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的恍若絮语, 蕴含着让人听不真切的悲凉和绝望。

很久之后,雄虫才仿佛从不可抑制的剧痛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苍白的嘴唇慢慢开合, 心脏仿佛被尖锐的刀挑开陈年的疤痕,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他说,“我累了,我想自己, 静一静。”

他的脸色太过惨白, 每一个字都仿佛勉强,阿莫斯下意识想要攥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雄虫冰凉的手指往后撤去躲开他的触碰, 指尖都带着颤意。

然后一点一点攥紧,攥到修剪得当的指甲没入掌心血肉。

阿莫斯眸色晦暗,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躬身离开。

特质的飞行器空间并不大,只有少数几个空间,阿莫斯离开的脚步声在舱室门落下的那一刻静止, 雄虫也在那一刻死死捂住心脏。

青白的指节用力到失色,将心口皎白的布料揪扯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从轮椅上滑落下去,他滑落下去时一丝声音也无,连呼吸也轻的低不可闻。

仿佛只是呼吸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苍白的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他只能把所有即将泄露出来的痛苦都吞咽下去。

头顶即是最靠近恒星的灿烂光芒, 却依然照不亮雄虫眼底死灰般的寂寥。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

他倾力付出的一切只需要楚辞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他的功劳,在阿莫斯心里楚辞对他恩重如山,而自己只是那个无用的、寡情的雄虫。

阿莫斯无疑是爱他的, 可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雄虫来说,还是依附于他的雄虫,他的爱轻的可怜,甚至重不过对楚辞的恩情。

“雄主?”阿莫斯的声音就舱门外响起来。

明明那样近,却又仿佛隔着万千星河。

楚倦说不出来任何话,也忽然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想再说。

应楚倦的要求,阿莫斯在当夜就带着楚倦回到了赫尔卡星,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堆积了如山的公务需要他处理,军部探测到星际海盗的位置坐标在逐渐靠近帝星,一切都需要他来判定。

阿莫斯将孱弱的雄虫放在柔软的床幔上,冬日的阳光疏落的落进寂静的房间,雄虫似乎很是困倦,鸦羽似的长睫微微低垂,任由昏暗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绘出缱绻的剪影。

阿莫斯的心脏在此刻感受到了一股没来由的慌张,但在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回过头,将房间的窗帘拉紧,而后克制不住的在雄虫苍白冰冷的金发上落上温柔的吻。

他的双臂撑在雄虫两侧,结实的肌体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呼吸间胸膛起伏,强健如野兽,能够护住怀中这脆弱的一触即碎的珍贵雄虫。

“艾克斯还有半个星时就会回家,几天没见,他非常想念您,我会尽早回来的,雄主。”

楚倦并没有理会他,淡淡的疲倦仿佛笼罩了他。

阿莫斯轻声而珍惜的道:“日安,雄主。”

在轻声关上房门的前一刻,阿莫斯似有所感的回头,雄虫在黑暗里背对着他,哪怕被柔软的绒被包裹,依然能看出身形的削瘦,快要被黑暗淹没。

冥冥当中仿佛有什么预感一闪而过,然而那时的他并没能准确的抓住。

他离开的声响很轻,门被轻轻关上,不久后传来扭动声,里斯一身黑色的衣袍几乎要隐没入黑暗,微微低头行礼:“殿下,阿莫斯元帅已经离开了。”

黑暗里的雄虫从未闭上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没有一丝光亮的窗帘,仿佛窥入黑暗深处。

只听见啪嗒一声,他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沿着骤然亮起的灯光,能看见雄虫伸出的那只手臂,清瘦骨感,浅青色的血管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苍白皮肉,瘦的能看见骨骼。

骤然亮起的灯光并没有让雄虫的双眼闭上,也没能照亮他眼底的微芒。

楚倦是在跟艾克斯睡着以后离开的,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小虫崽安静又乖巧,会贴在他身边,小声喊雄父,也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雄父。

他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雌父留给他都留给了艾克斯。

然后安静的离开了赫尔卡星。

在飞行器里回头凝望,蔚蓝的星球仿若庞大帝星星系王冠上的璀璨蓝宝石,美的夺目却又哀伤,那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而今他终于要彻底离开。

里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阿莫斯元帅了?或者告诉艾克斯?”

