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解筝如何不知眼下萧颜如此急着要他性命, 其实是怕夜长梦多,万一日后入京都萧齐羽召见,他若说及谢城没死的事情, 彼时显然无法收场?事实上,若然真的有机会见到萧齐羽,他必定会说及的,所以无论如何,萧颜也好、谢城也好, 都不可能放过他。

如此也好, 其实解筝更加清楚的是,就算到了京都, 就算拉了萧颜、拉了谢城下水, 萧齐羽终究也还是会要了他的性命, 眼下有机会可以换回西解千千万万百姓免遭屠戮, 这对解筝来说比拉任何人下水都更加重要, 毕竟他是西解的一国之君,他有责任保护他的百姓。

“解筝,这个机会可不常有, 就算你苟且着多活了两日, 但终究, 你还是要死的。”

就在这时, 解筝的一声:“好。”落入耳中, 他目光郑重着看向萧颜, “朕应你的条件。”

萧颜听言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 轻启樱唇, “今夜,本宫会再来。”

会再来体面的相送。

回到公主府后, 萧颜让连翘暗中准备了鸩毒,这鸩毒是宫中常用的毒药,能让人陷入睡梦中不知不觉的死亡,毫无痛苦。

毕竟解筝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这个体面是要给的。

但萧颜终究没有想到,当晚还未及她出公主府解筝死讯便已传入她耳中。

据危安城来人说,解筝是半个时辰前在狱中用腰带自缢而亡的。

萧颜不由地轻叹了口气,心中颇有感慨,想到解筝到底是一国之君,就算是死,也终究选择了全节而终。

“公主,那咱们还去吗?”身后连翘小声着向萧颜问。

一时思及白日里她对解筝的承诺,话音未落,那个“去”字便已脱口而出,稍稍停顿了下,她补充交代:“去牙城,我有话要找萧僖说。”

于是冒夜出月门关入了危安城,萧颜如此急切是因为她知道,眼下解筝已死,按萧僖性子必定已经遣人前往京都城传信,想必明日一早萧齐羽便会知道这件事情。

不难想见,如何处理西解五十城将会是明日早朝上萧齐羽同众臣主要议及的政题。

此前萧齐羽能将东楚二十城赏赐给她,如今便能做主将西解五十城赏赐给萧僖。

毕竟这次能够捉住解筝,他应居首功,更何况,萧僖还是萧齐羽最看重的皇嫡子。

若然当真如此,谢城必定给谏萧僖下令屠城以绝后患。

到底不知道萧僖是个什么意思,她必须得去打探一下,早做准备。

一时间马车停在了牙城外,来开门小厮见是萧颜,忙引了进去。

“公主来得比殿下预计的要快些。”

听言,萧颜眉眼不由地划过一抹好奇,转眸看向小厮,“萧僖知道我要来?”

“是啊,殿下早知道公主要来的,只是此刻殿下在书房同侯爷、同小王爷说话,暂且还不能同公主相见,”小厮说话语气始终恭敬,“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奴才先领公主往偏厅去用些茶点、稍作歇息吧。”

“无妨,”说着,萧颜停下了步子,目光落向身侧荷花池,虽眼下夜色如墨,但池边柳枝上高低错落的悬着明亮风灯,映照着接天翠绿的莲叶,挤挤挨挨的生出玲珑精致的紫色睡莲,淡黄色灯光下,近乎透明的花瓣上小心翼翼的滚动着如珍珠般的露水,“本宫瞧着此处景致颇好,一时兴起想在这里逛会子,你且先去吧,等萧僖得了空只叫人来这里寻本宫便是。”

听言,小厮微微俯着身,应声道:“是。”

见人渐渐走远了,萧颜才回身郑重着同连翘道:“你在这里把风。”

听言,连翘倏忽便明白了,萧颜这是故意支开了小厮,不难想见,萧颜是有别的计划,“是,奴婢明白。”

事实上,这里萧颜还是颇为熟悉的,毕竟她曾不止一次的来过。

走过荷花池上的九曲桥,再向前通过月洞门,便至书房外。

隐约地,里面的几许交谈声落入萧颜耳中。

“只有屠城震慑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能叫那些西解百姓安分守己。”谢城冷声道。

稍许走近,透过绿纱萧颜看见此刻萧僖眉眼间隐隐透出思索神色,对话也听得更清了。

“若然西解那边没有负隅顽抗的想法呢?如此做岂非民心尽失,适得其反?”

“毕竟眼下解筝已死,就算他们再做困兽之斗也毫无意义。”

显然,萧僖对屠城这事持的也是反对态度。

“是吗?”谢城抬眼看向萧僖,目光所及处,寒意四起,“敢问殿下,如若今日死的是皇上,如若今日是京都城破,如若今日是殿下亡国,殿下能甘心向仇敌投诚吗?”

