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 早荷摇曳,碧色连天。

不知不觉半月光景已过,暮春过后,日头一天天大起来, 暑气亦缓缓袭人。

姜婵儿虽然怕热, 但种田的活计却是半点都没放松。

且在她们整个璇玑宫的辛勤耕耘下, 春日播种的花草已渐渐发出嫩芽, 成效颇显。

宫苑后墙处的大门每每开启的时候,总会有路过的宫人停下脚步, 好奇地观看、议论。

不少还流露出羡慕之色。

姜婵儿知道这些宫女和太监们许多都同小邱一样出生农户, 因家贫才卖身来了宫里,是以他们对于耕种、培植其实有种骨子里的向往。

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可以为今后她在这宫中的安稳日子铺路。今后把田地承包出去, 供他人租种, 双向得利,获得分成,她璇玑宫就会源源不断地以财生财。

她虽身在宫中,但也并非闭目塞听, 如今世道动**不安, 并不太平。

这样,不管今后朝局如何更迭。她因着这项事业, 都可以在这后宫之中安度晚年。

这辈子想要出宫怕是不可能的,但尽可能得把日子过好, 未雨绸缪, 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一日, 姜婵儿将所有人都叫到了璇玑殿, 为这段时间大伙的表现, 分发奖赏。

春桃、小邱、小方子、春霞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除了立在一旁的方琴,脸上的神情难辨,笑得也很是虚假。

这段时间下来,方琴基本上没做什么重活累活,一众宫人们对她也很是客气,其实她根本就不该得到赏银。

所以计算工时和工量的小方子提及方琴的时候,便据实已告地说道。“方琴姑姑统共干了三次活,且每次都是半途弃去,故而,赏银当为无。”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收了声,方琴亦难堪得紧,脸上青红皂白一片,像是开了染坊似的。

姜婵儿垂眸思忖了片刻,还是取了锭银子走过去给她。

“方琴姑姑是刚来的,咱们应当予以鼓励,所以,我想改改咱们赏银的规矩,你们瞧这样如何?”

“只要干活,基本银人人都有,再根据所干活的难易和时间另外嘉奖。”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叫好。

此举缓解了方琴的难堪,但她收了姜婵儿的赏银,反而有些难为情起来,全程都低着头不发一言。

接下来,姜婵儿并没有厚此薄彼,参与干活的都有基本银钱可领,再根据所干活的难易和时间另外嘉奖。

像每日都没偷懒,刮风下雨要下地的小邱分到最多,足足有二十两银子。

她高兴地一本三尺高,抱着身旁的春霞欢呼起来:“俺跟着姜小主发达了,发达了。”

大家拿了沉甸甸地银子都很高兴,连声向姜婵儿表示由衷的感激。

春霞的眼睛闪烁泪光,“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俸银,跟着小主咱们真是有福了。”

小方子感慨:“是啊,奴才也是从穷苦人家出生的,进宫后也没被什么人看得起过,不过今后跟着小主,大家都能挺直腰杆了,靠自己挣得,才是最拿得出手的。”

春桃笑道:“我早同你们说吧,跟着小主有肉吃。”

“哈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团,前仰后合。

只有一旁的方琴,笑容有些僵硬,立在一旁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她的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姜婵儿亦很高兴,眉眼弯弯似新月一般,“你们不必道谢,这是你们做事认真的回报,如今咱们所种的土地还未有入账,等到时候咱们做成了买卖,赚取了银子,我还可以给你们分成。”

小邱不解道:“小主,啥叫分成?”

小方子含笑替她解惑:“小主的意思,是可以把卖出的钱,给咱们分一些。”

小邱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那俺岂不是可以赚更多了?春霞,是这个意思吗?”

被她抱着胳膊的春桃文静地笑着颔首,“嗯。”

“天,俺不是在做梦吧。”小邱喃喃,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后,痛呼出声,“俺的亲娘嘞,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小邱果真是全宫上下的开心果,总是能逗人开心。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方琴突然道:“小主,奴婢突然想到厨房还有甜汤没有烧好,先去看着火候了。”

姜婵儿笑了笑,和善道:“好,你去吧。”

方琴走出去的时候,眼神明明灭灭的,袖笼中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多回。

她眼下的心情很复杂,矛盾。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呆在璇玑宫,她对姜婵儿产生了别样的看法。

她善良、大度、体恤下人,甚至为了不让她难堪,临时改了赏银规矩。

这是任何别宫娘娘都没有的样子。

她确实是一个值得让人跟从的主子。

正殿内,大伙还在有说有笑,突然一声轻快的嗓音传了进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哟,大伙都在呢?咱家刚刚还在说呢,怎么殿外头一个守的人都没呢。”

徐民领了一行人进来,手中端着花纹精美繁复的果盘,上头盛了各色瓜果,色泽鲜润,很是诱人。

“徐公公好。”

众人齐齐行礼,恭敬道。

姜婵儿起身相迎,问道:“徐公公您怎么来了?”

