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初阳才露出天边的鱼肚白,汴梁城北门明德门已经打开,叛将们的数千家眷们拖家带口,只带着随身的行装,在周军的押解下缓缓行出了汴梁城。老人的叹息声、女人和孩子们的啼哭声在这支队伍之上盘旋不散。

明德门城楼上,徐皓月站在城垛之旁,有些唏嘘感慨的看着城下行出的队伍,又见城垛上的隐隐碧血已经渗入到了石缝之内,也不知道这血是谁的。

“大帅,韩将军和潘将军到了。”身后王子襄粗哑的声音传来,这些天他一直指挥作战,就连声音都喊哑了不少,徐皓月回头看去,只见韩令坤和潘美二将风尘仆仆的走上城楼来。

徐皓月笑着迎了上去,其实历史上二将在赵匡胤兵变成功之后,都是支持赵匡胤的,潘美甚至跟随赵匡胤在陈桥发动兵变,但在这个时空,韩令坤和潘美都跟随自己在燕云征战,最后反倒成为平叛的大功臣。徐皓月也明白历史上赵匡胤之所以兵变成功,除了实力雄厚、没有滥杀无辜之外,更多的大周将领、大臣们其实都是随大势而已,假若有人提前部署,坚定的维护大周社稷,赵匡胤等人只怕是不会那么顺利兵变成功。

“二位远来应援辛苦,战况如何?”徐皓月匆匆和两人见礼后急忙问道,当日陈桥一战之后,赵匡胤大军虽然大部归降,但仍有少数兵马四散逃逸,徐皓月只恐这些散兵游勇为害各地,严命韩令坤、潘美二将领兵四处追讨招降,以免这些散兵游勇成为啸聚山林的贼匪。

“回大帅,末将与潘监军三天十三战,赵逆残部已经悉数招降,不愿归降的已经尽数歼灭!”韩令坤面有不忍之色道:“招降的数千残部已经交由韩通将军看管。”他出身殿前军将,和赵匡胤虽未结义,但也算颇有交情,眼看赵匡胤兵败被斩,辉煌一时的殿前军已成昨日黄花,被侍卫亲军取代之势迟早之事,韩令坤虽然此时身为侍卫司大将,却也不忍见到这种局面。

一旁潘美却略有得色的道:“赵逆一党兵马不堪一击,我等兵马才追上,那些兵卒都已经跪伏于地求饶不已了。”

徐皓月看了看这个日后的名将,只觉得他此刻还颇为稚嫩,尚需要多加磨练方能成大气候,如此一丁点的追击胜利,便有些沾沾自喜,实在是不可取,当下徐皓月温言道:“为将者切忌胜骄败馁,况且都是昔日同袍,也不必太过羞辱他们,要知道他们也是为大周流过血的。”

潘美闻言面色通红,垂首应诺,通过这次他倒是谨记徐皓月的话,为他今后成为一代名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韩令坤听徐皓月的话语之中,似乎还是同情这些兵卒的,当下问道:“大帅,朝廷旨意我等已经知晓,只是这些投效的殿前军,大帅打算如何调用呢?”

徐皓月不答,微微笑着反问道:“韩将军以为如何调用好呢?”

韩令坤躬身道:“如今殿前军死伤八万余人,大帅今日开始收编殿前军兵马,末将料想大部分兵卒畏惧朝廷秋后算账,会选择卸甲归田,末将估摸着最后剩下的殿前军和城内未附逆的殿前军不会多过十万之众。末将觉着将殿前军分为三部,一部北上燕云,一部由一员大将统带北上讨伐汉国,一部留守京城。”

徐皓月哦了一声,只是微笑也不置可否,示意韩令坤接着说下去,韩令坤见徐皓月并不反驳,便顿了顿接着说道:“京城该当留下一部白甲军,连同侍卫亲军和留守京城的殿前军,重新编练成一军,镇守京城,这部兵马所选士卒该是最为忠心大周的,以免赵匡胤兵变这样的变乱再度发生。”

徐皓月嗯了一声道:“说的不错,大周再强,若是再来一次兵变,也是支撑不起的。殿前军中也有忠于先帝和大周的,的确不该寒了这些将士的心,更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韩令坤点点头道:“大帅的寓意很是贴切,而另外到燕云的一部殿前军该当和燕云的白甲军整编,一来填补南调白甲军后兵力不足的空缺,二来让这些愿意留下效力的兵卒有再立战功的机会。”

徐皓月微微颔首道:“今后北疆兵马和京城兵马其实可以轮换戍守,否则在京城承平日久,再厉害的兵卒也会懈怠了,我已经拟好了策论表章,打算上书朝廷,定议此事。”

韩令坤微微惊讶道:“大帅想得又更深了一层,这最后一部殿前军,末将觉着该由一员大将统带北上潞州,和李筠部合二为一,整合为一军后,讨伐汉国!”

