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宁殿的晨钟穿透混沌的黎明,声震四海。临静峰外仙雾翻腾,犹如巨浪向天边奔涌而去。

凌云宗上下从晨钟里渐渐苏醒。

天外还一片漆黑,隗骨便打起翠帷,瘫软在帐内的人面颊睡的微红,挣扎着不愿醒来,隗骨轻声催促道:“今天迎接外宾,小师叔快别贪睡了,去前殿帮衬些。”

蒲苏揉着眼睛坐在一面古镜前,任隗骨将他的长发盘扎成髻,他眯缝着眼,透过打开的门窗往外看眼,只见一簇簇豆点灯火在远处山道上来回游动,侍童提着长明灯早已忙碌起来。

隗骨拖过一件滚着水红色边带的礼服,名香薰了一夜,蒲苏被裹进一片浓郁的香氛里,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李清童早已梳洗完毕,穿着一件低调肃静的礼服走了进来,“你先去收拾其他的。”

隗骨正手足无措的摆弄蒲苏礼服上的流苏,怎么都弄不顺,见李清童过来,如蒙大赦,下楼给主子找相配的头饰去了。

李清童十分耐心的帮蒲苏整理着衣襟,蒲苏对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像个衣架子一样,任由隗骨和李清童摆弄。

李清童重新将他的腰封缠上,直裹出一段精致的腰线来。

“别闹。”蒲苏忽然抓住李清童的手,他故意动作细碎,给蒲苏缠着玉带,蒲苏怕痒,从李清童手中夺回玉带自己打了起来。

李清童只好给他披上外衫,外衫很长,拖着地,肩上有飞翘轻盈的软羽,下面垂着几条水红色长长的流苏,李清童解开绞在一起的结,然后将蒲苏的头发从长衫下提了出来。

隗骨一路风风火火,卷进来一阵清风,蒲苏立在窗下,雪白的华服上,淡红的水带飘扬,发带也跟着飘扬,玉面上映着清晨第一缕微光。

“愣着干什么。”

隗骨突然晃过神来,“小师叔真乃天人下凡也。”

蒲苏敲了一下他的头,隗骨递上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五六样头饰,李清童拾起一个雪银色的发冠簪上了。

收拾齐备,俩人便一起往抚宁殿赶去。

赶到时例会早已结束,弟子们已经分派完了任务,蒲苏两人本就是帮忙的,也不必非要参加。

林云飞和夜玄此时站在气势辉煌的兴阳殿门前,像两块耀目的招牌,把人的目光不觉吸引过去。

林云飞一身轻甲装扮,往那一站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们主要负责维持秩序,接待宾客。

夜玄亦是一身华服,看起来干净肃穆,不到近处,几乎看不出他白色的礼服上浅浅的娟秀着精致的花纹。

他的脸刀削斧砍般凌厉而又精致,微张着蓝眸,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把代表仙门弟子的雪衣穿的那么无欲无求,清雅绝俗。

夜玄站在林云飞身边,跟他一起迎来送往。

一股清新的香味细若游丝,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抬眼一看,只见人群中一个衣袂翩翩,玉带飞扬的玉面公子拨开人流,姗姗来迟。

只见蒲苏雪白的长衫拖在地上,水红的流苏增加了几分妩媚灵动,人群不自觉分出一条路来。

李清童跟在蒲苏身后来到兴阳殿前,林云飞见蒲苏打着呵欠神情惫懒,“小师叔这是……”

“别提了,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隗骨拉起来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蒲苏兴致惫懒的问道。

林云飞顾不得问他为什么睡那么迟,见他难得配合,不客气道:“烦请李宗主到殿内帮忙看顾一下,这些天为凌云宗出了不少力,等秋猎结束,我们好好放松一下。”

“客气了。”李清童微微颔首,给蒲苏示意了一下便进去兴阳殿里。

“夜玄不大认得其他世家的人,烦请小师叔到时介绍一二,我待会儿可能要巡视一下治安。”林云飞道。

蒲苏摆了摆手,示意没问题。

仙门世家有很多,除了凌云宗这种修界龙头老大,其他比较有名的就是境虚宗、穆清宗、还有一个泰华宗。

这次秋猎邀请的主要就是这三个宗门的年轻弟子们。

御灵宗并不算势力庞杂的世家,他们既不住东陆的仙山,也不收很多弟子,他们住在仙山外东海的海岛上,匠师比弟子多,更像是修界的生意人。

御灵宗的主要客户是不差钱的世家仙门,但基本上是凌云宗的独家供应商,被凌云宗挑剩下的法器才有可能流传到其他世家,并被天价购买。

御灵宗和中陆的仙宗保持着似断还连的商贸关系,寻常人修仙修的是自身,御灵宗宗主则更痴迷于物,赋予他们不同的功能的能量让他着迷,他就像个极具工匠精神的匠人,是个喜欢闷头钻研技术的宅修。

原主其实也很少和除了凌云宗以外的其他宗派来往,充其量在凌云宗的门客里耍耍威风。

蒲苏正半阖着眼养精蓄锐,忽然一个老道来到门前,自报家门道:“在下境虚宗张铭恩,暂代管事之职,初来贵宗,见几位器宇不凡,想必是贵宗的子弟了。”

