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军水军战船逆水而上,桨手们奋力的划着船桨,逆流争楫而上。船舱内,徐皓月望着桌上的地图沉默不语,一旁白甲军诸将都在,徐皓月不出声,他们也都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徐皓月忽然说道:“周军诸路兵马之中,哪路兵马最强?”

诸将互相看了看,刘逸轩道:“自然是张永德、赵匡胤部周军最强,水陆两军有五万多人,而且大多都是殿前军的精锐军马,还有新编练的水军襄助,自然最强。”

徐皓月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又问道:“那他们的作战目的呢?”徐皓月和诸将讨论军事的时候,喜欢代入一些后世的术语,久而久之白甲军诸将都已经明白其意。

李逸抢着说道:“自然是攻取沿淮各州了。”说完后诸将纷纷出言附和。

徐皓月皱眉道:“不,他们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沿淮各州以陆路攻取即可,周军水军跟进其实是想邀击唐军的水军!前番镇海军南撤,长江之上唐军还有大量水军战船,周军是想围攻沿淮各州,诱使唐军水军北上应援,然后一举殆绝唐军水军,水军继而沿运河南下袭取扬州、泰州,耀兵威于大江之上,唐主懦弱,以为依凭的水军一旦覆灭,金陵便暴露在周军的铁蹄之下,到时候便是罢战求和,尽割淮南之地给周国,我等就算守住西面,亦是防不住东面的。”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看着淮河水道到了楚州之后,和大运河连同,便可沿水路直下扬州、泰州,进入长江了。跟着徐皓月又说道:“周主派了李重进攻打庐州,却派了韩令坤、郭令图分别攻打蕲州、舒州。他明明知道攻打蕲州、舒州必要先打我白甲军所在的盛唐县,部署的兵力和战将却不是最强的,难道他不怕又在我白甲军面前吃败仗么?”

刘逸轩看了地图忽然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周主是想让韩令坤、郭令图牵制我们,李重进、向训打下庐州、滁州之后,锁住我军东进应援淮东各州的道路,让张永德、赵匡胤能够从容用兵。一旦周军取下扬州、泰州,殆绝唐军水军,唐主一定会服软求和的。”

祁红年接口道:“如此,就算我等守住盛唐、英山,屏障蕲州、舒州,淮东之地尽散,朝廷一定会尽割淮南之地以求罢兵,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李逸嘟囔道:“这还不简单,他割他的,我们守我们的,大帅已经是郡王了,大不了到时候扯旗自立为王!”

此言一出,诸将纷纷叫好起来,唯独刘逸轩眉头紧皱,默然不语。徐皓月可是笑不出来,看到刘逸轩如此神情便问道:“逸轩,看你沉默不语,可是另有他想?”

刘逸轩微微颔首,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份更大的地图来,摊在桌上说道:“这是天下各地的大地图,如今天下群雄之中,以周国幅员最广,土地、人口众多,大周立国之后,北击契丹、残汉,南压荆州南平臣服,西进收服党项称臣,前年出兵西北击破蜀国大军,收复秦、阶、成、凤四州,兵锋无人可挡。如今北地、西面皆无周国敌手,如今周主起兵十五万攻掠淮南,国中悍将精锐尽出,南下取淮南乃是周主志在必得之事。”

徐皓月点点头示意刘逸轩分析得在理,让他继续说下去,诸将也是凝神倾听,慢慢的都皱起眉头来,只听刘逸轩续道:“反观我白甲军,起兵成军不过一年,所辖之地不过英山、盛唐两县,民不过十万,兵不满万数,若然唐廷服软,尽割淮南之地,再无兵马北上牵制,周军主力环攻我等,白甲军如何能以一域之力抗一国之威?”

说到这里,诸将尽皆默然,过了片刻李逸甚是不甘的说道:“我等可以退入英山,这边十万大山,我就不信不能和周军周旋!”

刘逸轩摇摇头说道:“英山乃山地,出产有限,而且缺盐,只消周军断我盐路,我军久而必被所困。”

祁红年皱眉道:“那我们到时候就南渡,到江南去。”

徐皓月缓缓说道:“白甲军的根基在英山,没有英山便不是白甲军,况且到了江南,便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李逸苦着脸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徐皓月看了看诸将,缓缓的说道:“如果我等守住了淮西,但唐廷服软割地求和,放弃我等,到那时候便是我等自谋出路之时。英山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我等要谋出路,就要打得周军没有办法,与我等定城下之盟!”

