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就这么一直呆到了晚上。
晚膳的时辰快到时, 徐民进来了,对萧晗欠身道:“陛下,是否回宫用膳?”
萧晗想了想,对他道:“叫御厨把晚膳送到璇玑宫来, 朕与姜美人同食。”
徐民眉开眼笑:“好, 那老奴这就差人去办。”
“等等。”
徐民刚转身, 萧晗就喊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吩咐?”
徐民缓缓转过来身来, 等着萧晗吩咐。
萧晗瞧向坐在身边的姜婵儿,温声问道:“姜美人爱吃什么?”
姜婵儿被他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局促, 半晌方道出一声:“臣妾……臣妾不挑食, 陛下喜欢什么,便吃什么吧。”
如此乖觉的话, 却并未让萧晗感到满意, 他一脸平静地瞧着她, 双眸无波也无澜。
却好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姜婵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试探着又道:“陛下是想让臣妾点菜吗?”
“嗯。”萧晗颔首。
真是个猜不透心思的大魔头,她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姜婵儿在心中暗暗抱怨,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那臣妾就说了。”
入宫之初, 她便听到了许多御膳房的名菜, 每每听别人形容,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
再者, 她确实喜欢吃。
所谓民以食为天,口腹欲乃是人的本性, 压抑本性是不道德的。
如此想着, 姜婵儿不再藏着掖着, 索性将一连串藏在心里的菜名报了出来。
“翡翠白玉三花饺、千丝百凌水晶豆腐、清蒸八宝猪手、江米酿鸭肉、炝烩虾仁山鸡脯、粉蒸银鱼丝、千华水煮牛肉片、胡椒白蘑什锦鲜汤、三鲜漂清纯菜汤……”
姜婵儿一口气循循道来, 听得徐民一愣一愣的, 他根本弄不明白姜婵儿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菜名的,有许多甚至连他都没听过。
好在身边的小太监机灵,不知何时悄悄拿起笔墨开始记录。
等姜婵儿全部说完后,两人都擦了擦额头的汗,如释重负。
姜婵儿兴致勃勃地报完菜名后,才察觉到两人面如菜色,心下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她是不是骄纵得太过头了一些……
心中有些不安,她悄悄去瞥身旁萧晗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萧晗面上没有一丝不悦,相反,他朱唇微微翘着,凤眸的弧度也弯弯的,很是好看。
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姜婵儿松了口气。
萧晗将她揽到怀里,对二人交代道:“按照姜美人的吩咐去备菜,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
两人转身出去了。
姜婵儿窝在萧晗的怀中,松松软软的很舒服。
萧晗在她脖颈间轻嗅了一口,那是种奶猫般的清甜气息,每每都能让他心气平和。
“朕喜欢姜美人的真性情。”
他意犹未尽的轻舔了一下姜婵儿的耳垂,湿漉漉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嘤咛。
虽听他这般说,姜婵儿却还是有些不敢信,她扭动着身子转过头去问他,一双昳丽的杏眸扑闪扑闪的,美得惊人。
两人的呼吸都在各自的唇齿间了。
“陛下不会觉得臣妾骄纵吗?”
萧晗想了想后认真回答:“不会,朕甚是欢喜。”
他的嗓音沉沉的,缓缓的,像是流淌的清泉水,有种涤**人心底污浊的魔力。
两人的面颊就在方寸之间,似乎稍稍进一寸,柔软的唇和鼻尖就会相碰。
白净无暇的脸庞,如莲花般清冽的双眸,都在呼吸可触及之处。
让人心脏的跳动都慢了下来。
姜婵儿没来由耳根一阵发烫,刚刚被他舔触过的地方更像是被火烧起来似的,烫的惊人。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姜婵儿立刻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萧晗,如此方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在做什么?
她难不成对这张脸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姜婵儿,你色令智昏么?
竟然对一个断袖产生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姜婵儿脑中胡思乱想着,暗骂自己的好色。
此时,徐民带着一众宫人端着御膳房准备好膳食进来了。
“陛下,是否用膳?”
萧晗看着怀中的姜婵儿,姜婵儿微愣,这什么意思?
暴君难不成是想听她的意思?
不过在萧晗的注目下,姜婵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见她娇憨有趣,萧晗没来由轻笑一声,在她发上撸了一把,像是撸爱宠似的。
“允。”
*
青州,城郊军营。
是夜,漫天星斗灿灿。
烛火通明的营帐内,传出声嘶力竭地怒吼和争执。
“混账!你当真是要毁了我们姜家?”
“父亲!你和母亲又何曾为我考虑过一丝一毫!”
“她是你的妹妹,你如何能觊觎!”
“那您呢?您是他的父亲!”
啪——
极清晰的巴掌声后,是一声隐忍到极致的暴呵。
“混账——你在说些什么!”
