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武定二年六月,耶律喜隐大军攻下大定府北面重镇恩州,乔装北上的刘逸轩、童虎头等人闻讯到了恩州,耶律喜隐便诏命李逸到恩州相会,想是他已经将李逸当做自己人,有他在和大周结盟之事,也会顺利许多。消息传到松山州,李逸便将松山军务交给耶律喜隐手下猛将也鲁不花,自己带了白甲亲卫往恩州而来。

到了恩州城内,李逸思念妻子,便问了耶律云述住所径直而往。攻下恩州,耶律喜隐将城内最大的一家富户宅院拨给妹妹居住,足见他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

还没到自家宅院门口,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只见大批耶律喜隐的御帐亲卫四处把守,皇帝的御辇、规仪排了密密层层的,李逸也吃了一惊,看来是耶律喜隐来探望耶律云述。只是想不到出上京之时,耶律喜隐倒还没有这么铺张的门面功夫,这才多少时日,才安定了一些,他便摆起了皇帝的派头来。

门外的御帐亲卫大多都认识李逸,见他到来让开条路,李逸带着人马到了一处府院,只见这府院门高院深倒也气派。李逸下了马命一众亲卫在外等候,自己跟随近侍入内。

转进府中,李逸左看右看,也很满意这个临时的家宅,但却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

到了内院一间大屋之外,老远便听到耶律喜隐大声怒喝道:“这些汉蛮子真是欺人太甚!要朕向一个十岁的孩童称儿皇帝,就算朕兵败身死,也不要大周的一兵一卒相助!”

李逸闻言吃了一惊,临来时他也想过,这趟刘逸轩亲来,定然是商议周辽结盟之事,此时耶律喜隐已经正式接任皇帝位,史称南辽,改年号应德。虽然他已经称帝,但兵不过十万,所占州府不过几个,还有些西北的部族支持,但那些部族都是时叛时降的,根本靠不住,已经没有了当初起兵之时的势力,所以李逸料想刘逸轩所提的条件会有些苛刻,但没想到刘逸轩会提出让耶律喜隐向大周称儿皇帝这样的条件。

想到这里,李逸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这一进去又该如何对耶律兄妹说?难道说服他们接受?若是他们不想接受这个条件,又让自己去游说刘逸轩,那怎么办?自己到底是该站在辽国这边,还是应该站在大周这边?是该帮着耶律喜隐还是该帮着刘逸轩?是该站在妻子这边,还是应该站在兄弟那边?

原来要做出选择真的很难,李逸这个时候恨不得扭头便走,要他狠下心来拒绝任何一方,他都是做不到的。

近侍大声的通禀道:“驸马爷驾到!”

李逸猛然警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暗道:“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下一咬牙,迈步走进屋内。

屋内只有耶律喜隐和耶律云述两人,李逸正要行礼,耶律喜隐焦躁的上前止住道:“妹夫回来得正好,这屋里都是自家人,你还不知道吧,那大周使臣刘逸轩提了些什么结盟条款,真是欺人太甚了,妹子,还是你说吧,妹夫你听完了,也给拿个主意。”

他一口一个妹夫好不亲热,倒也纯出自然,看得出耶律喜隐打心眼里将李逸看作是自家人了。李逸想起先前张从颜用计逼得耶律李胡将耶律云述嫁给自己,耶律喜隐从中可是斡旋出力不少,要知道未婚把人家闺女肚子搞大,就算是寻常人家也非得和李逸拼命不可,若非耶律喜隐疼爱妹妹,多方出力相助,李逸是不可能娶到耶律云述的,但又想起自己汉人的身份,心中更加为难起来。

耶律云述见李逸默不作声,知夫莫若妻,心中知道他为难,但兄长有命,只得缓缓将刘逸轩所提的条款说了。

刘逸轩所提的结盟条款前面的条件倒也优厚,联军作战、邀开互市、借贷钱粮等等都是对南辽有利的,只是后面要求南辽以君臣之礼侍奉大周,要耶律喜隐向大周皇帝自称儿皇帝,这一条便让耶律喜隐暴跳如雷。

听完后李逸暗暗叫苦,站在汉人的角度这个条件听起来极为解气,算是为十几年前石敬瑭向契丹称儿皇帝出了口气,但如今自己妻子却是契丹人,而且当年逼迫中原政权称儿皇帝的也不是耶律李胡父子,这样强加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沉默了半晌,李逸才道:“陛下先勿动气,我先去见见刘逸轩再做计较。”

耶律喜隐闻言大喜:“妹夫你能出面最好,与大周结为兄弟之邦最好,朕最多以兄侍奉大周,但称儿皇帝这也太过欺辱,万万不能答应,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见他好了。”

李逸无奈只得点头应了,耶律云述起身道:“皇兄,我送驸马出去吧。”耶律喜隐知道夫妻俩才见面定有话要说,便爽快的答应了。

耶律云述拉着李逸走出屋子,李逸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同刘逸轩说,不禁眉头紧锁。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耶律云述侧头看着李逸问道。

李逸苦笑道:“没什么。”

耶律云述拉着李逸的手柔声道:“和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的脾气我最知道,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写在脸上了。我知道要你去办这件事很为难,但是如今你是辽国的驸马了,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我们的孩儿将来着想。”

李逸忍不住道:“云述,你就不能带着孩子和我一同回中原吗?”

