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醒了!

那熟悉的眼眸在瞧到她的一瞬变得格外温和, 如春日细雨般缱绻似水。

姜婵儿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潸潸而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将她的泪拭去。

萧晗的嗓音带着些久病初愈的喑哑。

“傻瓜,哭什么?”

姜婵儿听着他熟悉的声音, 心中无数的情绪像是倾泻的水闸般, 顿时喷涌而出, 委屈也在此刻无法抑制, 她俯身下去紧紧贴在萧晗身上,紧紧地抱着他, 哭得极大声。

“呜呜呜……你再不醒过来, 我就以为你要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晗大病初愈, 被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轻咳了两声。

“咳咳……”

此时, 方才因为太过吃惊,站着愣怔多时的萧澧,也回过神来,忙道:“皇嫂, 你再压着皇兄, 皇兄便真要醒不过来了……”

姜婵儿一慌,赶紧坐直起身子来, 看到萧晗柔和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由地弯起唇瓣来, 抹了把眼泪, 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

太医们也被他们的动静惊醒, 揉着眼睛围过来, 对着萧晗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老太医把着他的脉象问道:“陛下, 您现在感觉如何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晗与姜婵儿交握的手未松,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动了动唇,坦然道:“并无不适。”

太医们互相讨论了一阵,纷纷恭贺起来,“陛下脉象平和,看起来是无碍了呀。”

“真是天佑我大周啊!”

“陛下龙体康健了,今后定能保我大周风调雨顺啊!”

“是啊是啊,定是皇后娘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让陛下恢复得如此彻底啊。”

一片恭维声中,萧晗发现了端倪,打断了刚才说话的太医。

“方卿,此话何意?”

方太医拱了拱手道:“陛下,皇后娘娘这几日的劳心费力,我们所有人都愧之不及,实在是看在眼中,敬在心中……”

方太医的话太过歌功颂德般的冠冕堂皇,萧澧忍不住插话道:“皇兄有所不知,皇嫂这几日……”

姜婵儿却打断了他,起身整了整衣摆,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宁王殿下,我先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你照顾好陛下。”

萧澧颔首,看着姜婵儿离去的背影,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转身替萧晗斟了杯茶,扶他坐起来。

“皇兄,你喝点水。”

萧晗的心思全不在喝茶上,只是问道:“快说,你皇嫂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萧澧无甚好隐瞒的,便全部告诉了萧晗:“事情是这样的……”

萧晗听着萧澧说的那些姜婵儿尽心尽力做的事,眼中氤氲起复杂的情绪,仿佛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中升腾,化作一片闪烁的华泽。

*

夜已深,药房那头却还亮着灯笼,姜婵儿独自坐在灶前,神情恍惚地守着药炉,直到药炉的水滚出来了,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去掀盖子,却又因为着急没拿抹布,而烫着了手,指尖被烫红了一片,又疼又辣。

她赶紧灭了火,将手放到冷水中静置,方才好受了许多。

不得不说的是,姜婵儿之所以会这般毛躁,全然是因为心念未定。

萧晗眼下无碍了,但她与他之间隔着的那些,真假难辨的恩怨,却又再次浮现在她脑中。

是怎样也挥之不去,怎样也无法弃之不顾的。

至于那件宿仇究竟是真是假,她是一定要去想办法搞明白的。

否则,她便永远无法说服自己,永远无法与心念妥协,与萧晗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下去。

甚至,她觉得自己眼下,是无法面对萧晗的。

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

若是她们之间真的隔着杀父灭族之仇?

姜婵儿头疼欲裂,她根本无法想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稍稍稳住了心志。

既然做不到,便不为难自己。

索性,去寻一个究竟,一个真相。

姜婵儿缓缓举臂,握起双拳,手腕处,那些贲张的经脉无一不在暗示着她这具身体,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而恢复记忆的这段日子里,她记忆深处的那些招式,武功,都在慢慢复苏。

