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 萧颜同连翘道:“咱们不是做了些点心带过来吗?”

不用多说,连翘瞬间会意,“奴婢这就去拿来。”

来到书房的时候, 恰听见萧僖忧虑声音。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这三人如若捉不到,恐怕后患无穷。”

伴随着沉重叹息声,萧颜推门而入,“听说你们两个今日都没用晚饭, 这怎么行?”

说着来到面前, 将食盒置在黄花梨镶嵌彩贝桌案上,“多少吃些。”

此时此刻, 萧颜眉眼关切分明。

点心一盘一盘拿出, 甜香倏忽馥郁满屋, 叫人不由地垂涎三尺。

但其实只有萧颜知道这抹甜香之下掩藏着的是什么。

是见血封喉!是要命的毒药!是她凛冽的杀意!

倏忽地, 耳畔划过一抹细微却又清亮的瓦片碎裂声响, 似乎是从屋顶传来。

一时间,三人眉眼都不由地警惕起来。

谢城和萧僖不动声色着放下点心,兀自从桌案上握起刀剑。

就在这时, 突又生出“砰”的一声高响。

只见铜箭竟穿透屋顶射入。

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另一道银光忽然闪过眼前, 将空中飞来的铜箭打落。

紧跟着一阵“噼里啪啦”声响!原来铜箭偏离方向后恰好砸向桌案, 将点心冲了满地。

就在这时, 门纱窗纱忽的浮起通透光亮, 将外面幢幢人影映得清晰。

请君入彀!

事实上谢城早料到他们有此一招, 也早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只等着三人上钩。

在外面一阵冷刃交锋的乒乓声响后,不见的三人总算被押到了谢城面前。

“狗贼!今日不能杀你!日后就算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

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 他人已经轰然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目光所及,谢城软剑淋漓着鲜血,宛如盘着一条条艳丽毒蛇。

此时此刻他眉眼间阴沉狠戾,望着脑浆迸裂、眼珠却仍在转动的那人,他剑光倏地一闪,两团血雾在空气中散开,一对眼珠被挖了出来。

漆黑鹰眸冷冷扫过另两人,冷唇轻启,“不留活口。”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竟兀地挣脱了押解,伸手从地上拿过长箭奋然着朝萧颜扑去。

眉眼之间仇恨分明。

若非她,东楚怎会惨败至斯?

若非她,摄政王又岂会惨死至斯?

萧颜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谢城矫捷地拽到了身后。

倏忽地,谢城皎若玉树的脊背落入了她眼帘。

方才眼看着点心被打碎,显然毒杀是不可能了。

却就在这时,萧颜脑中忽又生成另一个想法。

一个极大胆、极冒险的想法。

不动声色着她将手伸进了袖中。

倏忽一抹冰凉触上指尖。

萧颜眼睛死死盯着谢城,就在他软剑凌厉着刺入那人咽喉时,她在身后兀地从袖中拔出藏匿的匕首狠狠捅进他后心。

不由地,双手紧握着又拧了拧。

谢城身上一袭墨色劲装,看不出被鲜血晕染的颜色。

但艳丽而刺目的红却宛如一条条嘶嘶吐着信子的小蛇钻入了萧颜袖中。

不知为何,这时她心头猛地震颤了一下,惊惧着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谁都没想到萧颜会这么做,一时间,四下陷入了惊愕的沉寂。

谢城回头缓缓将冰冷软剑抵上萧颜皓白脖颈。

不难看出,他鹰眸漆黑透着狠戾。

“你就这么恨我?”谢城低沉着声音咬牙切齿着问。

顿了下,萧颜笃定开口,“是。”

谢城紧拧眉心隐隐透出一抹伤痛,但声音却是极狠戾的,“信不信我现在便杀了你?”

此时此刻,萧颜分明感到脖颈上的软剑在不住轻颤着。

听言,她沿着凛冽的刃边一步步走到谢城面前极近处。

抬眼对上他鹰眸,“你会吗?”

她知道,他不忍,他不会。

事实上今日她能够心愿得偿,一直利用的不正是谢城对她的这份不忍吗?

看着眼前萧颜,谢城心底暗暗生出一声轻笑。

是啊,从始至终她对他没有过半点真心。

从前的耳鬓厮磨、从前的缱绻旖旎,其实都是她为今日做的铺垫。

倏忽地,谢城如玉山倾颓般撑着软剑双膝跪在萧颜脚边。

垂着头,一滴、一滴从他口鼻涌出的鲜血落在她莹白色玉锦绣鞋上。

仿如朵朵红梅,开在凌寒、开在冰霜,让人不由地心底一片寒。

就在这时,萧僖猝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惊诧着张大着瞳仁来到萧颜面前:“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许是此刻屋中血腥味道太过浓郁,萧颜心底隐隐感到有些沉闷着难受。

眼下她只想要赶紧离开此处,到外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面对萧僖愤怒的质问,萧颜也只启唇漠漠然道了句:“这都是父皇的意思。”

很快谢城死讯沸沸扬扬着传开来,一时间萧颜成了江宁城百姓眼中心中的英雄。

众所周知,谢城阴沉狠戾,杀人不眨眼,谢城不死他们必定惨遭屠戮。

同时,这个消息也很快的传到了萧齐羽耳中。

龙颜大悦!朝堂上他大手一划将东楚二十城尽数赏赐给了萧颜。

事实上在南萧,公主被分封地是极罕见的事情,更何况东楚二十城,如此大的地界。

她本该高兴的不是吗?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日萧颜心底始终如浓雾般弥漫着的却是怅然若失。

“公主,可是还有何担心的地方?”见萧颜愁眉不展,旁边的连翘也不禁跟着忧虑着。

瞧,此时此刻窗外茑萝松开得正盛,点点滴滴入眼鲜红似血。

如何才能忘记那日鲜血染红了她鞋袜,染红了她裙边,更染红了她白皙如雪的肌肤?

