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靠在床沿好似几欲坠落, 他抿紧的唇瓣。
屋外的天色早已全然漆黑下来, 却还是能够就着冰蓝色月色铺陈下的冰冷月色,见着屋外的瑰丽桃花。
林鹭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她的指尖鬼使神差般微微抬起来,勾勒着少年苍白面容上紧张神色,又划过他小憩中紧闭的双眸。
他似乎尚在梦魇中, 神色苍白到眉心紧蹙着, 神色页不大好看。
祝如疏少有睡觉的时候,今日却倚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定然是累极了。
林鹭趁着少年闭眸的空隙, 问系统。
【告诉我,祝如疏和沈知节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林鹭想不通, 祝如疏这样的人,究竟会去求沈知节交换些什么。
系统听了以后, 却久久没有说话, 像是短暂地死机了一般。
林鹭知道它必然是有所隐瞒。
她也恼了,这玩意昨天才信誓旦旦说会好好辅助她完成任务。
【这也是秘密吗?你不说, 他也不说。】
“他”自然指的是祝如疏。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组织语言。
毕竟祝如疏要做的是想要将宿主留在这个世界里。
但是宿主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故而, 无论他们费多少心思都是徒劳的。
等任务结束亦或者是规定死亡的那天, 灵魂的抽离都是必然的。
在它的眼中看来,人类的这种因所谓的、虚无缥缈的情感而产生的自我伤害行为, 对它来说过于愚蠢。
这种情感却也是最好利用的。
就像现在。
祝如疏明明心中清楚, 却还是会心中尚存希冀而被沈知节利用。
系统作为上帝视角来看。
包括沈知节对于“复活”孟青竹的想法,同样也愚不可及。
但是人总是会受其情感羁绊,若是直接说,它的宿主也会因为此种在它这个无机质独立体看来无用之物而阻挡脚步, 这不是它想要看到的。
它的任务应当是让宿主明白, 这只是书中世界, 而攻略对象在她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会分开的,即便没有它阻止。
宿主的心也并不坚定,毕竟子啊昨天**一切之时,宿主毅然决然选择了攻略成功后,复活现实生活中的重要之人。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只冷冷地说:【无法查询。】
它又说:【这对于宿主的任务并无益处。】
【我必须提醒宿主,对书中人物动情对你并无好处,上一个对书中人物动情的孟青竹,如今,是个什么下场宿主也知道。】
孟青竹早期得了沈知节的喜爱,后来被其厌弃丢入阑珊处,最终也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它在其中看着这么一步一步过来,也不是没劝过孟青竹。
可是人在感情中总是容易化身成失去自身意志和想法的野兽。
更讽刺的是。
孟青竹魂魄所留存的长明灯,从未点亮过。
长明灯未亮,则说明此人身死魂灭,魂魄无法再找回。
偏偏只有沈知节不相信。
少女闻言。
声音也微微泛着冷意,她回答。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
*
少女的指尖在清冷的月色下扫过祝如疏的脸颊,他睁开眼眸,将那只手虔诚又小心地紧紧握住,好似她才是那个易碎品。
林鹭动作一顿,盯着眼前在月色下看起来苍白又脆弱的少年。
心中却一阵绞痛。
林鹭好似想起什么,在虚妄的世界中突然冷笑了一声。
直勾勾逼问系统。
【你不敢说是因为怕他畔住我的脚步。】
她微微一顿。
【你还怕我因为他不好好完成任务。】
这本来就是一场博弈。
宿主能看出来,它其实并不意外。
林鹭又说。
【我只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更杀不了沈知节,如今的状况看来,到死的那天都无法完成任务。】
【你又为什么能用这来断论我对祝如疏存有私心。】
系统难得的,被她的话噎住。
它回答说。
【祝如疏想把宿主留在这个世界里。】
屏幕之外的少年,竟已然睁开双眸,少年冰冷的薄唇已经吻上她的指尖。
林鹭隔着虚妄中的屏幕,好似同少年眸中的光景缓缓“对视”了一眼。
她不是“林鹭”这件事,祝如疏早就知道了。
但是祝如疏竟然知晓后,还存着将她留在这个世界中的心思。
林鹭难得的,有些茫然,她喃喃问着。
【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心思?】
她思及前段时间,祝如疏频繁问她,会不会离开自己。
林鹭这才知晓,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系统说。
【他原本就有这个想法,只是现在还有个沈知节子啊旁边充当催化剂。这两个人能够做出的事情,实在是不可估量,宿主必须要设法阻止才行。】
【如今不能预料是否会危及主线,沈知节作为女主的至亲,她对其并不设防…】
系统一顿,似乎检测到了什么。
【不对——】
【她好像快发现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宿主最好先行将这件事解决了。】
林鹭皱眉。
【解决?怎么去解决。】
系统说:【很简单,宿主需要去主动找沈知节,再把他杀了。】
【杀了反派,也就等于宿主完成了任务。】
林鹭停顿了一会儿,她打不过沈知节是钉在案板上的事,要让她去找沈知节,如果一次没有成功,那他肯定会警惕起来,说不定把她当场就杀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系统知晓她心中的顾虑,又说。
【宿主并非对沈知节毫无办法。】
【如果只靠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将其打败,还能够去借助外力,只要最终的结果是杀了沈知节就可以。】
外界力量?