只是说道最后这部兵马的处理之时,徐皓月才摇头道:“李筠在潞州年久,根基稳固,朝中兵马前去,乃是客军,以主犯客,弄不好会让李筠以为是朝廷中有人要夺他兵权,稍有不慎反而会生出变乱来。”

韩令坤低声道:“淮南李重进、西京向拱、潞州李筠,这三部兵马众多,三人朝中威信不在大帅之下,应及早解决,否则朝廷和大帅之令依然到不了淮南、西京和潞州。三人若是在经营几年,便会更难平复了。”

徐皓月闻言已然明白韩令坤的用意,自大唐安史之乱以来,各地节度使林立,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又常以一人兼统两至三镇,多者达四镇,威权之重,超过魏晋时期的持节都督,时称节镇,于是外重内轻,到天宝末年酿成安史之乱。之后百余年间,唐朝一直没能扭转这个局面,到了唐末愈演愈烈,便才有了五代十国。要想彻底改变这种局面,只有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加强中央集权,否则今日平了一个赵匡胤明日又会有另一个赵匡胤冒出来的。

韩令坤见徐皓月沉吟不语,接着说道:“末将知道大帅忠于大周,但如今主上年幼,太后纤弱,要想彻底免去百姓的刀兵之苦,大周便只能指望大帅了。如今乱世未平,究其根源便是天下节度之祸。”韩令坤说到这里面色微微有些惭愧的低声道:“大帅,说句诛心的话,若是没有大帅平乱,赵匡胤窃得帝位,末将是会附逆的,只因为他一旦成功,便会知道要平定天下必须削天下节度之兵权,为了天下百姓,末将是会跟着赵匡胤一同平治天下的。所以大帅这会儿要匡扶幼主平治天下,必定要行削节度藩镇之事,否则将来兵变之祸还会发生。”

徐皓月有些惊愕的望着韩令坤,原来他是这样想的,难怪历史上被柴荣钦定为侍卫军大将的韩令坤,在赵匡胤兵变成功之后,没有像李重进和李筠那样起兵反抗,而是归顺了赵匡胤,徐皓月还只道他只是和赵匡胤交厚,和寻常人一样随大势,想不到他原来是这样想的。

其实韩令坤所说的天下节度之祸徐皓月也早有思虑过,诚如韩令坤所言,如今只消将大周三股兵马最强的李重进、李筠和向拱收服,其余的节度使可慢慢削其权利,进而重新收服,所以不足为虑的。虽然三人此刻看来都是忠于大周的,但谁也不知道真的要削去他们三人的权柄,三人会不会起兵造反,所以此事一定要从长计较才是。

徐皓月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我心中已经有个计较,不过需要一个人出面才行。”

韩令坤哦了一声低声问道:“大帅打算如何行事呢?”

徐皓月微微一笑道:“向拱、李重进、李筠三人需有那人才能说服的。”

韩令坤猛然醒悟过来,低声道:“大帅说的那人是驸马爷张永德张公?”

徐皓月微微颔首道:“不错,张永德宿掌殿前都检点一职,威望甚重,向拱、李重进、李筠三人从前都多听命于他,我打算让张永德去说服三人。咱们先从军权入手,先削其兵权,再断其财权,收起地方政务,这样才能逐渐消弭天下节度之祸。具体的做法此刻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稍后我等需同范相、魏相细细商议后才能定夺。”

韩令坤惊喜的道:“大帅已经开始谋划那边最好了。”跟着他皱眉道:“只是驸马爷早已经不问军政事,只怕是有些难以请动的。”

徐皓月狡黠的一笑道:“驸马爷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物,而且素来好体面,先前是恼恨先帝负恩,如今我想请太后和陛下亲自去见见驸马爷,这样驸马爷定会出面相助的。”

韩令坤点点头道:“确然如此的话,驸马爷出马或有可能。”

徐皓月淡淡一笑道:“只要驸马爷出面,我便有把握削去巡边三将的兵权,而后便是北上继续征伐辽国和汉国,然后便是寻机征讨南方诸国,为大周开疆拓土!”

韩令坤躬身道:“大帅定策无遗算,末将愿随大帅平治天下。”

此时城下一众家眷已然出城而去,韩令坤看着这些家眷有些凄凉的场景,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大帅,这些叛逆的家眷悉数流放北地,大帅是想让我等在北地有所照料吧。”

徐皓月点点头轻叹道:“他们也曾为大周立过赫赫战功,也不可太过寡恩,过几日你领兵先回燕云,妥善安排这些人才好。”

韩令坤重重的嗯了一声,又是一拜道:“大帅仁义,必然能得诸将归心,大周有大帅在,定然能定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