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鹿视线的最后是楚倦踉踉跄跄的闯入茫茫风雪, 他一直以为楚倦会去找凤凰。

楚倦亲手杀了他,而后要去跟凤凰双宿双飞,可他毕竟没死, 他偶尔觉得上天似乎真的格外眷顾于他,风雪万年不停的昆仑镜破, 毕方带领着九重天众人敢来, 在他神识消逝前一瞬救下他。

只是虽然留下一条命却到底还是伤重, 他在昆仑养伤的时候九重天尽数封闭, 九重天收服了魔族八十一城, 唯独没有进犯的是鸟族。

九重天还在犹豫,屠刀下一次会落到谁的头上无人知晓。

昆仑是真的冷啊,仙体折损以后他竟也感受到冰雪的温度,团子很听话的紫藤木桌上练字,小脊背挺的笔直,侧脸很像楚倦不笑的时候。

谢沉鹿有些失神, 喉间涌起一丝血气, 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楚倦对他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以手为刃穿心而过,再是修为逆天的仙者也受不住这样的重伤。

“父君,”小团子回过头来,有些犹豫要不要扔下笔,“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叫灵官大人来。”

小龙的眼睛澄澈又清净,满满当当的都是对他的担忧, 谢沉鹿摇摇头,柔声道:“团子继续练。”

小团子想了想端过来一杯热茶水放在他身边,又跑回去拿起笔端端正正的练字,过了一会儿, 小家伙小声问:“父君,我的六界神魔录练完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沉鹿蓦地一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过去三百年没有殿下的时候其实也过的还好不是吗?他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还有团子陪着他,至少,殿下给他留下了团子。

只是那三百年里虽然殿下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以为殿下是爱他的,如今......

他自嘲的勾了一下嘴角,如今殿下跟凤凰大概也很好,有那么一瞬他想,如果他肯放手的话,一切是不是更好,不去攻打鸟族,放殿下和凤凰一条生路。

可放手谈何容易,简直是把他的血肉和记忆一寸一寸剜出来,宛如凌迟。

他以为楚倦跟着凤凰走了,直到凰奕红着眼打上昆仑,问他要人。

谢沉鹿在那一刻不知是何心情,是高兴楚倦没有去找凤凰,还是惶恐楚倦如今又在哪里,但最后他只是迎着天光慢慢笑了起来。

“原来他没有去找你......”

那笑温柔灿烂,间歇性的夹杂着一些低低的咳嗽声,说不出的怪异和可怖。

像是绝处逢生,从无尽的深渊里抬头看见阳光。

谢沉鹿找到楚倦的那一天是个下雨天,楚倦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稻草盖在他那间简陋的柴房上,昆仑连接人间,他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下山的路。

清晨回头的时候云销雨霁,阳光朗煦,积压在山顶万年的风雪骤停,昆仑终于得见阳光。

他就知道谢沉鹿活下来了,天命之子受天道如此厚爱,再是必死之局也能迎刃而解。

003说死心值终于动了。

楚倦于是松了口气,他把事情做绝了,他亲自动手杀了谢沉鹿,这都不死心他就真的不信了。

然而上天就是这样难以捉摸,谢沉鹿死心了一半又没完全死,他还不能脱离这个世界。

为了不饿死他只能再走了一夜的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找到一个小小的村落,他说自己是和家人失散流落到这里来的,已经饿了两天两夜了。

心善的人家给了他一碗粥吃,然后给他指了山后的山神庙。

破烂的山神庙里早就没了山神,就剩下一个简陋的庙宇,偶尔有上山的人把柴火堆积在这里。

楚倦在这里短暂的住了下来,谢沉鹿没有再来找他,死心值也没有再动弹。

主角受人生失意,这时候但凡有点脑子就该青衡神君上了啊,天定姻缘水到渠成,若是谢沉鹿恨他直接杀了他,他倒也好直接死遁到下一个世界。

可谢沉鹿连恨都没有,他就很不解。

楚倦坐在山神庙的门槛上吃面条,清汤寡水漂着几片野菜,难得倒是很香。

谢沉鹿对他干的事他都一一报复回去了,就连谢沉鹿挖他龙角他都一刀插进谢沉鹿心口,他无数次告诉谢沉鹿他不爱了,到底还差一点什么,他想不通。

003跟他一样痛苦不已,看着可怜的积分冥思苦想:“或许,宿主我们是不是应该毁掉主角受最珍惜的东西?”

那么谢沉鹿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权势?地位还是修为?

003:“团子!”

楚倦:“......谢谢,我还想做个人。”

003垂头丧气:“除了团子,那不就剩下宿主你自己了吗?”

你总不能丧心病狂的对自己下手?