营帐内,葳蕤灯火下,身披黑甲,满面沉峻的中年男人气得额角青筋暴跳,面色阴沉地要滴下墨来,怒不可遏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粗粝的手掌在铠甲的袖袍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扣到肉里。
这一巴掌极重,年轻人嘴角挂下鲜血,在白皙的面颊上显得很是刺目,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将其拭去,眼中却升起了明暗交错的复杂情绪,带着冷冷的嘲讽。
“父亲,您藏得那么好,可儿子还是发现了。”
他字字句句清晰道:“您若说我有悖人伦,那您呢,您又何尝不是呢?”
姜茂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
“你说什么?”
姜黎还在倾吐心声:“您箱中藏匿的那副画像是谁!您为何藏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画像。”
姜茂不想再与他胡搅蛮缠,只好事情全盘托出,忿声道:
“那是她的母亲!”
姜黎满眼的震惊,他愣住了。
半晌都没有出声。
帐中唯有灯火跳动的哔啵声。
许久之后,姜黎发出一声喑哑的控诉。
“那您为什么不让儿子娶她?”
姜茂恨铁不成钢,沉声低吼:“一来,她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二来,她背负灭门之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姜黎再一次愣住了,喃喃:“你是说……她的仇人,是当今的皇帝?”
姜茂眼中窜起幽微的暗芒,吐露当年旧事。
“当年来灭苏家满门的刺客,是皇室养在青州的血滴子,当年少帝登基,小小年纪便用铁血手腕,血洗朝堂和各地世家,苏家灭门,焉能不是他的手笔?”
姜黎的眼中闪闪烁烁,想起姜婵儿的遭际,想起她那双水润润的杏眸,便是剖肝摧心的滋味。
他一咬牙道,“那儿子便更不能将她留在宫里了!”
“你!”姜茂被他气的不轻,话都哽住了。
姜黎攥紧了拳头,不服输地与姜茂对峙。“父亲!你可知她失忆了?她如今孤身在那深宫之中,会有多危险?”
姜茂再也忍不住了,怒斥:“那你也不能去!你这样贸然行动,只会害的计划满盘皆输!还会拖着我姜家一起下水!”
姜黎见他情绪激动,稍稍放缓了声音,似在与其商议。“在父亲眼中,儿子是这般蠢笨不可及之人吗?”
见姜茂脸色稍缓,他又继续道:“儿子并非想贸然行动。”
姜茂瞧向他,神色复杂。“你待如何?”
姜黎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嗓音沉沉道。“戎族皇四子不是在我青州为质,儿子记得再过一个月就是朝贡了,这件事,让孩儿去做吧。”
姜茂神色一沉,似在深思。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就果决否定。
“不行,这风险太大了。”
虽然他也想救出姜婵儿,但绝不是把姜家搭进去的那种。
姜黎知道姜茂的心思,退了一步道:“父亲,儿子这回去,并不打算马上带走婵儿,更重要的,是打探下朝野和宫中的消息。”
话音落下,姜茂眸中怒意敛去大半。
姜黎继续道:“咱们姜家如今势头正甚,而这天下却是乱世将至之象,天灾连绵,决疣溃痈,百业凋零,各地揭竿而起者风起云涌。"
“将来这天下落入谁家囊中,都是未知之数。”
“咱们只要分清局势,借机而动,壮大势利。这天下何愁不能图?”
听着姜黎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姜茂定定地凝视着儿子,眼神一点点松动。
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他这一生也曾戎马蹄蹄,凌云壮志,壮怀激烈。
如今他的儿子,倒是把他的心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姜黎的目光沉沉注视着帐内的烛火,满眼郑重,一字一句像是起誓。
“父亲,您信我,儿子并非只图眼前方寸之人,儿子大有抱负。”
“这天下同她。”
“儿子都要。”
*
皇宫,璇玑宫中。
姜婵儿再一次梦魇了。
这一次比前头几次都可怕,直接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倏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口跳动的厉害。
眼前依稀还在浮现那些刀光血影,尸肉横飞的场景。
萧晗睡得浅,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亦转醒了过来,凤眸幽幽瞧着她,轻启唇角:
“怎么了?”
姜婵儿发现把萧晗弄醒了,吓了一跳,连忙缩了缩脖子道歉:“扰了陛下好眠,臣妾有罪。”
萧晗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做噩梦了?”
姜婵儿弱弱:“是。”
暗夜中,萧晗凤眸晶亮,闪了闪。
他轻声说话,嗓音沉欲:“来,到朕怀里来。”
姜婵儿是真的有些害怕,想也没想,就往他怀里贴过去,柔软的面颊蹭在他的胸膛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方才停下来,不再乱动。
萧晗感受着身前温软的触碰,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在她的青丝上低嗅了一口。
“下月初,各番邦会来朝贡,朕记得鹘突的青玉枕最有安眠之效,到时候你用着就不会梦魇了。”
青玉枕?
那价值连城的青玉枕?
姜婵儿大惊。
鹘突十年才舍得上供一块,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的稀世珍宝,青玉枕?
姜婵儿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呆呆地瞪大了眸子瞧着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