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袖笼中的玉指掐着掌心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末了,她紧紧咬着牙关,连带着面颊都在微微颤动,眼中也是划过一丝阴郁。

“那女儿便再博一次。”

元岚瞧着重新鼓舞了志气的女儿, 心满意足地颔首离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落下一句。

“真是我元家的好女儿, 你且记着, 为父满身心志皆托付于你了。”

元岚走后,彩绘从屋外走进来, 瞧着自家娘娘神色凝重不似寻常, 问道:“娘娘,您无碍吧?”

“本宫无碍。”

娴妃垂下了眸子, 脸色深沉的似有阴云环绕。

彩绘瞧着她的脸色, 忖度了一会方道:“娘娘, 有件事情,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娴妃有些不耐,“讲。”

彩绘试探着开口,“是……是冷宫里那个, 那贱人还不死心, 不知哪里来的本事,指派了个小宫女, 给咱们宫里送来了一封血书,奴婢本想丢了那腌臜物省的污了娘娘的眼, 可那血书上所言事关重大, 令人心惊。故不敢擅自做主丢了去, 想着还是来回禀娘娘, 请您定夺。”

娴妃听着听着, 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她的本事倒是大得很,都这样了还不死心,不肯安分上路呢。”

彩绘观察着主子的脸色,“那娘娘……”

娴妃笑得有些阴谲,“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彩绘顺势将藏在袖笼中的血书呈上。

娴妃拿过去细细看起来,眼中的神情越来越阴森,末了,她抬眸看向彩绘,那阴邪的眼神直让彩绘打了个哆嗦。

她薄唇轻启,泛着朱砂的水泽。

“看来,本宫今夜要去冷宫走一趟了。”

*

璇玑殿里,姜婵儿正坐在床前,百无聊赖地喝着茶,自从宫苑的田地都承包出去后,她便等同于过躺着赚钱的日子。

全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笑得抿不拢嘴,因为那样长一段时间的汗水和付出,最后终于得到了回报。

即辛勤耕耘有了收获。

人世间头等幸福之事,莫过于此。

阖宫上下都沉浸在欢悦之中,于此同时,姜婵儿与秦苍约定一起见萧澧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到了下晌,秦苍果不其然叫了宫女来喊她。

地点约在了宫中的松兰亭,是皇宫西北角一处环境清幽,且鲜有人至的好去处。

松兰亭临湖而建,因着四周常年有苍松兰草环绕相伴而得名,正值日暮,湖风清淡,水面有细碎银鳞翻滚,旷瑟明远,意趣悠然。

姜婵儿头佩清新典雅的翡翠蝴蝶簪子,璎珞叮当,穿着一席鹅黄色宫裙,纤腰束着洁白飘带,行走间如弱柳迎风,似有一股袅袅仙气,并未敷粉施朱,已是美轮美奂。

她步入松兰亭时,萧澧和秦苍已然在亭内等待。

秦苍依旧是一身素衣乌发,兰草一般水嫩的人儿,她身前坐着的萧澧,今日像是特意打扮得格外精神些,墨发一丝不苟地别在白玉冠中,展露出白璧无瑕的一张俊脸,他身着织金绣银的上好锦袍,一双桃花眼弯着好看的弧度,双眸半明半昧似星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地瞧着眼前的姑娘说话。

远远观之,当真是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似乎所有的风流都刻在了骨子里。

怪不得世人皆说宁王气度绝然,姜婵儿从前还不信,只以为是谬传,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萧晗这尊姿容绝世的大佛在侧,才遮挡了其不少风华。

可今日,许是萧晗不在的缘故,她可算领会到了萧澧的超脱风姿。

若说萧晗是莹莹月辉下容色绝美的暗夜幽昙,那萧澧便是灿灿白日里的皓皓暖阳,二人各有千秋,各领**,全然是不同种类的美。

秦苍发现她的到来,一双杏眸立时变得亮晶晶的,热情地上前来执她的手。

“姐姐你来了,快过来坐。”

“好。”

姜婵儿弯了弯眼睛,神秘地冲她眨了一眼,而后跟着她走到宁王那头去。

萧澧不知何时已经颇为恭敬地站起来了,身上全然不见寻日的散漫不羁,未等姜婵儿行礼,他便抱拳作了一揖,朗声道:“姜嫔娘娘万安。”

姜婵儿没料到他会行如此大礼,受宠若惊,整个人怔了一怔,连忙摆手道:“宁王殿下何故对本宫行此大礼,实在是折煞人了。”

“姜嫔娘娘乃是苍儿密友,吾自该以大礼相待。”

萧澧眼神清透,透着一股子诚挚之意,并且他自称吾,半点王爷的架子也不摆,显然是做足了功夫的。

姜婵儿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她常听萧晗说起萧澧,知他是天性纨绔不羁的,也是因此,她才会想要给秦苍好好掌掌眼,识一识这人的品性究竟如何。

但眼下看来,萧澧定是猜出秦苍唤她来的目的,故而早早便设下了应对之策。

光是这番隆重正式的打扮,以及做出这知礼规矩的模样,便可以见得了。

他的如意算盘,必然是想让她回头能在秦苍面前多多美言的。

可姜婵儿却不是这么简单应付的,她不会因为萧澧的这套表面功夫就对他大肆褒扬,她想了解的,远比这些浅表的东西要多得多。

事关秦苍的终身大事,姜婵儿只会拿出一万分的谨慎,半分也松懈不得。

遂,两人便在石桌边正襟对坐起来。

开始了一连串审讯般的问答。

直把坐在一旁的秦苍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对我妹妹,是究何生出的心思?”

