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秦苍先走后。

姜婵儿定定看着来人,带着几分迷惑。

萧澧立在暮色下,身量高挑,斜晖将他的身影拉长,姜婵儿被笼在那片阴影里。

显得娇小又伶仃。

她长睫轻动,问道:“宁王殿下有什么事吗?”

萧澧看着姜婵儿,薄唇轻抿,淡淡道:“姜美人从前可有学过武?”

姜婵儿想了想后摇摇头,双瞳清透绮丽,轻声答道:“没有。”

其实有没有她自己也不清楚,毕竟她失忆了,但若一个世家小姐,说自己从小习武,势必又会引起旁人的诸多猜疑。

所以她才说没有。

至于宁王为何这般问她,定是因为先前在殿内察觉到她危难之际的躲避了。

听姜婵儿如此回答,萧澧面色沉静,眸中却闪过一丝诧异。

姜婵儿本就有些心虚,亦不想在同他拖延时间,便道:“宁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萧澧敛去面色怀疑之色,淡淡一笑道:“无事了,姜美人可以走了。”

姜婵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萧澧瞧着姜婵儿离开的身影,眸中略带深思。

他负手,提步往丹樨下走,却没有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转道朝皇帝所在的紫宸宫去。

夕阳渐落,长夜将至。

紫宸宫内,长明灯已燃,萧晗穿着黑缎锦袍,坐在偏殿之中,手中抱着一只黑猫把玩,周身气度沉沉若渊。

萧澧走进去,深躬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萧晗摸了摸怀里的黑猫,慢条斯理地抬眸道:“坐。”

萧澧听着萧晗这么说,倒是一点也没再拘礼,撩了袍子就坐到他身边去了,看着茶几上摆着茶香四溢的上等龙井,便毫不拘束地直接端起来喝了。

“嗯,这茶不错。”

萧澧用杯盖撇着浮沫抿了一口,连声赞道,他和萧晗在四下无人时的相处经常这般,全然没有白日在人前的仪容峻整、端肃威仪,反而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风流肆意、玩世不恭的气度。

而萧晗也由着他这般。

又或许正是因为萧澧的这份真挚不伪,反而拉近了他与萧晗之间的关系。

让萧晗对他信任有加。

萧晗从小在陈国为质,被接回国后,一众兄弟对他都很是排挤,甚至羞辱轻贱,只有萧澧对他一视同仁,真诚相待,故而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萧晗登基后,诸多兄弟中也唯有萧澧能得他重用、与他接近。

此刻萧晗抱着黑猫,未掀眼皮,淡声道:“回回来都是讨茶喝的,嗯?”

“今日不是。”萧澧想起了正事,搁下茶盏,对萧晗道:“皇兄,我要跟你说个事儿。”

萧晗见他语气认真下来,将黑猫从膝盖上放下去,扭头看向萧澧:“说吧。”

萧澧开口道:“皇兄今日救下的那个秀女,臣弟以为有些可疑。”

萧晗不语,一双凤眸瞧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萧澧字字清晰道:“臣弟当时看得真切,林聂的刀向她砍过去的时候,她的两次躲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身手。”

萧晗听完他的话,并未立刻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蜷在地砖上的黑猫,黑猫的眼睛像是两颗绿宝石一般,泛着幽光。

他思忖了片刻后方道:“朕知晓了。”

萧澧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迷糊,问道:“皇兄不怕她是外头派来的刺客?”

萧晗久久未答。

脑中却浮现起当晚那小姑娘在荒院中与他说话时的模样。

虽叽叽呱呱,聒噪得很,却并非是个讨人厌的。

若她真是个刺客,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便是蠢笨至极,还有一种便是故作无知。

见萧晗不言不语,那头萧澧又开了口,“皇兄,要不要派人去查查她的底细?”

萧晗抬眸瞧着他,目光深浚:“嗯,派人去查。”

“是,臣弟即刻差人去办。”

萧澧离开的时候,经过西面那扇槅窗,瞥见窗子未关,便眼珠轻转。

一个纵身从那扇大开的窗中翻飞了出去。

很快地隐没在窗外浓浓的夜色里。

*

青州,姜府。

春日下晌,日头正盛,明宣堂内,姜家主母和二房儿媳妇苏氏正坐在一处闲话家常。

姜夫人是太守姜茂的正妻,为姜茂孕育了一子二女,如今年过四旬,依旧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五官舒润,只有眼角依稀长着几条皱纹。

她面前坐的儿媳妇苏氏,乃是她二哥的幺女,也是她的侄女,名唤苏晴,苏家是青州的名门望族,苏晴又是正房所出的嫡女,身娇貌美,仪态端方,颇通诗书,是位不折不扣的名门淑女。

苏晴长着一双昳丽的眇目,此刻顾盼生辉,她拿着一把绢丝团花小扇子,扇着风道:“姑母,这件事情您就别再担心了,女儿是找了专门人做的,保管滴水不漏。”

姜夫人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知为什么,这两日她的左眼皮突突跳得厉害,这是不祥的征兆,故而她略带抱怨地开口:“不是姑母说你,这回你做的事情也太大胆了,要是被我儿知道了可怎么办?”