林鹭不知道它究竟指的是什么。
难道是女主沈若烟?
不太可能。
毕竟沈知节是真若烟的亲爹。
纵然她如何嫉恶如仇也应当不会真的把她爹杀了,
系统说完以后,少女尚且还在思索中,大屏幕之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她无比眼熟的东西。
少女问着:【戏千丝…?】
她这才想起来有这东西。
此物是夏蝉衣赠予她的。
夏蝉衣当初告诉她,若非紧急关头,千万别使用,戏千丝只能够使用一次。
只有仅此一次。
林鹭问:【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此物还需要宿主自行去探索。】
它并未指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眼前的大屏幕就自动关闭了。
林鹭这才回神看着眼前的少年。
祝如疏还将她的指尖紧紧捂着,攥在怀中。
林鹭隐隐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是颤抖的。
从前他将她抓住,从来都不会颤抖。
这模样却像是,强弩之末。
林鹭在独自面对他时总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分明她在系统面前还能够冷静下来。
在祝如疏前面,从他将她手抓紧开始。
林鹭的手指尖端便开始发麻,并且还由此似乎蔓延至全身了。
并非是怕。
她只是也会有茫然的时候。
究竟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选择了去完成任务救她的母亲和院长。
也就选择了将祝如疏一个人留在书中。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想法也是将她留下,可是她最终也并不会留下来,她会离开这里。
而祝如疏会在书中,独身一人至死亡的那一刻。
客观的说,第二世界虽由原著延伸,其中的所有人物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会去争取,学会利用,不循着原著中原本的轨迹走。
即便知晓这一切,她却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鹭却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心中的另一个微弱的声音,甚至生出了几分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想法。
林鹭任由着祝如疏将她的指尖勾住。
她脑中来回挣扎的想法,就像将她自己置身于沼泽中,她不停挣扎着,最终却只能越陷越深。
她麻木的脸庞上,缓缓滑下几滴眼珠。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一路颠簸、湿润又泥泞,滑落在祝如疏的指尖上,少年的指尖微微停顿,他抬手擦拭着她眼下滚烫的泪。
张口想要哄她的话还未曾说出来,一口污血从少年冰冷的唇边抑制不住般溢了出来。
他用尽力去,却如何都吞咽不下。
日落西山后。
祝如疏被沈知节钉入第三根固魂钉。
从那边的房间,再穿过屋外的长廊,到少女的房间门口,这段短短的路途。
在他被钉入固魂钉后,无法直立行走,便变得漫长。
他从那边过来。
像是用了百年的时间。
固魂钉在他身体中,种下一颗会生根发芽的种子,那根芽在他心中逐渐成长壮大,尖锐的刺将他刺得鲜血淋淋。
每一步,那盘踞在他脚下的根系紧紧连接着他的心脏、脉搏,再将他狠厉地刺伤,疼得厉害。
在盘根错节的枝桠中,慢慢地、逐渐地侵蚀了他的身体。
祝如疏也不知晓。
他从那边爬到屋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从天空还有几分薄薄的亮光。
到后来。
那日落西山的微弱光亮被黑夜狠厉地划开了一条口子。
御云峰四季如春,却也分昼夜。
他们虽修炼术法、剑道,自翊比凡人高出一等,却也食五味,感日夜。
屋外寂静,只剩下山尖儿之上那一轮,宛若被虚拖着的明月。
冷清的月色侵染着屋内的一切光景。
铺陈在少年本就苍白的脸庞上。
他神色终是染上了慌张,想要拭去唇边的鲜血,却越涌越多,像是如何都擦拭不干净一般。
