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内,李煜听了林仁肇的话后,面色大变,却见坚毅、冷酷之意,写满了林仁肇那略显风霜之色的脸上。自从淮南之战后,南唐元气大伤,如刘仁瞻、张彦卿等能征惯战之将身死,徐皓月、郭廷谓、龙彦尘、朱元等将归周,被大周放回的俘虏大将也不复当年之勇,环顾朝中如同林仁肇一般的悍勇之将已是凤毛麟角了。林仁肇素来勇猛,而且经常行事出人意表,饶是李煜向来只道他的秉性,但也不禁被他胆大妄为的主意吓了一跳。

李煜呆愣的看了林仁肇半晌后才缓缓说道:“林将军不是戏言吧。”

林仁肇面色凝重上前抱拳道:“主上,御前奏对,末将何敢戏言?如今大周才经过殿前军之乱,徐皓月等周将忙于收拾朝局,淮南李重进已经被调回京城,南下接替他的是韩通,此人忙于瓦解李重进留在淮南的势力,裁兵不少,又选精锐之士如今,淮南只余数万兵马,散于扬州、滁州、楚州、庐州等地,各州兵马已然稀薄。虽尚有王环的水军万余、战船数百,但末将在南昌已经为水师添补战船、精炼水军,亦有战船数百、水军两万,有信心可一战而破周国水军。只要主上调出京城精锐兵马数万,同末将水军一道,沿运河搠淮而上,水陆并进,末将定能一举克复淮南!有了淮南之地,便可解国中钱粮不济之厄,亦可窥伺中原,亦复我大唐盛况。”

李煜身上孝服未去,又看了看林仁肇身上的白衣,缓缓摇摇头道:“此策太过急进,眼前朕继位不久,当稳定朝局为先,况且朕也需要林将军这样的大将在朝中坐镇方可安心,内不稳徒然兴兵于外,实非上策。”说着李煜起身离案,负手走了几步后道:“先祖初登大宝之时,便是行休兵罢战之事,方能富有国力,而先帝在位,过于专注兵伐之事,致有淮南之败,如今我大唐四面环敌,便连荆南弹丸之地,亦敢兴兵相向,足见大唐外患至多矣。朕如今意欲外息兵戈,以安国内,缓复国力。林将军,朕知你忠心,但如今确然不是用兵之时。”

林仁肇默然不语,李煜走到他身前勉慰道:“只要将军雄心不息,将来总有建复我大唐战魂之日,今日所说不可外传,否则必将引得大周疑忌,于将军于大唐都不利。”

林仁肇本欲再劝李煜,但见李煜也是言之确确,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得告退而去。

李煜打发走林仁肇之后,长舒了口气,命近侍摆驾周宪寝宫,他知道周宪也想知道些徐皓月与英若兰的近况,便急着去见她。

到了周宪宫内,却见永宁公主李芳仪一身素服,正在周宪寝宫内和周宪说话。周宪和李芳仪见李煜到来,一起起身见礼,李煜抬手免礼道:“原来皇妹也在。”

几年过去,李芳仪稚气略脱,容姿更加端美起来,只见她素娥不展低声道:“近来睡不安稳,便找皇嫂说说话来。”

李煜轻轻嗯了一声,坐下身后道:“出使大周的陈乔等人已归,大周倒是已经准了恢复先帝帝号的请求。”

周宪点点头道:“我也说了这徐皓月必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先帝虽然有负于他,但他也不会忘了与我们有旧的。”

李煜嗯了一声,便将陈乔等人北上后,所见所闻说了,对徐皓月和英若兰的近况也略有描述。李芳仪听着之时,总是不断问起徐皓月的事,想来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忘了徐皓月。

说道后面李煜轻叹道:“如今大周才复了先帝帝号,而且也派了重臣前来吊唁,想不到林仁肇却只想着如何兴兵北上,却不知道知恩图报这句话么?”

周宪和李芳仪微微一惊,李芳仪问道:“什么兴兵北上?”李煜这才想起自己说漏了嘴,但想着周宪和李芳仪都是自己的至亲,便也不避讳,当下把林仁肇之策说了。

李芳仪略略恼怒的说道:“这些武将,整天只想着打仗建功,却不知道休养生息,打战可都是苦了百姓的啊,皇兄你说得对,我大唐是该向先祖开国之时一样,罢兵休战才是。”

周宪拉了拉李芳仪低声道:“皇妹,这国家大事我们还是不要议论为好,主上自有主意的。”

李芳仪嗯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见李煜和周宪似乎想单独说会儿话,李芳仪便先告退了出来。

出了周宪寝宫,李芳仪左右无事,带着从人信步到了御花园内,却远远的见到皇甫继勋带着内班宿卫正在换岗,李芳仪心中一喜,便命人上去传唤皇甫继勋过来说话。自从徐皓月离开金陵之后,李芳仪心中一直惦念着,虽说李璟收了徐皓月为义子,算是李芳仪的义兄,但在李芳仪心中却一直没有承认过。人走了之后,反而更加的念想,整日里都让近侍、宫女们到处打听徐皓月的事迹回来说与她听。后来听闻徐皓月和皇甫继勋交情不浅,兼之皇甫继勋掌宫中禁卫,李芳仪便多向他问些徐皓月的事来听。

皇甫继勋一身戎装到了李芳仪身前见礼后,李芳仪缓缓说道:“皇甫将军,近来可有什么故事说与我听的么?”