苏晴却不以为意道:“姑母放心,昨日我派出去的人已回来复命,说是亲眼到那丫头摔下山崖死了。”

姜夫人大惊,神情带着些不安:“死了……真死了?”

苏晴去执姑母的手,面不改色道:“千真万确,我就是怕姑母害怕才没对你说的,如今死无对证,此事便查不出来了。”

姜夫人浑身发凉,眼前的苏晴将杀人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看起来没有半点良心不安,不禁让她觉得有些胆寒。

姜夫人没想到一贯娇柔可人的侄女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一面,此刻被苏晴执着的那只手莫名有些颤抖,她默默抽出手道:“可她好歹……好歹也是记在我名下的女儿……”

苏晴看出姜夫人的不对劲,以及眼中的疏离之意,突然变了脸色道:“姑母,您难道要为了一个过继来的女儿,舍弃侄女的终生幸福吗?”

说着说着,她竟泫然欲泣起来,“成婚三年来,你知道侄女是怎么过的吗?我日日独守空房啊姑母,这难道不是姜婵儿那个女人害得吗?早知会如此,我又何必嫁过来,但当初,不是姑母你口口声声对我说,阿离定会喜欢我,让我为了苏氏一族的壮大嫁过来,你说等以后阿离继承了节度使的位置,等我生下了嫡子,我们苏家就会在青州屹立不倒,您打的如意算盘,难道您忘了吗?”

“姑母,您那时候信誓旦旦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就知道表哥喜欢她,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会面临的处境,那你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来怪我?”

姜夫人敛了敛眉眼,也不好多苛责什么,只道:“可那毕竟是条人命。”

苏晴见她面带愧疚,轻嗤:“呵,人命?别人不清楚,难道姑母您也不清楚姜家为何养着她?她不过就是你们姜家养的一条狗,长齐爪牙后,用来杀人的利器而已。”

姜夫人见她情绪激动,软下嗓子来劝道:“晴儿,你别激动,是姑母误会你了,你别再置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你这身子还要留着给阿离生小娃娃呢。”

苏晴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说道:“那姑母可不许因这事把我想坏,同我疏远了,这全是那女人逼我的不是吗?你看那小狐狸精被送走时,阿离成什么样子了,跟疯了似的领了那么多兵马去截人,我若是不早安排好这一手,难道要等着他把那姜婵儿接回来娶了,将来宠妾灭妻吗?”

姜夫人无奈却只好颔首,旋即又叹了口气道:“晴儿说的有理,只是阿离时至今日还不回来,我总是有些担心。”

苏晴却满不在意道:“姑母放心,阿离孝顺,他总会回到爹娘身边的,总不可为个死去的女人殉葬不是,男人嘛,最多肝肠寸断个两天,便好了。”

就在此时,一阵厚重的脚步声惊堂而入。

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色骑装的男人闯了进来。

他长腿蜂腰,劲装革带,腰间束着躞蹀带,悬一秉长剑,剑眉星目,鬓如刀裁,虽满身风尘仆仆,却眼神清冽,有一种挺立于天地间不折的凛冽感。

此人正是方才二人口中牵挂的男人,

姜家世子姜离。

他一言不发得瞧着豁然站起、面露心虚的苏晴,眼中隐隐升腾起了杀气。

顷刻间,银光一闪,他腰中佩剑长鞘已出。

电光火石间。

那闪着银光的长剑已然朝苏晴飞去。

那长剑擦着她的鬓角略过,斩断了她的一缕青丝,又直直地定入了她身后的砖墙上。

噔愣愣——

一声鸣响。

苏晴的那缕头发晃晃悠悠落到地上,整个发髻也被打坏,青丝悉数散乱下来,让她一时间蓬了头,很是狼狈。

她惊魂未定地喃喃:“表哥,你……你要杀我?”

姜离咬着牙,素日的君子之风**然无存,只余愤恨的火焰,“你以为我不敢吗?”

作者有话说:

私设如山,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