不然真的要在以后,让殿下辛辛苦苦用自己的血培育长大的虫崽叫楚辞雄父吗?

“如果他有心就不会......”他想勉强扯一下嘴角,然而最终没能弯起弧度,“既然没有,说再多恳求也只会让我显得更卑微而已。”

“至于艾克斯......”

他已经缺席了小虫崽成长中的很多年,而以后的很多年,他也许依然无法陪在他身边,他是个注定活不长久的虫,陪伴越久感情越深,那么他的离开对于小虫崽的伤害也会更深。

让爱克斯亲眼目睹最爱的雄父死亡,不如让那个雄父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中,就算离开也无关紧要。

“况且,如果以后阿莫斯和楚辞能够在一起,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善待艾克斯。”

如果把一切说出来,让艾克斯心中留下了对楚辞的恨意,那么在以后的时间里,不是亲生的虫崽,还是一只小雌虫,不得继父喜爱的虫崽将会过得有多么艰难呢?

没有雄虫信息素的雌虫会因为精神暴/乱而亡,阿莫斯怎么会为他守身去死,他迟早会和楚辞联姻。

在虫族这种雄虫主宰的世界,那将会是艾克斯的恶梦。

修长骨感的手掌轻轻落在飞行器的透明玻璃上,遥望着那颗蔚蓝的星球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宇宙中一颗光芒微弱的星辰。

所有的美梦与噩梦都将在此刻结束,被他丢在身后。

而广阔浩瀚的宇宙中有万千星辰,总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雄虫微微闭上双眼。

——

阿莫斯在这一天莫名的心慌,他知道他的处理方式欠佳,他也愿意在以后给予雄主任何的补偿,失去了家族支撑的楚辞只是无翅之鸟,再难进入权力的中心。

然而楚辞毕竟对艾克斯有救命之恩,他无法彻底下达杀手。

他想,也许雄主会很难过。

但如果雄主再次恳求他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种决定。

他这样残忍冷酷的军雌,在面对孱弱的雄主时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甚至舍不得他眉头皱一下,想要他一切称心如意,自己能够永远护佑在他左右。

他害怕雄主再次开口,害怕自己会违背原则,所以在回来时就借口赶到军部,想要借此逃避。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期待或者是在烦躁着什么,然而那一晚上通讯器都没有响起,光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在等待着他。

他终于在凌晨赶到家门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雄主会因为他生气吗?会将他拦在门外吗?会因此开口训斥他吗?

别墅里出奇的安静,他先去了艾克斯的房间,小雌虫乖乖的在自己的**睡好,小虫崽今天很乖,没有非要跟赖在雄父身边要跟雄父一起睡。

他在门前站定,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想如果雄主不高兴,他会继续打压楚辞,只需要留下楚辞一条命就好,他会轻声同雄主道歉。

门把轻轻转动,旋开紧闭的房门,里面是无尽的黑暗,他所有的期待与不安都在这一刻轰然坠落。

——房间里一无所有,那个孱弱的,俊美的,脆弱的雄虫,并不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害怕会打扰雄虫的安眠,楼梯走廊上的灯光并没有打开,只有皎洁的月光从走廊窗外落下,月色并没有将黑暗照亮,只有无尽的黑暗将雌虫包围。

那只雄虫走了。

那一堆维持他生命运转的器械依然冰冷的陈列在侧,抽取得却仿佛是阿莫斯的生命。

他送给雄虫的所有东西没有一件被带走,华丽的服饰、明亮的宝石、甚至于他的光脑都被安静放在桌面,就连轮椅都依然放在窗边。

他孑然一身,唯独只带走了里斯。

那一刻仿佛是阿莫斯的生命在抽离身体,带来难以承受的剧痛,他骤然攥紧门框, S级军雌强大的力量在片刻间就让门框四分五裂。

突然的声响吵醒了隔壁还在熟睡的小虫崽,艾克斯抱着他的小抱枕站在走廊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被困惑和茫然所占据。

他扬起头,金色的碎发从他耳际滑落,声音细弱而疑惑,他轻声问:“雌父,怎么了?”