林云飞忙躬身道:“晚辈是谷宗主座下首徒林云飞,张管事有请。”

那张管事闻言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林云飞介绍道:“不敢,这位是宗中上宾夜玄夜公子,旁边那位是御灵宗少宗主蒲公子。”

“哎呀呀。”那老道两眼放光,穿过夜玄往蒲苏那边走,走得太急,脚下拌蒜似的,差点跌倒,蒲苏忙侧过身子,老道扶着墙堆下一脸谄笑:“久仰久仰,原来是御灵宗少宗主,果然气宇非凡,非同一般。”

蒲苏使劲抻了一下被那老道踩脏的一截衣角,面无表情道:“哪里哪里,里边请。”

他还要再说什么,就被一个穿白衣的人侧身挡了一下,抬眼看那人神色冷峻,只得退了回去。

这时一顶玉辇落在崖前,从辇上步下来个放浪不拘的公子哥,他一身锦服,穿过宽阔的广场走了过来,那老道介绍道:“这是我宗少主傅仁。”

“傅兄别来无恙?”林云飞和他自小认得,傅仁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可还是老样子。”

蒲苏听出来他的语气在暗嘲林云飞素然无味,只见他身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首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行走的货物架。

世家相聚,少不得争排场,谁也不想输了气场。

傅仁狭目横扫了一眼,旁边还有个更索然无味的家伙,最后目光落在旁边抱着臂、意兴阑珊的看着天外的蒲苏身上。

“这是御灵宗的少宗主。”那张管事仍是一脸谄笑给傅仁介绍道。

傅仁见他眉目俊秀,鼻头小巧,嘴唇丰润,甚是可人,清了一下嗓子道:“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在你那修习功法?”

傅仁名义上正是傅白的大哥,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看两人衣着、谈吐和气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蒲苏懒的看他,他知道境虚宗这位向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少主以前没少欺负傅白,他怕傅白以后长大威胁到自己,便想方设法让他学不成修术,最后演了一出苦肉计硬是让他爹把人弄到凌云宗,从此不管不问。

“傅白极有天分,跟着谁都能名扬天下。”蒲苏懒懒的道。

傅仁端着脸,“一个十岁还不会基本心法的人,就算再厉害,又能厉害到何种地步?!你怕不是眼神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以后就知道了。”蒲苏抱着臂合起了眼,不想再说话。

傅仁被张管事暗暗搡了一下,示意不要得罪蒲苏,他气的一甩衣袖跨进了兴阳殿。

“仙门也多有虚与委蛇之人,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林云飞看了一眼夜玄。

“没事。”夜玄早已见不怪不怪,林云飞拍了拍他肩膀,又看了看无精打采的蒲苏,人越来越多,他带了几对弟子去广场上维护治安去了。

穆清宗和泰华宗的玉辇陆续落在崖前,一行天青色服饰的穆清宗弟子和一行着紫晶配饰的泰华宗弟子相伴来到身前,他们两家结过亲,两宗关系甚为密切,所幸两宗的少宗主蒲苏都认识,一一介绍完毕,安排人进了内殿。

此时广场上各宗的侍童们在广场上等候着,还有凌云宗的人来回帮他们安排行李,一时人多嘈杂。

主要的人物已经到了殿内,只见兴阳殿的门缓缓关闭。

“走吧。”蒲苏对夜玄道,“该慕千出场“撒福子”了,我们到下面看去。”

蒲苏步下台阶往广场上走,“撒福子”是开宴前向外来的和本宗的侍童们撒灵石,表示欢迎和慰劳之意,也有祈福的意思。

一阵空灵的乐音响起,忙碌的侍童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伙计聚到广场上准备抢“福子”。

“快走。”蒲苏拉起夜玄往广场里走,“不然一会儿抢不到了。”

人群越聚越多,很快便堵得水泄不通。

夜玄看着被蒲苏拉着的手,忽然怔住了,蒲苏紧紧攥着他,稍微一松便会被人群冲散,他正硬着头皮往前挤,回头喊道:“快走啊。”

夜玄在恍然惊醒般,在一阵欢呼和拥挤中,两人紧紧的拉着手,在人流中艰难又缓慢的往前浮动。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众人冲着兴阳殿的金顶尖叫起来,两人回身望去,只见谷慕千身着白色束脚纱衣,赤着光滑的小脚,脖颈、手腕、脚腕戴着金色的铃铛在兴阳殿顶端跳着古老的舞步。

修界第一美人惊鸿一舞,看呆了所有人。

忽然他一纵身飘落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手中提着一个花篮,在空中飞舞翩跹。

尖叫声震耳欲聋,侍童一边叫一边疯狂的去抢那被谷慕千摸过的灵石。

蒲苏不知被谁踩到衣服,又被人冲撞了几下,整个人被带了出去。

夜玄一惊,在他脱手前看看将人拉住。

蒲苏整个人贴着夜玄,勉强维持着平衡。人群蹭蹬着从他们身边如狂风般卷过。

所有的呼喊都很遥远,蒲苏只能听见打鼓一样的夜玄的心跳,只能看见他喉结微微的起伏。

只能感受到一双手护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