这自然是绝不可能的,若然是他,他必定宁死不屈。

想到这里,萧僖自然便明白了谢城的意思。

听言,他轻顿了下,“若然如此,我们岂非更加不应火上浇油?”此时此刻,萧僖目光带着思索,更带着郑重看向谢城。

“那么方才我说的话便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谢城冷着沉着声音同萧僖道。

毕竟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世上,谁都晓得欺软怕硬,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国仇家恨的情感交织下,不难想见,眼下那些西解人心中必定满是愤恨,若然镇压手段不够强硬,不够震慑,他们便会如猛虎般的反扑过来,将你撕扯啃咬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听得出来,谢城已是铁了心意要屠城。

更棘手的是,眼下神策军虽被萧齐羽交给了萧僖,但终究神策军只祗承谢城一人,事实上谢城根本无需经过萧僖,只要他一声令下,神策军便会领命奔赴燕熙城大开杀戒。

不难想见,这也是眼下萧僖等着要见她的原因。

他要同她联手阻止谢城。

萧僖认识谢城多年自然早心知肚明谢城的行事风格。

想必白日里她在狱中同解筝的对话早传入了萧僖耳中,毕竟解筝被关押的地方是危安城的官府监狱,如若萧僖有心窥听,在当中安插耳目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方才你也听见了,你怎么看待谢城的话?”眼下已是漏尽更阑时,萧初和谢城都已经离开,整个书房里只有她和萧僖两人,想必明日会是骤雨天气,颇大的夜风时有拂过窗外几拢翠竹生出“沙沙”声响。

“怎么?萧僖你动摇了?”萧颜试探目光浅浅打量着萧僖眉眼。

听言,萧僖不动声色着顿了下,才道:“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萧颜从容启唇:“其实震慑是必要的。”

“你也这么认为?”萧僖抬眼看向萧颜。

“是,”萧颜笃定着道,“但并不一定要同谢城那般把事做绝。”

“哦?”萧僖听言目光不由地变得好奇,“怎么说?”

兵法常在虚实难分,事实上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一定非要杀人,有的时候演好一场戏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是啊,此刻萧僖倏忽反应过来,分明可以演一场屠城的戏码给对方看着。

如此一来,无论之后局势如何发展,他都进可攻、退可守。

“只是谢城那边……”说着,萧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萧颜。

萧颜自然明白萧僖的意思,他是想要她去阻止谢城调遣神策军。

只是如今谢城这样恨她,她怎么能够做到呢?

若然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谢城,可能她连命都保不住。

思及此,萧颜稍顿了下,轻锁着眉头启唇,“我只能说,我尽量。”

眼下谢城住处就在牙城郁幽阁,从书房来到时,浅黄色莹润明亮的灯光正从银白色窗纱透出,在近处檐廊下分明映出雕花窗棂的棕色影子。

隐约地,有人说话声音从里面传出。

萧颜走近门边才听得更清了,果然是谢城在调遣神策军。

谢城的意思是,只待得萧齐羽诏令一下,神策军便兵临城下血洗燕熙城。

兀地,萧颜“砰”的一声推门而入,“谢城你不能这么做!”

眼下萧颜的突如其来,叫都尉眉眼不由地生出一抹惊诧。

仅一瞬后,他目光已警惕着担虑着看向谢城,“侯爷……”

这时,谢城从容着朝都尉一摆手,“你先下去。”

“是。”

分明地,都尉经过萧颜身边时,他眼角眉梢透出几许敌意。

想必还是为了此前她伤了谢城的事吧。

但眼下萧颜根本没心思管这个。

“吱吖”一声门被掩上后,她跑到谢城面前,郑重着眉眼道:“谢城,那些可都是人命。”

“人命?说得好像公主手上很干净一样。”谢城垂眸看向萧颜,眼角眉梢分明划过一抹讽刺,“别忘了不久前官瓦寺可是公主下令血洗的。”

“这次不同!”萧颜目光着紧地看着谢城,“燕熙城里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

“手无寸铁?无辜?”话音未落,谢城深邃鹰眸中倏忽闪过一抹凛冽。

轻顿了下,他冷着沉着声音朝萧颜道:“公主还真是太看低了百姓。”便同他往日一样。

事实上,萧颜能够听出,谢城这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正要开口问。

谢城目光却倏忽变得凌厉,微微俯身,冷唇凑近她耳畔,“公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你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显然,她没有能够改变谢城笃定的心意。

那么如若她想阻止谢城,便只剩下一个法子。

可是这个法子很有可能会激怒谢城,届时恐怕她性命难保。

一时间,萧颜很是犹豫她到底要不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