那样相似的眼睛,那样相似的轮廓,却是从出生开始就被雄父抛弃的虫蛋。

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阿莫斯却突然无话可说,他要怎样告诉艾克斯,他的雄父不要他了,也不要他的雌父了。

就如同很多年前一样,雄虫毫不留情的把他和肚子里的虫蛋一起赶往战场,就这样抛弃了他们。

只不过那一次是他们被迫远离了雄虫,而这一次是雄虫主动离开。

然而一切有什么不同了?他不要他们了,从一开始到如今,都是如此。

又或者说,在楚倦眼里从来都没有想要过他,和艾克斯。

——

阿什拉星系,利厄斯星。

这是一个落后偏远的星球,坐标在帝国疆域最北端,总面积不到一个中等星球的百分之一,星球上没有值得开采的矿物,也没有肥沃值得开发的土地,因为坐标在疆域边缘,四周环绕的都是垃圾处理星和无人星球,所以也缺少作为贸易交流星的条件。

一个自给自足,贫穷落后的星球,甚至只有少数的虫族拥有帝国身份证件。

住在利厄斯星的加雷思今天收到了一个向郊外配送药品的差事,本来这件事该由他的同事加文负责的,该死的,那个蠢虫今天竟然说拉肚子请假了。

不就是不想去郊外送药吗?

众所周知,利厄斯是一个贫瘠星,少数有身份的家境好一些的虫会在星球中心安居,而有更多贫穷的虫会在郊外居住。

又远又混乱的贫民窟,哪只虫愿意去呢?可恶的臭虫加文,下一次他可一定要给他使绊子。

加雷思暗暗想着,飞行器终于在一片绿灰色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贫民窟的楼一般都是以前废弃的大楼不再使用,被贫穷的虫盘踞居住的,因为没有专门的虫维护修理,这里已经显得摇摇欲坠,无数攀爬的绿植覆盖了整栋巨大的建筑,比起虫居住的房子,更像是蚊虫居住的房子。

诡异的是这里的是电梯竟然是完好的。

“有身份证明的虫竟然会蜗居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帝国医院也只会为有身份证明的虫派送药品。

加雷思一边嘟囔着,一边按照地址敲响房门,这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绿色的攀爬植物已经悄然蔓延进来,在斑驳的墙面上开出白色的花朵。

“有身份证明还住在这里肯定是个好吃懒做的臭虫——”

年代久远的房门被打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双手,虽然苍白,但形状漂亮趋近于完美,而后是流淌的金色长发,像金色的阳光铺陈而下,只在末梢泛起点点碎金般的白。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一弯透彻的湖水,静谧又深邃。

加雷思的声音骤然停止,好像虫神对他按下了暂停键。

这只虫身上竟然有雄虫的气息,坦白说,加雷思不是没有见过雄虫,每天来帝国医院就医的虫不计其数,其中也有雄虫,但是没有一个有这位殿下这样的容貌。

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他几乎有些磕磕巴巴的开口:“殿下,您、您的药。”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冒犯的盯着雄虫殿下,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

“谢谢你这么远为我送过来。”

雄虫的声音透着虚弱,却温柔又干净,加雷思快要说不出话来,舌头打结一样艰难的开口:“能、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炽热的温度却悄然攀爬上耳朵和脸颊。

他想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温柔又美好的雄虫殿下,明明放下药就应该离开的,可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并不想马上就走。

这位殿下的雌君和雌侍呢?竟然让雄虫殿下亲自来开门,这位雄虫殿下坐在轮椅上,明显身体不便,既然还不上心照顾吗?

不知怎么的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席卷了加雷思,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那台老电梯就发出令虫牙酸的吱呀声,脚步声随之而来。

是一个一身黑色便装的雌虫,肩宽腰窄,手里拿着许多营养物品,冷沉的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扫过他的身躯,而后微微欠身:“殿下,我回来迟了。”

这里没有管控交通的虫,大量的虫群流动,有时候拥堵的让人难以想象。

加雷思还想说些什么,那只虫已经将门轰然关上。

直到离开那位雄虫殿下的视线,加雷思终于恢复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竟然让一位身有残疾的雄虫住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真是罪大恶极,这位殿下理应换一个更好的雌君才对,不对,那个军雌喊的似乎也是殿下,并不是雄主,难道不是那位殿下的雌虫?

