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霍玉玉跟着章氏摇着团扇散步乘凉,表明了想让霍恺同去城西拜师的想法。

章氏听了,跟蔓姨相视一笑,用团扇挡着笑意道:

“玉玉,知道你懂事了,想让你弟弟去吃点苦头,省得整天无所事事。但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从知名学府退学,拜在一个野夫子门下呢?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且听你说,那夫子行事离格,不是交钱就愿意教的,你如何确定他会收下恺同?”

虽是宅中妇人,基本的道理章氏还是懂的,但毕竟不是争抢的性子,又习惯了安于顺遂,少了些破格的勇气。

霍玉玉在她眼中始终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

霍玉玉正想辩解,假山的另一面传来霍父叹气的声音,她们不约而同收了声,驻足听起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杜仲言都来了数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养老来了。别说让老百姓看见火了,我们这些点改变,修修路拓拓桥什么的,我们上哪去……唉,光那点钉死的俸禄,请人吃顿饭就去了。”

柳氏柔柔弱弱道:“可惜了老爷满腹才华,就因为势单力薄,只能在这个职位上,空有抱负无处可展。”

霍玉玉暗哂:她原以为父亲贪污是受了柳氏的撺掇,却忽略了父亲浸**官场也有十年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要做出点业绩的青年。

霍父长叹一声,柳氏又道:“老爷,不若给他送些礼,让他记着您,您勤勤恳恳,他一定会看在眼里,说不定就破格提拔您了。”

终于来了?霍玉玉看向章氏。章氏却全没了方才的从容,愁眉紧锁。

那厢静默了片刻,柳氏又道:“这位官爷是从平京下派来的,定是见过世面,给他送礼的只多不少,寻常的东西恐难入他的眼。既然咱们没能力送那些怪奇的东西,不如送些实在的,等说得上话了,再慢慢摸清他的喜好……老爷,是如是见识浅薄,多的忙竟也帮不了您……”..

那边呜呜咽咽啜泣起来,没一会儿,柳氏又娇嗔地喊了声“老爷”。

章氏脸色一沉,拔腿要走,却被霍玉玉拉住了。

果然,又听得柳氏媚声道:“掌家权在老夫人手里,也不知道老夫人同意不同意,要是……嗯……要是我呀,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东西铺在老爷脚下,老爷就好平步青云啦……”

霍玉玉拉着章氏的手,安抚性地摇了摇,示意章氏不要打草惊蛇。待回到章氏的院子,她才狠狠骂道:“贱妇!”

章氏赶紧捂住她的嘴,呸呸两声,“也不怕脏了你的嘴。”

见女儿气嘟嘟的可爱模样,她心头的事似也轻了几分,只道:“你放心,为娘不会让你爹走上歪路的。”

霍玉玉却摇摇头,怜惜地摸着章氏的脸,“女儿更担心阿娘。”

章氏苦笑着摇摇头,以为女儿在担心她吃醋。霍玉玉却道:

“阿娘,我知道您明事理,也知道有的事您身不由已。可这管家权,自打您身体抱恙之后,祖母就一直握着。她字都不认识几个,只知道在庄子铺子上收钱,从来不会投钱经营。父亲俸禄不高,养着一家子人,祖母那边的吃穿用度日渐奢侈……”

她认真看着章氏:“阿娘,您的嫁妆还剩多少,您清楚吗?”

章氏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才抬眼淡笑道:“我的玉玉真的长大了。”

霍玉玉趁热打铁道:“我听大夫说了,阿娘的病是心病,积郁成疾。您凡事都要看开些,碍眼的就不看不想,晦气的就绕着走,不需要的东西就丢掉,是您的也别放手。您答应了我和弟弟,要健健康康看着我们长大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章氏应该明白了。

霍玉玉走后,章氏想了很久,连跟她一起长大的何蔓也劝,“姑娘,您就是心肠太软了。”

不多时,霍炎甲带着一身脂粉气进来了,二话不说,就让章氏伺候他宽衣洗漱。

这是近一年来,他第一次准备宿在章氏这里。章氏沉默了片刻,还是吩咐何蔓去准备了热水来。

她一边擦拭,一边观察着她昔日最爱的男人,良久,轻声问道:“炎郎,最近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无事,”霍炎甲眼也不睁道,“说了你也不懂。”

