连惩罚都舍不得给她。

将肩上的一切都卸下,他不再作为旁人口中的“药”,要为了阑珊处死去的众人而战,林鹭不再为了攻略他而回家。

喜极而泣时。

二人的心交叠得似乎更紧密一些。

他口中念念有词。

竟将那日林鹭忍着疼痛写下的一字一句全部都背了下来。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林鹭。

“既然回去了为何又要回来?”

林鹭听出了他的伤心,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

她听出祝如疏话语中的哽咽,更从未见过祝如疏哭得这样惨烈。

“我母亲曾说要带我见四季,最后确将我抛下。你说…要一直陪着我,最后…你却也要离开我。”

那根心中生长出的情根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将这个名字混杂着血与泪穿插在其中,几欲将他的身体撑破又撕裂来。

“有何好算账的。”

“你我之间,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屋中桌上的灯被顷刻点亮。

烛火越烧越短。

她有几分脱力。

却抬眸偶然盯着旁边放着的高台上供奉着两个灵牌,一块是祝如疏的名字,灵牌上滴着几滴血,一块是她的名字,放在矮一些的地方。

那是他背着她偷偷剜下心头血。

祝如疏这样聪明的人,终究还是笨拙以为,那样就能够保她平安。

随着桌上微弱的灯光一同被点亮了还有供奉在灵位前的香火。

缓缓流转的檀香气萦绕在她的鼻息。

祝如疏伏在耳旁轻声又痴迷地问她。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合葬?”

林鹭昏迷之前在想。

五年过去了,他还是疯得这么彻底,看来真是一点也离不了人。

*

祝如疏对这几年将他们的女儿带大的过程只字不提,只尚有些委屈道。

“给她扎辫子,她嫌我扎得丑…非要她娘亲来。”

林鹭闻言,想起了那小姑娘在庭院中哭闹不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虽听过那小姑娘的声音,却未曾见过她人究竟生了副什么模样,就是问祝如疏也定然问不出结果。

祝如疏只说。

“萧蓉曾说,她同你很像。”

林鹭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到现在都不知晓,祝如疏当初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因为她逼祝如疏。

他将存着善念和眼的冰裂瓷镯捏碎。

他的后半生将再无重见光明的希望。

此事,一直以来都是林鹭心中的一个疙瘩。

林鹭的沉默好似让祝如疏察觉到了,他掐着她的软处,说。

“若愧疚就留下来当我的眼睛,就像以前。”

从前林鹭并未知晓,他将冰裂瓷镯交到她手中时,是将他所有的善念、目视能力,连同他母亲的爱一起。

他总是劝她留下来。

总是怕她突然又离自己而去。

林鹭说。

“若是我不留下,就不会回来了。”

祝如疏蹭着我的颈窝,只说。

“你所言极少有真话。”

他的鼻息尽数打在林鹭的身上,痒痒的。

“小鹭…”

从他声音中带着些氤氲之时,蹭着林鹭的颈窝,她便此人定然食髓知味。

林鹭再将他推开,义正言辞拒绝。

“不做。”

只是二字,能将他气得活脱脱半日不说话。

*

林鹭发现。

祝如疏在她不在的五年里,学会了做饭。

摸瞎进厨房都能学会做饭,那她自己岂不是也太没用了些?

于是林鹭真诚发问。

“我是不是也需要学一学做饭?”

祝如疏摇头,他自己不吃肉,却总是做肉食,因为她爱吃。

他说:“我并无口腹之欲。”

林鹭不确定问:“那我自己做了自己吃?”

祝如疏却笑,末了同林鹭说。

“你笨手笨脚。”

他将苍白的袖口挽起来,锅中热气腾腾的肉香,找了个会做饭的男人果然幸福。

只是林鹭看到他手腕上的大片伤疤,却忍不住问他。

“这是如何弄伤的?”