加雷思突然想起来刚刚送过来的药似乎是路康定弥,那是,星际当中治疗心脏疾病的药剂和镇痛剂。

怪不得那位雄虫面色那样苍白,原来不仅身有残疾,还患有心脏疾病。

他的目光带有两分怜惜的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心里却在苦恼如何不着痕迹地跟加文换班。

里斯关上房门,将购买的物品放在厨房的置物架上,雄虫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是喝营养液会反胃呕吐,他只能寻找各种菜谱,尝试着为雄虫做饭。

“下一次您不要轻易打开门,等我回来就好。”

“没关系。”楚倦自己推着轮椅滑到窗边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透过窗边茂盛的绿色植物照耀下来,落在他澄澈的眼眸里,在他眼睑下落下浅浅一层光影。

“这里没有虫认识我。”

这里落后又贫瘠,甚至光脑都没有在这里普及,那些遥远的帝星上发生的事件跟这里勤勤恳恳生活的虫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不知道他是一只养胃的雄虫,也不知道他那些肮脏不能回首的过去。

里斯张了张口,轻轻叹了口气:“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里毕竟是贫民窟,鱼龙混杂,无数没有身份的虫为了雄虫信息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是这样俊美又没有抵抗力的雄虫,刚刚那只虫看他的目光带着怎样的情绪,从他红透的耳朵和脸颊就可以看出来。

里斯欲言又止。

其实这样也很好,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过楚倦殿下如此放松的神色了。

这里虽然拥挤落后,却没有虫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雄虫,能够让他仓惶疲倦的灵魂得到短暂的喘息。

阿莫斯元帅能够给他的是延长生命的器械,却在损耗他虚弱不堪的灵魂。

里斯很想靠近那个笼罩在清晨曦光里的雄虫,很久,却只是在一旁静默守候。

也许没有任何虫应该打扰他。

里斯是军雌出身,又曾因叛国罪被流放逃脱,他精通军雌的搜索方式和躲避技能,在离开赫尔卡星时他们两只虫就已经彻底丢掉光脑,飞行器避开了需要身份的跳跃点,没有经过任何大型星球,抵达这里也只是因为楚倦的一句这里看起来很美。

是的,这颗贫瘠的星球因为大多数地域未曾被开发所以保留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森林和水域,在宇宙中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孔雀石。

雄虫想在哪里停留,里斯自然毫无异议。

虽然不知道他抹去痕迹能够带雄虫离开多久,但希望时间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可以让雄虫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剩下的时间他可以任由阿莫斯元帅惩处。

“殿下等一下想吃些什么?我今天买到了一些新鲜兽奶,餐后可以为殿下做些甜点。”

这种小星球当然不可能有莫南山脉的兽奶,不过是附近盛产的奶制品,虽然不如莫南山脉的兽奶奶香浓郁,却胜在新鲜。

“好。”楚倦把窗帘固定在窗边的位置,几朵浅色的花在阳光里盛开着,他推着轮椅到厨房,在流理台放下一杯温水。

里斯刚刚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就进了厨房,他一个残疾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只不过是捣乱罢了,能做的不过只是这样。

里斯整理器具的手有一瞬轻颤,而后才端起那杯水,微微颔首:“多谢殿下。”

透明的玻璃杯上似乎还有雄虫指尖的温度,没有缘由的,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赫尔卡星的花园里,他亲眼看着楚倦殿下同阿莫斯元帅说话。

也是这样温柔安静,夕阳缀在他们身后,瀑布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红的宛如血色,那时还是雌奴的阿莫斯元帅呼吸近乎滞涩的模样。

里斯无声收拢手掌,他想,确实没有雌虫能够不爱楚倦殿下的。

这里的生活安静又平缓,岁月好像无声而过,很快就有无数雌虫和亚雌知道这狭小的楼里住进了一只身体不好的雄虫。

温柔又俊美,除了身体不好以外找不出来任何缺点。

加雷思再次从加文手里抢到送药的工作时送过来的是崭新的导尿管,雄虫依然无法自己控制这些事,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虫的帮助。

