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上,徐皓月接着说道:“昔年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之时,却是没有如凌迟此等残酷的刑罚,如今乱世已久,大乱初定,所定刑律当以宽赦为主,《新书·制不定》有云,仁义恩厚,此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此人主之斤斧也。末将以为,乱世平治,陛下当以仁义恩厚感化,辅以权势法制,只可马上得天下,而不可马上治天下。况且前朝这等残酷律法乃是不得已为之,却是彰显了前朝无能,只能以杀伐治世。我想陛下英明神武,断不会用前朝旧法,弃仁德治世于不顾,况且新朝新气象,陛下也该推陈出新,让天下万民重新得沐新朝皇恩才是。”

王溥听了徐皓月的话语后,面色涨得通红,摇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但却还是坐下身,没有开口,徐皓月一番言语,将新朝和旧朝的区别扣得牢牢的,王溥假如反驳,便是反对柴荣以仁厚治世,确实无法反驳。

柴荣斜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好你个徐皓月,想不到你善于领兵,对于这文邦治国之事也这般了解,而且善于狡辩,你把朕和朝廷牢牢的绑在你的论点之中,旁人想反驳你,也是不好反驳的了。”

徐皓月躬身说道:“陛下言重了,其实陛下在淮南施以仁厚便是想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末将只是照实直说而已。”

王朴接口说道:“陛下宽以待人,严以律已,却是我等表率。”跟着对徐皓月说道:“陛下除了免除淮南三年赋税之外,徐、宿、宋、亳、陈、颖、许、蔡等州,所欠去年秋夏税物,一并于除放。而诏命御膳司,将陛下自己的常膳减半,余人依旧,我等臣下确实汗颜非常。”

柴荣皱眉说道:“你们也别老是说这些奉承话,听多了腻味。”跟着站起身来,在玉阶之上来回踱了几步后对王朴说道:“可按徐皓月所言斟办,凌迟等酷刑一律废除,另外关押的犯人也要多加重视,在刑律中加上可以探视犯人,监牢内不许随意处死犯人,假若有服刑犯人身死,看守犯人的官吏要被问罪!其余的刑律你们自行斟办。”

徐皓月怔怔的看了看柴荣,心中暗暗敬佩柴荣的果决,而且肯听从他人的意见,和李璟比起来,果然不知厉害多少倍。

柴荣跟着又看了看徐皓月问道:“你可还有其他治国良策?可一并说来。”

徐皓月呃了一声躬身说道:“陛下,治国如烹小鲜,刑律一道末将只是偶感有得,对治国之道并未细细想过,尚无其他良策,末将不敢妄言。”

柴荣哦了一声笑道:“是朕心急了,那你慢慢想来,一旦想到什么治国良策,可以直接上疏陈奏,但对国家有所裨益的,朕会不吝赏赐重重奖赏的。”

徐皓月躬身应了,看来柴荣还真是求良策若渴,等回去之后再想想看,大周如今还有什么可以提出来改进的地方,可自己初来乍到,对大周的民生、政务也不是太了解,胡乱建议只怕到时候贻笑大方了。

徐皓月正胡思乱想之时,柴荣又道:“对了,上次我们说好的条件中有几样是朕想要的,你都给朕带来了吧?朕记性很好的,可别想赖着不给。”

徐皓月忍不住笑了笑,想不到柴荣有时候也会和臣下开玩笑,当下躬身说道:“陛下,这《武王兵法》的竹简孤本末将已经准备好,请陛下差人同末将一起回营去取便是。还有那神臂弩和轰天雷,末将已经把制作两种利器的工匠带到了京城,随时可以听用。”

柴荣闻言大喜,站起身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范质、窦俨!”

只见左侧一张桌后,一名老臣和一名四十余岁的大臣一同站起身来齐声道:“臣在!”