姜婵儿正襟危坐,双手端得正,背脊挺得直,神情肃然。

萧澧回忆过往,缓缓述道:“吾对苍儿,初见已生倾慕,二见之时,为其折服。那日是娴妃宫中的赏花宴,吾偶听得苍儿的秀口诗篇。为其才情所折服。”

姜婵儿不置可否地颔首,神情却没有半点松懈,追问道:“你如何断定自己对我妹妹,不是一时见色起意地玩玩而已?”

萧澧闻言,站起身来,举起三根手指,深吸一口气,“吾可起誓,愿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迎娶为此生唯一正妃。”

没想到他会如此动作,姜婵儿微愕,但转瞬便克制下去,依旧面容平静道:“此话倒是感人得很,只不过,你未免想的有些太简单了,秦苍是你明面上的皇嫂,你两个身份之间隔着极大鸿沟,这件事要办到可没那么容易。”

“弄得不好,更是个秽乱后宫的罪名,要掉脑袋的,届时你宁王殿下身份高贵自然可以脱罪,可我妹妹弄不好是会受牵连,获罪入狱的,你若草率行事,我便大可认定你是个毫无责任心之人。”

萧澧听了她的话,急急解释:“这点姜嫔娘娘大可以放心,吾早向皇兄挑明一切,并且求了恩旨,让他给我和苍儿赐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皇兄要我替他办一件差事作为交换。”

姜婵儿有些诧异,不就是一件差事,对于萧澧来说有什么难的,他为何要欲言又止?

见姜婵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萧澧挠了挠头,眼神亦黯淡了下去。

“这件差事倒是有些棘手的。”

不过沮丧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又恢复了生气,斗志昂扬道:“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吾已下定决心,不管这件差事有多难,就算是赴汤蹈火,吾也一定会办好的。”

萧澧信誓旦旦得说着这番话时,姜婵儿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秦苍,果不其然地见到她双目泛着莹莹泪光的模样。

想来也是,萧澧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秦苍如何能不大受感动?

不得不说,今日这番试探问询,姜婵儿对萧澧的表现是大为满意的,连最后的疑心都尽皆消除了。

故而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萧澧投去了和善的目光。

“只要你能做到此生永不负我秦苍妹妹,我对你们的事情,便不会再生任何疑虑。”

“我大可以同意秦苍妹妹愿将终生托付于你之事。”

听闻她如此说,萧澧大受感怀,眼中闪着透亮的光泽,当即撩起袍子,便冲姜婵儿深躬了一礼。

姜婵儿却摆了摆手将其拦住。“别急着拜谢,我还有话要说。宁王殿下需得知晓,常言道,人心易变,情爱难长,一辈子的路很远,唯有本着一颗恒心才能走到尽头。”

萧澧面色郑重,“皇嫂说的话,吾记住了,此生定不敢忘。”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双目澄冽宛如春日山泉,满是赤诚和真挚。

姜婵儿不由心生动容。

重拾了往昔的一切记忆后,尤其是与姜离的那段悲戚过往,姜婵儿自以为是看穿情爱的。

即便她当下与萧晗相爱相守,可这份爱能留存至几时?能否至岁月的尽头?

一切都是玄而未知之事。

若是哪一日,情深转至情浅,谁又能说得清呢?

自古以来,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常言说得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世间的情爱之事,能终老一生不变的,少之又少。

可萧澧当下这份赤诚,她不忍去打破。

既然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那便顾好眼下,把握住当下的幸福,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思及此,姜婵儿眼中所有的忧思尽数消散,变得澄明透亮,她笑盈盈地举起桌上的茶盅,对萧澧敬了一敬。

“来,以茶代酒,在我这里,你便算是过关了。”

萧澧闻言,面上大喜,郎朗笑出声来,“那吾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转至秦苍身上,有脉脉温情在其中流转。

“这下可安心了吗?”

萧澧对秦苍说话时,嗓音每每总是低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秦苍微垂螓首,脸颊飞快地染了霞晕。

“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安心的。”

姜婵儿笑得明媚多娇,半是真心半是揶揄。

“我可不能打包票哦,今后他好不好,妹妹还得等他娶了你,一起过日子慢慢品味才行。”

“姐姐你休要打趣我了。”

秦苍脸上的红晕愈发深浓了。

亭中一团和乐,几人言笑晏晏,笑语盈盈。

无人看到,不远处婆娑树影之后,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裙的身影,悄没声儿地隐没而去了。

凉亭这头还在笑谈,萧澧护内,见秦苍羞赧不语,便将话题引到了姜婵儿身上,直言自己这位皇兄,对她有多么情深意浓,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捧出来,好让人看到他的真心。

见萧澧提及萧晗,姜婵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莫再扯这些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方才说陛下派你去做一件棘手之事,可能告诉我,那是何事?”

萧澧稍稍一顿,想起萧晗说的此事需保密,不得与外人知的话,可转念一想,姜婵儿如何算得外人呢,既是她未来夫人的姐姐,又是他皇兄最爱的女人,着实是亲的不能再亲了,不必防着。

于是便道:“皇兄命我取一人性命。”

姜婵儿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何人?”

萧澧执着身侧秦苍的手,压低了嗓音凑过来,“不知皇嫂可还记得,当日朝贡宴上,跟着戎国三皇子的那个武士。”

瞧着满脸正色的萧澧。

姜婵儿心中咯噔了一下。

姜离!

萧晗竟然要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