楚倦其实做好了送来的雌虫会有嫌弃憎恶的表情,然而雌虫只是踌躇片刻,而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剂。

“殿下可以用这个,这个比上次的止疼剂效果要好,而且对身体的副作用更少。”

面前的雄虫微微愣住,那双淡然湛蓝的眼眸露出少许的愕然,加雷思不自觉的站的更加笔挺,轻咳一声:“那么,请问可以得到殿下的光脑联系方式吗?下次殿下还需要其他服务尽可以直接找我。”

连续两次抢着来这个偏远的贫民窟,下一次加文肯定会警觉的。

闻言雄虫似乎稍微愣住,而后无奈笑道:“当然,但我因为一些事暂时失去了光脑,恐怕没有办法和你交换联系方式了。”

流光从他眼底流逝,让虫看不出来任何敷衍和轻慢,加雷思只觉得有一股热气冲上脸颊,让他不自觉的低下头,落在雄虫盖着毯子的膝盖上。

“那,我想您或许需要一个崭新的光脑,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明天为您送来可以吗?”

“其实没......”

楚倦没有说完,加雷思已经抬起头来近乎仓惶的离开:“那我明天再来拜访。”

那句没必要淹没在电梯吱呀的声响里,雌虫甚至没有时间等电梯停下就匆忙闯入了老旧的楼梯。

楚倦无奈的回过头,里斯正在打理着桌面上一束洁白的花,那是清晨出去时这栋楼里的小虫崽送给他的。

第一次用翅翼的小雌虫飞上楼顶采摘到最新鲜的花束,送给这栋楼里最俊美的雄虫,也是第一只会温和教他飞行器构造的雄虫。

住在这栋楼里没有身份证明的虫,除了偶尔出生的雄虫和天赋格外出众的雌虫外都不算做帝国子民,需要经过繁琐的认证才能进入学校,而有更多的雌虫无法将虫崽送往星球中心的学校。

楚倦的时间在离开阿莫斯和艾克斯以后总是显得那样长,他会在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去楼下散步,所有虫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身上。

是并不带恶意的好奇打量和欣赏。

而胆子大一些小虫崽会从偷看转向向他靠近,虫崽总是惹虫喜爱的,楚倦的家里买了许多珍贵的书籍,偶尔也会教那些虫崽一些知识,里斯则会在闲暇的时间里教小雌虫崽们格斗技巧。

在远离一切争斗和噩梦的地方,没有虫会用轻视和语言伤害他,所有的虫都对雄虫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温和善意,其实就算他不是雄虫,凭借他的温柔和相貌也会得到无数虫的喜爱。

关上门的那一刻雄虫不自觉的捂住心口,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里斯放下花束立刻来到他身边,搀扶着他喝下了止疼剂,末了,又喂给他一些清水。

掌下颤抖的脊背良久才终于慢慢恢复平稳。

很多珍贵的药剂不仅价格高昂而且被军方禁止私自买卖,每笔交易必须使用帝国身份证明记录在册,一旦开始交易就会被阿莫斯元帅察觉,这里虽然美好却医疗资源落后,楚倦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

“殿下,我还是建议离开这里,去大型星球,哪怕有被发现到风险也好过在这里——”

那只苍白的手却制止了他接下来说的话语,雄虫温柔的目光沾染着窗外纷乱的光线,似乎连期待都有了具体的形状。

他缓缓的说:“这里很好,不是吗?”

没有虫知道他不堪的过去,没有虫会审判他的过往,能够拥有微弱的独自走遍这里的自由。

里斯刹那间顿住,突然觉得雄虫期望获得的实在太少,他本应拥有一切。

加雷思在第二天准时到来,这一次他精心打扮过自己,穿着一身得体隆重的礼服,长发梳在耳后,对于帝国的虫来说见两三面结婚是很正常的事,这位雄虫殿下实在太好,他总觉得再慢一点或许就会赶不上。

毕竟帝国雄虫只有一个雌君三位雌侍的位置。

这一次他在那栋快要腐朽的建筑下远远就看见了雄虫,巨大的绿色的树冠为他遮蔽阳光,洁白繁茂的花朵在他身边盛开,他一身简约的白色长袍坐在树下,夏日流溢的光彩就那样温柔的落在他的发梢。