刘逸轩站起身说道:“大帅说得对,寿州便是一个例子,我等可像寿州那样,逼得周主订城下之盟,这样我们可为英山、盛唐等地百姓谋得活路,也为白甲军谋得出路!”

李逸丧气的说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投降大周。”此言一出诸将都是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徐皓月知道再做的大多都和周军有血债,周军第一次攻淮,的确杀孽太重,白甲军起初成军之时,也是因为周军暴虐无道,如今摆在面前的路还是要归降大周,诸将一时间定然难以接受。

“虎头曾今问过我,什么时候天下才会太平,才不用打战。”徐皓月缓缓的说道:“乱世百年,军阀割据,天子无种,唯兵强马壮者居之,各方豪强相互攻伐,受苦的只有百姓。周主柴荣若是英明之主,能统一天下,结束乱世,自然是天下百姓的幸事,我等以一己之私怨引兵抗拒,便会逆天下大势,天下百姓也不会支持我等。昔年武王英布起兵反汉,便是出于私怨,起初虽然兵锋所向能无往不利,但最后终究难免败亡,他便是过于笃信武力,而看不清天下大势。天下乱世已久,人心思定,若真有英主现世能统一天下,我等顺大势而动,便是最好的出路!”

祁红年皱眉问道:“周主是英明之主么?若是英主,去年为何还会纵兵杀掠?”

徐皓月轻叹一声说道:“英主也是人,是人都会有错,但英主与庸主最大的区别便是能否看到自己的错误。”跟着徐皓月看着诸将说道:“周主在寿州城破之后,没有再杀掠,我等便看下去,周主会如何改变。若他还是残暴不仁,纵兵为虐,那我们就算全部战死也不能有一人降。但若周主怀柔,民心所向,我等亦不可逆大势!”

跟着徐皓月缓缓的说道:“大家起兵起初是为了血仇,但我们也杀了不少周兵,以杀止杀终非了局,难道我们要打一辈子的仗么?大家也想着能得富贵、娶妻生子、安家落叶、安享太平,我们以复仇起兵,现在便是为了出路而战!”

听完徐皓月的话,诸将都明白了,白甲军最好的出路便是看清大势,顺势而动,否则便会没有出路。而最后徐皓月说的,也是让诸将大为认同,人性终究是自私的,起兵搏杀一场,起初是为了报仇,但作恶的司超、王彦升部周兵差不多被他们杀光,可以说是大仇已报,后面的征战各人心中的确都想谋一场富贵,什么大仁大义的虚假之话都是用来诓骗士卒的,最为现实的便是大家最后都能博个大富大贵、封妻荫子,说白了就是为利益而战,但要博得个人的好出路,首先白甲军便要能有好出路,否则到最后,失去仇恨动力的兵卒又没了新的动力,是没办法战胜任何敌人的。

徐皓月从寿州的陷落看到柴荣的心思开始转变,没有杀害城内任何一人,又借贷粮食给百姓,清淮军既往不咎改为忠正军,加入周军的序列,这一切都预示着柴荣知道了民心向背能左右战局这个道理,如果接下来他开始以怀柔政策征伐淮南,又东进直接威胁金陵,唐廷一旦服软,民心又靠向大周,白甲军再强,他徐皓月再诡计多端、兵法神妙也是无用,最后只会落得和英布一个下场,跟随他的人也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徐皓月早早的将这个概念传输给诸将,让他们明白今后是为何而战。

徐皓月来自后世,自然知道历史走向,而且现在的大周也和历史上一样的强大,白甲军之前一系列的胜利是改变不了大周强盛这个事实的,白甲军归周其实才是最好的出路,而且徐皓月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时候的民心还不在大周,柴荣也还不明白怀柔民心的作用,但好在他知错能改,真不愧是五代第一英主。

白甲军战船到了王家湾停靠休整,方刃的探子却送来急报,李重进的三万大军到达庐州之后,居然留下两万兵马围城攻打,分出一万兵马由王彦升统带,前来攻打盛唐县。

诸将听闻尽皆大惊失色,盛唐只有一千老弱残兵和新招募的五千新兵,根本挡不住一万周军,若是盛唐被攻陷,出征的白甲军将被截断退往英山的道路。

徐皓月闻报后急命水军启程,他要在最短时间内带领兵马赶回盛唐县,李重进定是猜到自己会在正阳阻击韩令坤和郭令图,一早就有从庐州西进攻打盛唐的打算,看来李重进这个后周名将还真是不能笑看了他,为今之计只能比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