耶律云述心中一惊,拉着李逸的手慢慢放开,缓缓摇摇头道:“如今父亲去世,就只有兄长一人了,我怎能离他而去?”跟着低声道:“要走也要等兄长皇位坐稳了,我才能放心跟你走的,所以和大周结盟之事,你一定要尽力促成,否则我也只能和兄长同生共死了。”

……

往刘逸轩下榻的行馆而去的路上,李逸脑海中还在想着耶律云述的话,他也知道耶律云述心中最重要的人除了自己和孩子之外便是耶律喜隐,现下要她和自己回中原的确办不到,但站在刘逸轩身前,他该如何开口呢?

到了行馆,都是认识的人,童虎头带着白甲亲卫亲自出来迎接,这些人都是英山的老兄弟,见面之后的嘘寒问暖,互相臭屁,让李逸暂时忘了心烦之事,和童虎头等兄弟叙旧起来,几年不见这些老兄弟,李逸和他的亲卫心中着实想念的。

进到内堂,刘逸轩大笑着起身相迎,重重的给了李逸两拳道:“你小子几年不见变得稳重了啊,真是当了爹就不一样。”

李逸见刘逸轩满是风霜之色,知道他生性儒雅,若非真情流露,绝不会给自己两下重拳的,当下也是笑着说道:“刘大哥还是这般的能文能武,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大帅他好吗?杀猪的、教书的他们几个怎么样?”

刘逸轩呵呵笑着,拉着李逸坐下,童虎头陪在一旁,众人向李逸说起白甲军各人的事迹来。

说说谈谈,茶水都上了几次,众人才叙旧完了,刘逸轩猛然说起北上之事来,他抿了口茶,收起笑容来,淡淡的说道:“这趟北上,我是奉了大将军命和朝廷之命而来,只是这耶律喜隐不识大体,我们大周已经给出这么丰厚的条件,要粮给粮,要物给物,就算他耶律喜隐被耶律璟攻打,大周也可以直接出兵相助,只是要他称儿皇帝而已,他连这点条件也不肯答应,那大周出兵出粮又有何好处?李逸,你是耶律喜隐的妹夫,也该好好劝劝他。”

李逸的笑容僵住,临来之时他想了不少话语应对,但现在刘逸轩脱口问来,他却张大了口说不出来,隔了半晌,只见童虎头也望着自己,才低声道:“先生,其实大帅的心思我等都知道,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而已。但如今李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是想着那耶律喜隐是绝计不会答应称儿皇帝的。”

刘逸轩眼光一寒,站起身来低声冷道:“好小子,你是做契丹人的驸马做久了忘了自己是汉人了么?”

李逸茫然的站起身来道:“我李逸怎会忘了自己是汉人?北上以来,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咱们汉人的事。就连云述她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当初我接近她的目的,更不知道打一开始大帅就是想着扶持耶律父子和耶律璟对抗,让辽国内乱,我没有做过半点忘本的事!”

刘逸轩哼了一声道:“那你就该向耶律喜隐陈说利害,让他快些答应了结盟条件,否则耶律璟大军南下之时,大周真正作壁上观,耶律喜隐便是覆灭在即!”

李逸气闷的坐下,嘟囔道:“跟随耶律喜隐起兵的契丹人都是看不惯耶律璟的暴政,他们和我们当初起兵时一样,都只是不想坐以待毙,他们也有家小,也有父母的。我们挑起辽国内乱本就不光彩,如今还仗势欺人,也太不厚道了。”

刘逸轩大怒道:“这个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疆的这些部族,自从秦汉就开始侵扰中原大地,和亲、争战、离间、结盟、背叛,哪朝哪代都有,辽国一旦强大,我们中原汉人还有安稳日子过么?你居然同情起契丹人来了?你这不是忘本是什么?!”

李逸也站起身怒道:“在战场上明刀明抢的和敌人厮杀,我李逸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要这般算计人,恕我李逸不是这块料!”

童虎头见两人争执起来,急忙劝说起来,刘逸轩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童虎头劝了李逸几句,李逸也气冲冲的去了,两人见面后谈起结盟之事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