徐公公手中浮尘微摆,让众人把东西搁到桌子上去。

“小主,陛下怕您暑热,特命老奴送来了应季的瓜果供您品鲜。”

姜婵儿看着摆了满满一屋子的瓜果盘子,有些受宠若惊,檀唇微张发出一句感叹:“这么多呀。”

徐民笑道:“此乃陛下的一片心意,还望姜美人接纳。”

经他话术中的若有似无的提点,姜婵儿这才想起来还未谢恩,赶紧提了裙子盈盈福身行蹲礼:“臣妾谢陛下恩赐。”

徐民满意地点了点头,打道回府。

“那老奴就先回去了,小主好好享用便是。”

徐民走后,姜婵儿看着摆了一屋子的新鲜瓜果,招呼众人一起来吃。

“快,都别拘着了,一起吃就是了。”

大家一开始还有些拘泥犹豫,但在姜婵儿的多次怂恿下,还是跃跃欲试起来。

“快吃呀,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吃哪吃得完,没得到时候浪费了,扔掉多可惜呀。”

姜婵儿一面说着,一面用摆在盘边的玉筷夹了一块甜瓜。嘴唇卷起满意地弧度,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只餍足的小兽。

“又甜又脆,太好吃了。”

她素来是个爱吃的,此刻又碰上这么多美味的瓜果,自然是赞不绝口。

她连连吃着盘里的东西,根本不知道。

此刻萧晗正在窗棂外。

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方才同萧澧论事路过此处,便想起自己交代徐民来送瓜果之事。

也不知为何,想到此事,他就想着过来看她一眼,大概是想看看她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欢愉。

此刻,他隔着几扇雕花楠木窗子的缝隙,看到姜婵儿细嚼慢品,满脸餍足的模样。

鼓着腮帮子像只小奶猫似的。

心中莫名柔软起来,尤其是听到她泠泠如泉的笑声时,更是有种柳叶轻抚过身心的酥痒感。

让他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可没一会儿,他嘴角的弧度便凝固了。

眼中甚至无端升起了些许阴云。

殿内的姜婵儿半点不知,犹自高兴地把瓜果分享给周围的人。

她举着筷子把甜瓜递到众人嘴边,让他们跟着一起吃。

“春桃,来,这块西瓜给你吃。”

“小邱。春霞,还有小方子,你们快来,不要同我客气,这么多呢,够吃。”

窗外的萧晗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黑。

他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闷气来,但又无处发作的那种。

他隐忍了良久,深吸了几口气后,最终忍下了那股难以言状的无名之火。

捏着攥紧的拳头,默默甩袖离开了。

他踏着台阶走下殿宇时,心中犹不畅着。

他送她的东西。

她如何能同他人分享?

看来,他一定要同她说说规矩了。

再者,她是如何喂别人的,他定也要让她如此对他几遍,方可算是还了对他的亏欠。

不行,还得再加一条。

她今后只能对他一人如此。

于是,回到南书房的皇帝,一进门就来到书桌前。

用修长的手指捻开了一张信纸,提起笔山上的狼毫,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

“ 姜美人,见字如晤:

*

璇玑宫中,姜婵儿收到萧晗派人给她送来的书信时。

整个人都是发懵的。

“姜美人,见字如晤。”

“汝何敢将御赐之果分与他人共食?”

寥寥数语,姜婵儿却从中听出了暴君的怒意。

她缩了缩脖子,倏然感到后怕起来。

可萧晗是如何知道她将他赏赐的东西分享给宫人的呢?

难不成,当时他正好来了,躲在窗口偷看,没有进来?

姜婵儿如此猜测着,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

以那暴君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件事他不会那么容易放下,必定是记仇了,才会些这样的信来告知她。

思及此,姜婵儿寝食难安。

入夜后晚膳也没吃多少,洗漱一番后便上床躺着了,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时不时传来夏虫唧鸣。

夜风透过半掩的罗窗拂动纱幔,有静谧空灵之感。

突然,窗边传来一阵响动。

紧接着,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姜婵儿心头一跳,咕噜噜坐直了身子,瞧见了立在床前的暴君。

屋内的烛火还有数盏未熄,半明半昧,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萧晗的面颊美若冠玉,五官俊朗绝伦,此刻正隔着纱帐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凤眸幽邃。

姜婵儿想着白日的书信,心虚地启唇,磕磕绊绊道:“陛……陛下,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