雄虫周围围绕了三四个还没有一次进化的小雌虫,他似乎在为小雌虫们讲解些什么,那些小雌虫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

加雷思为自己打气,等到脸上过度的热气散开以后他才强装镇定款款走到雄虫身边将藏在背后的花放在身前,微微欠身的动作优雅到无可指摘。

“殿下,日安。”

声音温和有礼,如果忽略其中的些微颤栗的话会更好。

“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但我们昨天约好今天拜访的事,我如约为您带来了最新款的光脑。”

这是一个常用机器人都是帝星落后二十年的星球,购买到一个最新款的光脑无论是价格还是渠道都非常艰难。

加雷思觉得喉咙有些干燥,胸膛激动的快要跳出来,他原本对于骄奢**逸的雄虫并没有太大兴趣,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认真的向一位雄虫殿下求婚。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紧张的汗水让他语调不自觉的有些磕绊:“请恕我冒昧,已经将我的个人资料以及这些年的财产情况发到了您的个人账号。”

他不敢抬头,只能在雄虫来不及说话以前尽量展示自己的优势。

“您的双腿不便,看起来身体也不太好,又只有一个雌虫照顾,也许您需要一个,擅长照顾您的医虫,我的雌父曾担任帝国第九军团的医务官,我毕业于阿什拉学院的医疗专业,现任职于本星的帝国医院分院,我的意思是......”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脸颊蔓延上火烧一般的温度,双眸却熠熠生辉:“如果您愿意,或许,我可以留在您身边照顾您?”

面前的雄虫原本温柔的脸颊却在刹那间变得惨白,那双湛蓝如浅浅一弯星河的眼睛急速降温下去,加雷思的心脏瞬间凉了半截,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

面前的雄虫哪怕是拒绝大概也会是温柔的,他似有所觉惊讶的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灿烂的阳光里驻足着一只高大矫健的军雌,锋利的五官似乎曾经在帝国无数报道中屡次出现,那双灰绿色的眼冷酷又无情,像是帝国最先进锋利的战争机器。

只是在他身边,温暖的阳光都仿佛被切割成无数冰冷的碎片。

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在加雷思脑海中闪现,却始终无法正确的将面前的军雌联系上名字。

加雷思亲眼看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点一点从瞳孔边缘开始蔓延上漆黑的色泽,很快,那双眼眸已经尽数被漆黑所占据,就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分毫。

S级军雌强大的精神力宛如一张巨网席卷而来,加雷思作为差一点就达到A级的雌虫立刻展开自己的精神力企图保护身后的雄虫,然而一切只不过徒劳。

锋利的精神力巨网轻易撕开他的精神力屏障,千万把精神刀刃刺入他的头颅,只是瞬息就炸开生不如死的剧痛。

“不、能。”

那只雌虫展开身后庞大的双翅,冰冷的骨刺在阳光下依然泛着金属的寒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不能两个字是对他刚刚告白的最后答复。

加雷思在庞大的威压下猝然跪倒在地,意志力模糊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这到底是谁。

帝国的荣耀,军雌的象征,帝国最年轻的三军元帅,军部的实际领导者——

“阿、莫斯。”

他怎么会来这里,加雷思勉力想要支撑起来,然而阿莫斯不愧是帝国最强军雌,骤然爆发的精神力几乎要让他伏地不起。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银制的军靴一步一步走来,像是悬在心脏上的刀刃一寸一寸下落,而后在某一刻屠刀彻底斩下。

然而那双军靴却最终只是从他身边掠过。

他的身后、他的身后就是——

雄虫殿下——

加雷思瞳孔骤缩,在那一刻虫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全身上下从肌肉里生长出丑陋的骨刺,庞大的翼翅在至强的威压下依然艰难张开,整只虫骤然虫化,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别、别伤害他......”