一人一系统惆怅讨论的当天晚上人间下了一场暴雨,大雨倾盆,把刚刚铺上的稻草打的横七竖八完全挡不住大雨,楚倦睡在山神像后,被一道惊雷吵醒的时候发现谢沉鹿撑着一把伞默默站在他身前。

在这段时间里他看起来瘦了许多,简单一根木簪子挽起的长发被暴雨打湿,雨水的痕迹沿着瘦削的脸颊线条流下来,像是哭了。

看见楚倦醒过来谢沉鹿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伞柄,半晌,轻声问:“你记得我吗?我是......沉鹿。”

刚刚醒来的人静静看着他,眼眸如水沉静,半晌他说:“我记得。”

谢沉鹿无措的眼眸有一瞬惊喜划过,然而下一刻楚倦继续开口:“我记得要离开你。”

无论他的记忆如何错乱,想逃离他的心却是一如从前。

谢沉鹿想笑一下的,但是没有,最后他颤抖地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楚倦,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湿润的**打湿了楚倦的肩膀,楚倦就知道谢沉鹿哭了。

因为雨水是冰冷的,而他的眼泪自始至终都是滚烫的。

谢沉鹿把楚倦带回了昆仑,因为楚倦快死了。

他的仙骨无法承受如今六界浑浊的灵气,只有昆仑的龙气能保他一点息尚存。

离开昆仑的那段时间对于楚倦来说伤害极大,篡改记忆的禁术使他的六识渐弱,记忆混乱,有时候连谢沉鹿都认不清。

谢沉鹿觉得格外惶恐,有朝一日楚倦会彻底不再记得他,这比楚倦恨他更让他难以接受。

爱恨至少还有一丝羁绊,若是有一天楚倦真的都忘了,那他将真的一无所有 ,虽然他在这场感情里已然一败涂地。

大概上一次楚倦离开太久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团子敏感的察觉到什么,这一次楚倦回来以后团子就格外的黏他,夜里都要在楚倦偏殿里头守着楚倦才肯睡觉。

薄暮之时谢沉鹿从九重天回来,小团子趴在楚倦膝上玩人间的一个小玩意儿,一只漂亮的鲤鱼被困在一个木头匣子里,他怎么也解不开匣子放鲤鱼出来。

后来楚倦伸手点拨了他几下,小家伙就很快把木匣子解开,欢快的扑过去钻进楚倦怀里撒娇。

“爹爹!”

谢沉鹿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直到晚风渐起楚倦微微皱了皱眉才走出来给楚倦披上一件绒毛披风。

“不要打扰爹爹修养,”谢沉鹿把团子的小玩意儿勾在他的小腰带上,摸了摸他的小龙角,“今天晚上去偏殿睡好不好?”

这几天小团子都已经磨磨蹭蹭从偏殿蹭到楚倦怀里安家了,小家伙甚是敏锐,或许是因为三百年间楚倦的缺失让他格外的眷恋来之不易的温情。

小团子有些不高兴,但到底不能违逆父君,又讨了两个抱抱才跑了出去,由毕方领着离开。

整个水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沉鹿把头抵在楚倦肩上,闭上了眼。声音明明是含笑的,仔细听来又仿佛带着几分醋意:“你陪团子的时间都比陪我多。”

楚倦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谢沉鹿也不再问了,他不知道此刻的楚倦记忆到了哪里,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不能逆转。

他已经无法掌控了,他只能陪在楚倦身边,仅此而已。

某一日的清晨楚倦推了一碗粥给他,粥里明显不太对,谢沉鹿喝的时候发现了,却一声不吭的尽数喝下。

那药起效格外的快,大概不过一刻钟他开始腹痛如绞,撑在桌面上的手一寸一寸收紧,上好的灵玉被捏成碎末,他疼的冷汗如瀑的时候楚倦坐在他对面,眸光有些茫然。

“殿下......”谢沉鹿轻声喊他,这是一剂堕胎药。

楚倦坐在那里,一半眉眼落在料峭春光里,一半眉眼沉入黑暗,双手放在桌椅的扶手之上,疲惫的呢喃自语:“你记得吗?你曾经说宁死也不愿意生下我的血脉。”

楚倦喂药谢沉鹿就吃,唯独没有料想到的是那竟然是一副堕胎药。

坐在窗下的眉头微蹙,像是不能忍受,半晌,又蓦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为什么只是为了救心上人就再要一个孩子?孤不愿意拿我的血脉当一个供养他人的血槽。”

他的眼眸固执又疲惫:“孤不想要你的孩子。”

钻心的疼痛让谢沉鹿几乎站不起来,他靠在桌面上,右手紧握成拳,喃喃着:“原来殿下你恨我至此......”

“殿下,你让我没了一个孩子,就要赔千千万万个的。”他挣扎着站起来,能堕去神族胎儿的只能是剧毒,就算不用于堕去胎儿,对于身体也是重创,他的目光堪称阴桀,但在目光深处是无尽的绝望。

楚倦看着他,反应有些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般,对着他轻轻笑了。

“谢沉鹿,”他喊他的名字,“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谢沉鹿心脏疼的**了一下,哭笑都不能出来,他跌撞着走过去捂住了楚倦的眼睛,嘶哑的简直像是哀求。

“我是真的想要一个跟你的孩子,不是因为任何人,也不是因为有任何目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呢?”

“殿下,你信我好不好?”