章氏眉目益发地沉了。这就是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护她一世周全的男人,现在连句话都不肯多说。然后,她居然笑了出来。

霍炎甲掀开一只眼看她,章氏却并没有回应。只是帮他擦好以后,推辞道:“老爷,我刚礼了佛,您还是回柳氏的院子吧。”

霍炎甲腾地站起来,似乎很难接受。章氏被他冷落了这么久,他终于来了,她该欢天喜地才是,怎么能赶他走?

他问了出来:“你在赶我?”

章氏没有回答,但垂头微笑的动作都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

霍炎甲脸色黑了下来,一振袖子,冷哼道:“若不是娘逼我,我才不愿来!”

走出卧房,他看见了檐下的药炉,嫌弃道:“简直臭不可闻!”

霍玉玉揣着一肚子心思折返回来,刚好撞上这一幕。霍父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表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霍玉玉狐疑地看向卧房,蔓姨支开了窗,她娘看着心情不错。

霍玉玉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

其实她此次折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方才回去一想,她记起来了。

这位新官杜仲言,就是稽查锦官城贪污腐败案的主要官员,近五十岁,原本只是某位大臣麾下的普通官,政治生涯几乎已经到顶。可经过锦官城这一案,他步步高升,上辈子霍玉玉入宫献艺那时,他已成了左相的心腹。

这人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兴趣爱好鲜有人知,霍玉玉也是想到那次宫宴上,他对着一副千里江山图爱不释手,才知道,杜仲言喜欢绣画,也就是以针代笔、以线代墨、一针一针勾出来的画。

恰好,章氏绣工精湛。

“阿娘,有件事想拜托您。”霍玉玉伏在章氏腿上道。章氏笑:“弯弯绕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直说这可能是用来保命的,恐怕只会被当成玩笑话。霍玉玉快速思忱片刻,扭捏道:

“嗯……我想让阿娘为我准备一样嫁妆。我知道阿娘绣工了得,所以想请阿娘为我绣一副洛神赋图。我知道,阿娘的箱子里有不少名画的拓本……可以吗?”

看着眼巴巴请求自己的女儿,章氏又如何能拒绝呢?等她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庞大复杂的工程时,后悔已经晚了。

——

沈含彦这几天过得很不是滋味,几个交好的同窗都发现了。

他们大胆猜测是霍玉玉回到书院,是要把沈含彦缠得更紧的原因。沈含彦亦如此认为。

在书院看见霍玉玉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避开,等反应过来她也穿著书院服饰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他还当霍玉玉气头一过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跑到书院里来缠他了。原来她只是回来上学,估计是被家中长辈罚怕了。她那性格,也安分不了几天。

不过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又被他提了起来。

启蒙堂比青训堂下学早,霍玉玉不得在书院门口蹲他?届时同窗们看到,又要起哄,烦不胜烦。

小时候身后有条小尾巴,不觉不爽,毕竟小姑娘生得精致可爱,满心满眼都是他。可长大后,长辈打趣他们就算了,邻里街坊也打趣,同窗开起玩笑来也口不择言。

他很反感。

但不知为何,这几日无论是上学还是下学,霍玉玉都没来等他同行。他以为她又逃学了,跑过去一看,结果人家端端正正坐在启蒙堂里做功课。

沈含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觉得愈发烦闷。

这日下了学,他正在院子里练挥板,沈母刚从外面回来,就说霍家来人了,让他去准备些糕点。

沈含彦不情不愿,但还是净了脸和手,准备好霍玉玉常吃绿豆糕。等了一会儿,霍玉玉没进来,他忍着不耐,把糕点端去了外面。

结果沈母刚好关上院门。

“玉玉没来,是她娘章氏。”沈母手里端着个东西笑道,“她来说,玉玉想学箜篌,让我严厉一点。”

沈含彦一言不发,转身回去了。

这霍玉玉想做什么,难道真的被夺了舍?不行,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要看看是到底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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