柴荣指着范质说道:“这位乃是范质范卿家,同平章事。范卿,你同徐皓月一起办理工匠入籍之事,凡北来的工匠一律划定驻地单独居住,优加奉养,俸禄按寻常工匠的三倍支给,这批工匠由枢密院直接管制,不可让神臂弩和轰天雷的秘密外泄。”范质躬身领命后,柴荣接着指着窦俨说道:“这位是窦俨窦卿家,御阁史官、礼部侍郎。这窦卿家可是名门出身,一门五子进士出生啊。窦俨你与徐皓月一同去将《武王兵法》取来,此乃古典兵籍孤本,定要珍藏重之,这等古本兵籍可是不多见的,定要妥为收藏。”

徐皓月暗暗吃惊,今日他连续见到大周数位名臣,魏仁浦、王朴、王溥、范质、还有这个窦俨都是一代名臣、贤相,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和这些人一同共事,这感觉真是奇妙。

范质和窦俨都领命之后,柴荣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正午,便吩咐御膳司传膳前来,便和群臣一同在宣政殿上用饭。柴荣的饭食很简单,和徐皓月自己平时吃的差不多,也没吃到传说中的山珍海味。

用完饭之后,柴荣又好言抚慰了徐皓月一番,说道:“朕知道你的才能不止于此,在朕这里没有亲疏旧部之分,你先安心带领兵马操练,立下功劳朕一样的封赏。”

徐皓月躬身拜谢,当下辞出宫来,范质和窦俨带着随从跟随徐皓月一起离宫前去办理柴荣交代的差事。

离了皇宫,范质年老坐了轿子跟随,窦俨虽是文官,但却和徐皓月骑了马,并辔而行。

徐皓月看了看那窦俨,想起刚才柴荣曾说过他是一门五子进士出身,猛然想起难道他便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窦燕山之子?当下开口问道:“窦大人,令尊名讳可是上燕下山?”

那窦俨微微一鄂道:“正是,难道徐将军认识家父?”

徐皓月暗暗点点头,果然是窦燕山之子,当下微微笑道:“令尊声名远播,我等晚辈自然知晓。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徐皓月所念的乃是当代名相冯道为窦燕山所写的诗句,说的是窦燕山教子有方,五个儿子全都中了进士,此诗广为流传,以至后来成为三字经中的名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便是说的窦家一门五进士的奇事,而且五个儿子后来都是宋初的贤臣。

窦俨听了甚是欣喜,口中谦逊道:“徐将军过奖了,想不到将军无人出身,这些微末的诗句却还知道。”

徐皓月摇摇头说道:“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世间之事最难的便是导人向善,令尊能一下教好五个儿子,在下是极为佩服的。”

窦俨听了徐皓月的话,眼前一亮,拱手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确是好句,在下受教了。真想不到徐将军能出口成章,非是寻常粗鄙武人可比的。”

徐皓月抱拳还礼道:“窦大人谬赞了,只是在下初到京城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大人。”

窦俨笑了笑道:“徐将军客气,但有何事不明,窦俨一定据实相告。”

徐皓月嗯了一声,当下开口询问其大周的一些政事民生来,他问得很是随意,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也亏了窦俨是史官出身,大周的情况和立时渊源也都清楚,当下一一答了。窦俨心中也暗暗纳罕,徐皓月和一般的节度使不同,那些武夫很少关心民生政事,只是醉心于兵马阵仗,窦俨和他们相处下来,这些武夫除了自吹自擂,炫耀杀人杀得多之外,却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徐皓月虚心下问,而且细微末节也不放过,便连田间赋税这等事他也问到。

五代十国年间,各地征战不休,朝代更迭、府衙换得跟走马灯花似的,各州各府各县之间的田税都不一样,一般上好田在两地所收的税率也不一样,而且税目繁杂冗乱,窦俨说起此事来,头便一直摇个不停。

徐皓月皱眉道:“其实陛下可以统一各地田税傜赋的,这样便不会让各地百姓所纳的税赋都不一样了,朝廷税收也可做得明明白白,更不会有贪官污吏钻空子,巧立名目多收税赋害民了。”

窦俨点点头说道:“在下早有此想法,想要上疏陛下了,但各地节度使定税不一、土地产出不一,而且说不定还会瞒报田地多寡,亦不好统一。”

徐皓月沉吟片刻道:“这事我等倒是可以参照前人成法,不用我们自己重新费神均田定税。”

窦俨哦了一声道:“此话何解?”

徐皓月缓缓说道:“窦大人可曾看过唐代元稹的均田图?”

被徐皓月一提醒,窦俨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元稹的均田图的确便是成法,而且已然便是最好的成法了。”

徐皓月点点头说道:“不错,均田定税,丈量土地,以据田目,上疏陛下颁行均田图,废除各种杂项苛税,才能鼓励百姓们开荒安居。”

窦俨大喜道:“徐将军真乃奇才,窦俨佩服,我们俩好好商议一下,将所想的理至成书上奏陛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