抬首瞧了眼空濛皎洁的月色,她踮起脚尖,几步跃下长廊,于花坛中折了一枝细瘦的枯木,旋身挥舞起来。

对月当空,姜婵儿的身影宛如孤燕,腾飞间空灵而又窈窕,剑风所到之处,却是招式凌厉,气势如虹。

静谧如水的庭院内,有枯叶纷纷杳杳,沙沙而落。

姜婵儿将她在心中熟稔了上千遍的招式功夫,全部挥舞了出来,一招一式,同从前,分毫不差。

待练完整部,姜婵儿将手中的枯枝抛进花丛中,而后负手吐息,仰脖,望着湛蓝夜空一弯明月,攥紧了袖笼中的手。

如今,她离青州这么近,这是她绝佳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定要去寻到当年的真相。

给自己一个交代。

给萧晗一个交代。

给亡故的父母和族人一个交代。

*

翌日,萧晗醒转的时候,晨光已然大亮。

因为身上已经全无蛊毒作祟,故而他的睡眠也变得前所未有之好,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但他环顾了一圈屋子,却并未见到姜婵儿。

罢了,让她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尽管他很想见到她,但他终归还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休息。

昨夜从萧澧口中知晓她为自己几日不眠不休,萧晗心疼至极,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替她来受那些辛苦劳累。

他从**坐起,披衣起身,站起身子的时候,脚步亦觉得无比轻松,目光所及处,一切都是清朗的,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比畅怀。

原来,恢复康健,是这样好的事情。

当然,最好的事情,还是去见一见她。

就算是看一看她安详的睡颜,抚一抚她鬓边的发丝,也是极好的,若是将她搂在怀中,悄悄躺在她身侧,同她躺在一处,那便更好了。

抱着这般的念想,萧澧推门往外走去。

可他刚迈出几步,就见不远处萧澧神色惊慌地快步向他走来。

萧澧手中攥着一个淡黄色的信封,方走近,便急急将信拿给他,道:“皇兄,出事了,皇嫂她……留下一封信走了……”

萧晗闻言。整个身子僵住了,面色亦沉了下来,缄默着拿起那封信来看。

信上,是姜婵儿拳拳真挚的话语。

“子晗哥哥,对不起,我不能蒙昧自己的良心,将上一代的恩怨当成是过眼云烟,你知我的性子,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是非曲直,若是不查清楚,我焉能放下?”

“所以,对不起,子晗哥哥,原谅我再一次的任性。

“不过你放心,真相如今已有眉目,你只需等我几日,待我寻回真相,我便能再无芥蒂地同你在一起,不必寻我,十日之内,我定会回来。”

萧澧同萧晗一起看完信,瞧着面色不大好看的萧晗,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皇兄,皇嫂她……”

萧晗眉宇深锁,将信收在怀中,目光落向远处,果决道:“我亲自去寻她。”

“皇兄不可。”萧澧一听慌了,连忙道:“那姜离尚且还有残余势力在,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全好,如何能涉险?若是碰上危险重重的局面,臣弟怎能放心?”

萧晗却道:“你都说了危险重重,那朕便更要亲自去了。”

说罢,便已提起步子,朝马场的方向而去了。

萧澧在他身后追着,想拦又拦不住,忙不迭道:“皇兄莫急,不如,你在此处修养,让臣弟去,臣弟定能把皇嫂劝回来。”

面对萧澧的急切阻拦,声声恳求。

萧晗连头都未扭,全然像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素白的锦衣在他身上仿若一尘不染的轻纱,扬起皎洁和神圣之感。

他一路走进马棚牵了匹马,毫不耽搁地利落翻身上去,对萧澧道:“不。朕知晓她,她必定不会跟你回来。朕亲自去寻她。”

他漆黑的眸子幽深,染了几分坚定。

“当年的真相,她虽不肯开口问朕,但朕,却要亲自告诉她。”

一瞬间,萧澧怔住了。

当年的真相……

皇兄这辈子都不愿提起的事情,除了他基本没人知道的事情……

为了姜婵儿,他要亲口说出来吗?

将那些□□裸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一次示人吗?

那些可是他挥之不去,想起便痛不欲生的的心魔……

未免,太残忍了些……

“可是……”

萧澧还想再拦,却无奈他皇兄意志太过果决,他话音还未落,萧晗就只留给他背影,扬鞭而去了。

马儿的嘶鸣声清脆,马蹄卷起尘烟,那个白衣墨发的秀逸身影,很快,便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萧澧望着他皇兄消失的方向,终于还是放弃了追赶。

半晌,想通了一切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自古最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件事,他是管不了了。

不管是爱恨纠葛,还是缠绵悱恻,都随他们去闹吧。

闹够了,他们定会回来的。

他要牢记的一点是。

这些日子,他只需按照原来的计划,想法子将姜离同其余孽捕获,那他的皇兄和皇嫂谈起爱恋来,便能无后顾之忧了。

这样,他便算是帮了他们最大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