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囿安咳嗽着,朝门外看了一眼,二楼的台子已经烧着了,如果从里面逃,很可能会被散下去的柱子压着,出路也会被封死。

霍玉玉衣裳半解,听见他剧烈的咳嗽,摸出手帕,拿所剩不多的茶水浸湿了,捂住了原囿安的口鼻,“拿稳。”

说完,她自己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想过许多次,如果再遇到火灾,她该如何逃生,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的方法。她祈祷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遇到,可终究还是用上了。

霍玉玉冷静得可怕,原囿安将湿手帕捂在她的口鼻上,她也没有拒绝。她绷着脸,手上的动作飞快,很快便剥下来原囿安两件衣服。两人交替着捂住口鼻呼吸,总算是绑了条还算结实的绳子。

原囿安担心绳子不够长,脱得仅剩一条裤子,身躯在背后火光的映衬下苍白无比。

霍玉玉将桌子卡在窗户下,对他道:“肯定不够长,等等跳下去的时候不要怕,脚尖着地,好吗?”

原囿安点点头,将布绳的末尾打个结,在她手腕上缠绕两圈,在霍玉玉诧异的眼神中,将她抱出了窗户。

他知道,玉玉想让他先走。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方才梦见了什么,却什么都没出口,咳得整个上半身都在震动。

霍玉玉的视线中,天井垮塌了,在原囿安的背后轰然坠落,浓厚的尘雾和赤红的火焰喧嚣而上,就像整个世界开始在火海中陨落一般。

原囿安看着她,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肩头,他的眼角眉梢皆是通红,妖冶,却坚定,如同神祗。

她落了泪,方觉得空气如烧。

她也知道原囿安的意思,她不会在这个关头浪费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她死抓着绳子的结,用尽毕生的专注力和忍耐力,蹬着墙往下溜去。

火舌舔上包间的门框,连烟雾都烧了起来。

原囿安捂着口鼻,满心满眼都是霍玉玉。

他害怕她手滑摔了下去,害怕热浪将她冲开,害怕她忽然停下看着他……

他也害怕,自己无法逃生。

他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妻,在她的梦里,为什么要为别的男人哭泣。

这时,霍玉玉到了二楼的半檐,却停下了,原囿安心头一惊,果真见玉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绳子,将二楼的窗户关闭了,咳得几乎直不起腰。

大堂的出口在另一侧,楼下倒是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来来往往的人提着桶在河里取水,还有几个从二楼跳下去的,往河岸边跑了去。身后火光冲天,河边柳树却兀自枯着,河面平静得只有淡淡的细纹。

他心里一慌,喊了句“玉玉”。玉玉却没回答他,而是弓着身,朝

与此同时,二楼的窗户“轰”地一声破开,火旺得像杂耍人口中喷出来似的,窗户纸快速焦黑,燃了起来。他的身后,裹着一层滴着水的铺盖的小云冲了进来。

“姑娘咳咳咳……”

眼见着,垂在二楼的布绳子染上火苗。

原囿安回头看了眼小云,狠狠“啧”了一声。他知道,小云能上来,估计是下不去了,而那条布绳,也无法支撑到两个人安全下去。M..

这一瞬间,原囿安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抽出靴筒里的刀,给小云来个痛快,然后他逃出去。

这时,霍玉玉哭喊的声音传了上来,“原囿安……原囿安……你快下来……”

原囿安抬脚搭在桌上,伸手摸向靴筒,他浑身滋滋地冒着热汗,心却冷硬得可怕,他还没杀过人。

玉玉可以没有仆人,却不能没有夫君。对玉玉来说,他才最重要的存在。

时间的流逝好像骤然变缓,火势吞了近小半间屋子,他摸到自己滚烫干硬的裤腿,和裤腿下紧绷的肌肉,三柄飞刀隔着一层袜子,烫得他手指发颤。

一瞬间,他眼前的光景闪了一下,他的面前依旧是红光闪现的地板缝,但地板上躺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知道是个女郎,光是想一想,他冰冷的胸腔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外面燃烧着,他的内里也同样燃烧着,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中崩坍。

“公子!”坤吉也顶着一层湿哒哒的被子进来了,推着小云往窗边走。

坤吉飞快地将被子往原囿安身上一盖,原囿安眨眨眼抬起头来,眼中的湿意瞬间被蒸发干,只余眼圈绯红。

坤吉与小云是前后脚进来的,原囿安的所有心理斗争和爆裂的情绪,都发生在一瞬间。

坤吉会武,将原囿安送下去不算难事,又站在底下,接住了跳出来的小云。

原囿安落了地,第一时间是去找霍玉玉,他方才听她的哭喊时心硬着,此刻一看见玉玉,方觉得心几乎碎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来,让他几乎站不住脚。

他知道玉玉一定会没事,他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可不知为何,他喜悦到有些难过,就好像方才面临死亡的不是他,而是玉玉,干涸的眼眶蓦地涌出了眼泪。

霍玉玉早就哭花了脸,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扑进他滚热的怀里。

“原囿安,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原囿安摸着她的发顶,心如擂鼓,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喘气,咳嗽着,眼泪抖落,一颗颗砸进她的发中,消失不见。

——

这一日的兵荒马乱过去了,回到安昭院,原囿安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的疼痛。

主要是上半身被火烤了,皮肉里像有无数针游动着往外挑似的,疼得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霍玉玉跛着脚,将他泡在凉水中,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淋,他很困,但疼着,又忍不住咳嗽,睡不过去。

好在家中备有不少药膏,给原囿安灌了两壶凉白开,把他身上冲干净,让他降了温,坤吉将他放趴在**,霍玉玉再给他上药。

他背上有大片大片的红,绚烂得像花的汁液染在雪里。

霍玉玉一边涂抹,一边落泪,“知懿,你不要有事,你要是有事,我会很生气很难过,不会原谅你啦。我也……”还不想死啊。

药膏中添了薄荷脑,极大程度地减轻了原囿安的痛感。原囿安侧着脸,抬手想擦一擦玉玉脏兮兮的脸,但手拐不过来,只能沙哑地安慰道:“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

霍玉玉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原囿安心疼啊,他还是见不得她哭。

“玉玉。”

霍玉玉用手帕擤掉鼻涕,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今天解我的衣裳,手很抖,但很快。”这是第一次,原囿安存心逗她。

但霍玉玉显然魔高一丈。她用早已哭肿的双眼嗔了他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原囿安笑着咳了咳,又唤了句“玉玉”,玉玉耐心地应了声,他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终于问道:“下午做噩梦了吗?”

霍玉玉手上的动作一停,睫毛颤了颤,浅浅“嗯”了声。

“是那个老和尚的预言吗?”

霍玉玉想了一下,没想起来,“什么老和尚?”

原囿安没再开口,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声道:“梦里的东西不重要。”

活在当下就好。

看似宽慰玉玉,实则在安慰他自己。

不要计较出现在她噩梦中将她惹哭的人,现实中,她是他的妻。她答应过他永远不会离开,答应了他每个节日都与他一起。

霍玉玉憋了憋嘴,“嗯。”

梦里的她被沈含彦抛下,然后活活烧死,现实中的她,被原囿安救下了。

原囿安活着。

她也活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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