还有那让她极度不舒服的浓郁血腥气味,并未随她离开屋子而消散,就算她沐浴、她换衣、她熏香,那抹血腥仍旧如影随形,始终如鬼魅般的裹挟着她。

倏忽地,感到胃部酸气一阵翻涌,萧颜“哇“的一口将方才刚吃下的白粥全呕了出来。

“公主您没事吧?”连翘眉眼惊惧着忙扶萧颜到桌边坐下,“奴婢去请医官来!”

但话音未落,萧颜倏地伸出手拽住她,郑重着眉眼道:“先去打水来,我要沐浴。”

又是沐浴!

自打那晚后公主总说自己身上有血腥的味道。

但其实哪里有呢?

也许这味道是从公主心底漫溢出来的吧,也只有公主能闻得见。

“公主求求您,不要了。”此时连翘拧成一团的眉心间分明透着乞求。

看看公主如今的鬓发,如今的指甲,都快泡得烂了,哪有半点以往的光彩?

“快去!快去打水来!你闻不到吗?血腥味,好浓的血腥味啊!”

萧颜急切着激动着朝连翘喊。

却就在这时,耳边倏忽划过“砰”的一声门响。

是萧僖风驰电掣着冲了进来。

来到面前,他一把拽起萧颜,愤怒着朝萧颜喊:“你还有良心吗?!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

此时此刻萧僖眉眼悲愤,宛如一头雄狮嘶吼着,恨不能用利爪将萧颜撕碎。

“萧颜,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假死,他是如何日夜不眠不休地守着那具烧焦的、根本不是你的尸身?你知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远上天山只为帮你找到一块千年冰晶?……”

原来彼时谢城从钦天监那里听闻,人死后长明灯不断、魂魄不离,如若此时能从天山冰池中寻得千年冰晶便有办法起死回生。

他好傻,这种话也是能信的?

众所周知,天山经年冰雪覆盖,寒冷异常,天山顶上的冰池更是天下寒毒最盛的地方。

到那里的人十有九死,就是幸运回来的那个终究也是身中寒毒,年命不永。

“你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

“自然,你也更加不可能知道为了成全你,他甚至心甘情愿地饮毒!”

谢城怎么可能不知道此前萧颜对他的所作所为!他知道萧颜在他饮食中投毒、他知道萧颜想叫他腐骨蚀心,生不如死、他更加知道萧颜从始至终都想要取他性命。

“萧颜,你每个深夜看着他承受那样的折磨,你心里当真快意?你用这样龌龊不堪的手段,难道心里就从没有过半点波澜?甚至从来都没有生出过半点不安吗?你跟父皇要来那些阴鸷的刑毒用在一个人身上,你就当真恨他恨到了这个地步?……”萧僖一声声的质问着。

“不……”

什么刑毒?

是!她从前是给谢城下过毒!但那不是刑毒,那根本不是刑毒!

众所周知,南萧刑毒非十恶不赦之人不用。

那是世上最肮脏、最可怖的手段!

能让人痛不欲生,却也极大可能会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就算萧颜再恨谢城,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好了,现在你终于亲手取了他的性命,我该恭喜你吗萧颜?”

“想来我是该恭喜你的吧,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的把这世上最狠毒的手段用在了一个最爱你的人身上。”

分明地,此时此刻萧僖眉眼在强烈的讽刺着她,鄙弃着她。

冷冷勾唇,“不过,无论失去什么,反正你也不会痛,因为你萧颜根本就没、有、心。”

仿如锐利鹰爪在她心口狠狠地剜了一下!

身躯猛然震颤了一下,不由地从胸腔中生出一声闷哼。

不是啊!她有心!她会痛!她分明是会痛的啊!

当萧颜赶忙抬眼想把这话告诉萧僖的时候,人早已离去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四下沉静,只有廊外传入的几许莺啼叽喳。

女子笑靥如花,眉眼间带着娇媚带着秾艳,一双瞳眸之中流动着如泉水般清亮的光泽。

这是她吗?萧颜不禁的产生怀疑。

画中的女子神采明媚如四月春光,明眸当中透出的全是纯良与烂漫。而她?

血!满眸的血!

倏忽地,萧颜对镜自照,看见的竟是她双眸弥漫着鲜红颜色。

仿若两颗通红碧玺石镶嵌在洁白骨瓷上,衬托得极为鲜明显眼。

兀地,萧颜惊恐着想要逃离,却慌乱着碰掉了梳妆台上的一应用具。

一串“噼里啪啦”瓷盏接连碎裂的声响引得刚到门外的连翘倏忽拉着医官冲了进来。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来到面前,连翘眉眼关切着看向萧颜。

眼下脚边全是尖利的碎瓷,一时间叫萧颜手足无措,她想走,可是却又无从下步。

“公主您站着别动,奴婢来。”连翘小心翼翼着松开萧颜,蹲下收拾满地的碎瓷片。

怔仲的萧颜始终垂着眼眸,娇躯止不住地颤抖着。

忽地,她微启薄唇,“连翘你闻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