祝如疏的神色一顿,将手扬起来同她说。

“蝴蝶飞了。”

林鹭再三观察,才发现他所说的“蝴蝶”是之前他手腕处挽着的绯色蝴蝶,用她的裙襟编成。

“那日它和你一同飞走了。”

她不再说话。

却想起了那天林鹭在自己的世界中醒来以前,曾在梦中,像在上空中见到了祝如疏颓然跪在庭院中,垂头丧气的模样。

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刀。

她从身后将他拥住,只说。

“我不会飞走了。”

林鹭知道他怕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不畏惧死亡,但他怕的其中一样就是她某一日会离开。

*

没跟祝如疏过几日,祝月雪同祝如疏传书问。

“爹,我能回来了吗?”

她听着那头少女稚嫩的声音,却忍不住发笑,祝如疏皱紧眉心,是有点不愿让她回来的模样。

林鹭轻轻掐着他的掌心,在耳边同他说。

“让她回来吧。”

“我还没见过她的模样。”

彼时林鹭还在吃饭,东西刚塞进口中,见着那穿着绿萝裙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一大一小在前厅中四目相对,场景未免有些尴尬。

祝月雪的眼睛真的非常大,生得跟当初同住在隔壁的囡囡一样乖巧。

祝月雪开口便道。

“爹,这是…?”

祝如疏一顿,却说。

“叫娘。”

祝月雪抬眸看着她,弯了弯眉眼,竟然真的随着祝如疏的话甜滋滋叫了一声。

“娘。”

林鹭差点将口中的吃食喷了出来。

…你们父女俩不要太离谱了

祝月雪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又抬眸问她。

“所以你们多久成亲?”

林鹭口中的饭又险些喷了出来。

她看着这个坐得乖乖的小姑娘,为何说出的话如此语出惊人,究竟是不是她腹中的那一个?

林鹭还在纠结如何回答的时候,祝如疏先道。

“近日练剑了吗?”

她爹一问这个问题,祝月雪就怂了。

到底是谁家五岁的小孩儿又要上私塾念书,还要修习剑术。

但是她一直苦于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活活屈服在她爹的威严下。

林鹭从桌下将他的指尖勾住,小声在祝如疏耳边说:“她才五岁,不要这么严格。”

林鹭将腰弯下,同祝月雪对视,柔声道。

“今日可有想做的?我和你爹陪你一起去。”

祝月雪又看了看她爹的神色。

这才说。

“想去放风筝。”

不知小孩儿从何处掏出来的风筝,眨着双眼睛颇为可怜的看着她。

林鹭心都化了。

*

今日的风不算大。

屋外不远处刚好也有敞亮的地儿,林鹭将那风筝线放长,等风筝随着微风逐渐飘远,她见着飞起来了。

再将风筝递到祝月雪手中。

“给。”

小孩儿心花怒放,甜甜地唤了她一声。

“谢谢娘亲。”

还不忘给她一个香香的吻。

此刻林鹭确定了,这女儿确实是她生的,阎罗王来了都得是她生的。

林鹭不得不说,她还未曾想过会跟祝如疏过上这样的生活。

看着远处跑跳的小姑娘,林鹭却开口同祝如疏讲了起来。

“这风筝飞得可高了。”

祝如疏笑着嗯了一声。

他看不见,却能听见耳边灌入的风声,听见风吹着风筝的响动,和他们的女儿跑跳有些欢快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他听见耳旁同他碎碎念的,是那个他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

“对了,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我当真装得这么不像吗?”

林鹭回头一寻思,觉得自己装得还挺像的,她那表白…那逗弄,是如何被祝如疏认出来的?

可是如果祝如疏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在他面前演了半天。

岂不是太丢人了…

林鹭想起自己那拙劣的“勾-引”恨不得绞着手绢嘤咛两声,再换个世界生活。

祝如疏笑。

“不需要理由。”

他从以前开始就习惯观察用除了眼睛以外的任何感官去观察林鹭的动向,甚至是她吐纳的频率和受惊时说话的语速,连同急匆匆的脚步声。

所以。

祝如疏有一处将她抓住了,并且这一次到死都不会放手。

那一刻心中的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而来的欣喜,没有人会知晓。

和他的战栗。

他伸出手,一生中可望而不可即。

在风雨飘摇中燃烬的蝴蝶。

那一刻重新落回了他的指尖。

祝如疏将她的指尖扣紧问。

“所以,何时再同我成亲。”

林鹭却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还来上瘾了。

“嗯?还要再来一次?”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