被蒙住眼睛的人固执的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什么不能回头的怪圈里。

“我不信你。”

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信你分毫了。

无尽的窒息和悲凉包裹了谢沉鹿,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死在昆仑镜就好了,有些时候人原来真的会生不如死的。

他没有给殿下怀上一个小龙,也不会生下一个小龙,他只是想一想,想给殿下生一只小龙,殿下却怕他生下来别有目的,怕他拿龙脉去当血源。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忍着剧痛一声又一声的许诺:“不要了,我们一个也不要,只有团子好不好?”

被蒙住眼睛的人血色尽失,半晌,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掌心上,声音急促的宛如祈求:“不要动团子......”

“好,不动团子,不动团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马上让毕方把团子带过来......”

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在刺伤殿下的,又或者说,曾经的他没有一刻不是在伤人。

楚倦记忆混乱不堪,大多数时候都是痛苦的,直到那时候谢沉鹿才发觉对于楚倦来说,过往那些年原来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记忆里所有楚倦珍惜爱护他的美好记忆 ,对于楚倦而言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绝望。

他舍不得看楚倦如此难过,在某一日的深夜他把剑递在楚倦手中,在他罕见的清醒的时候,同他说:“殿下,杀了我,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是不是这样你就不再恨我。

我想把欠你所有情都还了,我舍不得你这样痛苦,你舍得,我却是一点都舍不得了。

楚倦拿着那剑横在谢沉鹿脖颈之上,引颈受戮的人生了一张格外好看的脸,此刻眼里只剩下平静,没有试探也没有假意。

那把剑刺入了谢沉鹿脖颈,楚倦的手非常稳,稳的好像随时可以割下谢沉鹿的头都不会眨一下眼,他的眼里没有不忍没有温情,是这世间最为冷寂的一双眼。

剑刺进去一半的时候003痛苦的喊:“宿主没有用的,他死心值还是没有动啊。”

再进一分,这上古神剑就会真的杀了谢沉鹿,而后世界崩塌,他和003一起变成一团数据被抹杀,楚倦猝然扔下剑,胸口起伏,却没有看鲜血淋漓的人一眼。

“你想让团子没有父君,然后恨我一辈子吗?”

剑身锵的一声掉落在地。

谢沉鹿颓然的笑了笑,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问他:“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能给的全都给了。

想要你死心。

奈何谢沉鹿心如顽石,被所爱亲手所杀都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倔强,不肯舍弃。

楚倦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来谢沉鹿是谁,只是一个人默默看着天光,交错的记忆让人捉摸不透。

有时候是刚遇见谢沉鹿的时候洒脱肆意的太子殿下,下一刻或许就是知道一切但隐忍不发的模样,后来某一次谢沉鹿亲手为他煲了汤来,他突然问谢沉鹿:“沉鹿,你对孤好就是为了孤的龙角,那你什么时候杀了我?”

他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被豢养的药材,迟早要被杀了取药,太有自知之明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

谢沉鹿脸上冷静的面具寸寸破碎,他嗓音沙哑滞涩珍而重之的保证:“一辈子都不会。”

楚倦沉默了很久,很坚定的说:“不,你会的。”

谢沉鹿说不出话来,因为无论什么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确实害死了楚倦一次。

楚倦虽然重塑仙骨,但失了龙角永远都不可能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天界太子了。

他缺了一根龙角,修补仙骨不能比上过去,无论是实力还是寿数都要差那么一截,而如今禁术损耗他的灵力和魂魄,或许龙骨回来能镇压住禁术反噬。

楚倦一日日虚弱下去,后来谢沉鹿某一日贴在他耳边许诺,明明顽固又凶戾的语气又夹杂着缕缕温柔:“殿下,我会为你把龙角找回来的,你等等我。”

他欠青衡神君的点化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报,他要为楚倦拿回他的龙角。

已经入药的龙角未必就不能收回,就算逆天而行,他也总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刚刚罢战的九重天即将再次重起干戈,这一次谢沉鹿的剑直指在野。

003在谢沉鹿走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宿主,我想不通。”

为什么天定姻缘的主角攻受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

但想不通是一回事,但世界线崩坏会出事是真的会出事啊。

“我们总不能真的让谢沉鹿抽了青衡神君的筋啊!”

这场战事能避免最好,若是不能避免至少不能让谢沉鹿把青衡神君弄废。

“放心,”楚倦靠在椅背上淡定喝茶,“就算我们不上心,总有人对自己比较上心。”

003好奇探头:“谁?”

是谁比他们更关心世界线的发展!

很快它就知道了是谁。

青衡神君是在三更天来的,月明星稀,楚倦在院子里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周遭是蒙蒙雾气,有人负手而立,恍如神祇。

楚倦没有说话,但能察觉到丝丝缕缕龙气浸润着他的魂魄,谢沉鹿确实没有想错,龙角确实能延缓和压制禁术和他仙骨崩溃的速度,让他神智短暂恢复如常。

但现在龙骨在青衡手中,受他控制。

夜风凄冷,衬的人落字如冰。

“太子殿下难道就不好奇,沉鹿为何执意复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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