只是将他的白裳染红了。
祝如疏开口:“我……”
林鹭眼眶中的泪水不停往下滑,握着他的指尖。
他感受着她滚烫的温度,却生了几分退却之意。
却又是第一次,是她将他的指尖握紧,抽不出来。
林鹭不言,只是滚滚而下的泪水好像在替她说话。
祝如疏苍白的神色上染着几分笑意,他好似想要像往常那般,敛起神色。
他吞咽着腥甜的鲜血,如今能做的只是为她拭去泪水。
祝如疏哑着嗓子,开口说。
“小鹭,不哭。”
*
沈若烟从回山中的那日起。
就觉得那个往日里,她都无比敬重的父亲好似变了个人。
儿时她年幼丧母。
她父亲对她算是严慈相济。
虽说沈若烟自小失去了母亲,却从未因此觉得自己比旁人缺少些什么。
后来她父亲闭关五年,不再过问御云峰门中之事,早年御云峰之事都在她的师叔牧如景身上。
到后来,近乎都压在了她身上。
她现在都还记得。
沈若烟自小懂事,纵然那时还年幼,她却已经记得相当清楚了。
那日目送父亲进入后山的冰室,她窥见父亲格外冰冷的眼神,他转身甚至没有半分留念。
未曾多看她一眼。
像二人只是陌生人。
沈若烟原本并非如此敏感之人。
但是这变化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她父亲出关后一句话。
便带着御云峰众人,直指赤桑国盛京,定要将他们抓回去审问,见面后却不问也不听他们几人所言的是非因果。
若是说如此,沈若烟还尚能够接受。
后来她同南宫信一同在御云峰的地牢中呆了几日,除了日日有人送饭外,竟无人来真的审问。
几日后,却又莫名其妙出了地牢。
沈若烟此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查她也不怕的。
她本就没有杀害慕容姜雨和慕容晓,将她压入地牢听审,她倒是毫无意见。
但是进去以后却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
像是将她抓紧去走了个流程后,又放出来了。
这又是走谁的流程?
沈若烟并非蠢笨之人,她不会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何种端倪。
没几日后又当众宣布说。
“经过御云峰的仔细审问,查明此事另有他人所为。”
慕容氏的宗主被殊所杀,宗门内部群龙无首、争端初现。
而相比御云峰是四大门派之首,如今沈知节出关。
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多加质疑,只得就此作罢。
可是沈若烟如何想,未审问就下断论,实非她父亲能够做出来的事。
或许也是受了阑珊处和那份名单的影响,沈若烟也不像从前那般听信她父亲的话。
这几日。
沈若烟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反复见一见沈知节,将事情全部问清楚。
沈知节却像是在刻意躲着她一样。
无论如何,在屋中、书房中、正厅中,沈若烟去何处都被拒之门外,她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她所想的如此简单。
就在昨日。
她在后山修炼时,远远见到父亲去往日里修炼的冰室。
沈若烟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便偷偷跟在其后,一同去了冰室。
谁知她刚到冰室门前,那前面的人影却不知所踪了。
冰室,是她父亲一个人修炼之处。
平日里,此处为禁地,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因她父亲修行方式独特,能够耐得住这冰室中的寒气,而旁人靠近此处只会被寒气侵蚀后,折损修为。
冰室的石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沈若烟都到此处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若是碰到她父亲,她自然也可当面对质。
她想起自己幼年之时,曾靠近过此处,只是那时她未曾进去,都被父亲非常严厉的责罚了。
此后,便再也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