阿莫斯似有所感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骤然抬起,再次落下时那只B级巅峰的雌虫已经吐着血撞在了一旁的树丛里。

等级的差距犹如天堑,无法逾越,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服输。

围绕在楚倦身侧的小雌虫们下意识就想要逃跑,然而想起身后这个不能逃走的雄虫,哪怕作为幼崽,守护雄虫也依然仿佛本能一样镌刻在基因。

小小的虫崽们战战兢兢的守护在雄虫的身前,用脆弱的手臂企图抵挡住帝国最强大的军雌。

阿莫斯在他们身前站定,那双漆黑色的眼眸里露出一直隐忍不发的戾气,只是稍微动用精神力就让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雌虫让开道路。

他单膝跪在雄虫面前,漆黑的兽瞳凝视着这张日思夜想恨不能吞吃入腹的面孔,声音却低沉的可怕:“雄主,为什么您一直,这么惹虫喜爱呢?”

真是,让他嫉妒啊。

在看见其他雌虫向雄虫求爱的刹那,妒火快要将他整只虫燃烧起来,在这一刻,在他一直努力隐藏的雄虫面前,露出真正的属于阿莫斯的刺眼锋芒。

他在楚倦的眼里一直都是坚实可靠的帝国军雌,他从未在孱弱的雄虫面前展露过他的铁血和强势,他对待雄虫百依百顺,温驯顺从,以至于会让虫忘记他是从怎样铁血的战争里走出来的虫。

经历过战争锤炼的军雌,从来不会是束手就擒的废物,他们只在心爱的雄虫面前雌伏,前提是那只雄虫属于他。

他的眼眸太过漆黑深邃,无法倒映出现在雄虫的模样,雄虫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长风从建筑的另一侧吹来,哗啦哗啦的书页声是此间唯一的声响。

在实力完全的碾压下,此处寂静的不似闹市。

阿莫斯低下头握住雄虫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唇下,炽热的亲吻落在雄虫苍白骨感的手背。

“殿下,我很想您。”

这句话压抑着怎样炽热的情感他无法赘述,这些天来他想雄虫快要疯狂,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他按住心脏时的恐慌和痛苦犹胜过去的三年。

至少那时他知道雄虫身在何处,而这一次他甚至失去了雄虫的踪迹。

时间缓慢的像凝固的沙漏,雄虫的一只手被阿莫斯温暖的手掌包裹,另一只手却颤抖的按在心口,寸寸收紧。

无声的刺痛令他喘不过气来,头顶灿烂的阳光也开始分崩离析,病症的爆发来势汹汹。

下一刻即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的突然病发得益于加雷思的在场,他随身携带了楚倦需要的药品,并准确无误的为楚倦做了急救措施,在雄虫的心跳平稳下来的那一刻他伸手拦住了帝国最强的军雌。

“他已经不再适合奔波劳累。”

假若要将他带离利厄斯星,无疑是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如今之计只能在利厄斯最好的庄园暂时居住。

楚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利厄斯星的一处庄园里,里斯和加雷思都不在身边,深夜寂静漫长,他的身边只有阿莫斯。

代表虫化的漆黑眼眸已经褪去,此刻的军雌一双灰绿色的眼眸边缘却依然存在被漆黑侵蚀的痕迹,他的精神状况摇摇欲坠。

也许,这就是长期没有雄虫信息素抚慰所付出的代价。

他半跪在雄虫面前,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哀求:“雄主,别再这样消耗您的生命了,我会心疼......”

“你说,心疼,”长期未曾进水的声音一字一顿,雄虫静静凝视着漆黑的深夜,“我成这样的时候你会心疼,我被流放、被整个帝国放弃、污蔑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一丝心疼?”

为什么会和所有虫一样,放弃我?

也许是处于极端不稳定精神状况让阿莫斯一反常态,他幽暗的双眸透露出无边际的痛苦:“您从前不也是一样吗?因为殿下曾经也那样放弃过我......”

雄虫眼底刚刚凝聚起一丝的光一点一点碎尽,一点点熄灭下去,在心脏骤停般的痛里喃喃自语:“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原来你是、这样想......”

滚烫的**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他将哭将笑,忽而从咽喉里泄露出来嘶哑的声音:“我是你掌心的玩物,就跟帝国无数雄虫一样,被圈养捧杀......”

不能离开雌虫,为雌虫任意左右,却要背负一切骂名。

他终于忍耐不住,从快要窒息的咽喉里发出声音。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