在宫中内班宿卫与公主说话本是大忌,但李芳仪一直是李璟最为宠爱的公主,因此李璟在时也就不太过问,况且唐风一直甚为开放,久了宫中众人也就习以为常。但皇甫继勋还是不敢逾礼,在三步外站定后躬身道:“回禀公主,上次末将听来的徐大哥平定赵匡胤之乱的故事,已经说完了,没有什么新的故事。”

李芳仪微微有些失望,低声道:“真是无趣,也不知道林仁肇真的兴兵北上,他能不能抵挡得住。”跟着李芳仪摇摇头苦笑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了,皇甫将军你先忙去吧。”

皇甫继勋听了李芳仪无意的一语,心中大惊,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躬身告退而去。

安排内班宿卫换班完毕之后,皇甫继勋离宫回府,一路上心中一直在琢磨着李芳仪的话,回到府上后思虑再三后,写了封书信吩咐亲信将书信交与城中英家商号的人。

十余天后,这封信已经出现在了徐皓月的书房桌案上。徐皓月在北上之后,和皇甫继勋的联络一直未断,大周和南唐息兵之后,英家也一直在金陵有生意,徐皓月这样安排一来是为了赚取钱财,二来便是方便收集南唐的情报。自从徐皓月掌权以来,皇甫继勋更加靠向大周,最后皇甫晖死后,皇甫继勋已然没有了羁绊,俨然已经成了徐皓月在南唐的卧底。

看完书信后,徐皓月眉头紧皱起来,书房内下首位上坐了一名十余岁的年轻人,此人年轻气盛,面容刚俊,只是脸上的稚嫩之气未脱,不过眼眸中的精光却是不能内敛。这人见徐皓月皱眉不已,躬身问道:“大将军可是有何为难之事?在下新投麾下,难得大将军不嫌弃在下年少,委以用事,在下自当为大将军分忧。”

徐皓月看了看这年轻人,此人名唤恒宇,乃是常山人氏,前些日子来投奔,徐皓月也不嫌弃他只有十五岁,便问了些他治国之策,此人居然能侃侃而言,所说和自己心中所想不尽相同,徐皓月大喜之下便留在了身边,这人虽然年青,但只要稍加磨练,将来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听到恒宇的问话,徐皓月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先听听你的意见如何?”当下将皇甫继勋的信递了过去,这信皇甫继勋并未署名,让恒宇看了也无妨,也能显示对他的信任。

恒宇见状果然有些意动,但却没有伸手接信,只是道:“大将军的书信定然机密,在下新至不敢僭越。”

徐皓月淡淡笑道:“无妨,信人则用,不信则废,你看便是了。”

恒宇重重的嗯了一声,接过信看了之后,也是皱眉道:“唐人果然还是念念不忘复仇之事,只是不知道这林仁肇会如何兴兵北上,照目前形势,唐人最可能的还是兵出淮南,韩将军在淮南只有四万兵马,有些吃力的。最重要的是,唐人这一出兵,会打乱大将军的部署。”

徐皓月摇摇头笑道:“唐国主李煜不会答应此策的,他不是有雄心之人,这点倒是不必担心。我所忧虑者乃是林仁肇,此人乃是大唐战魂所在,乃唐国柱石栋梁,将来平定南方,有他在会棘手很多。”

恒宇哼了一声道:“林仁肇乃一介莽夫,大唐战魂在大将军归周之时,已然全都带到了大周,唐国如今已经没有半点争雄之心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这林仁肇胆大包天,还是及早除去为好,在下有一策或能让唐国自断一臂!”

徐皓月哦了一声笑道:“你是不是想使个反间之策,让李煜杀了林仁肇?”

恒宇闻言面色微微一变,躬身道:“大将军果然才智过人,在下不如也。”

徐皓月摇摇头道:“林仁肇忠义,若能投效大周,实乃大周幸事,但他愚忠未必肯投。反间之策其实我也想过,只是不够光明磊落。”

恒宇低声道:“大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铲除敌人,不管是什么策略都是值得一试的!”

徐皓月哦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道:“原来你是这般想的。”跟着又笑了起来道:“也罢,你且说来听听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