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总是充满了各种不可预见的东西,让战争的胜负充满了波谲云诡,但正是因为这样,战争才充满了神奇的魅力。人们讨厌战争后带来的灾难,但却敬仰着在战争中冲锋陷阵的勇士,而极少数的将军更加热衷于施展各种手段,去解开战争迷云,那种破解迷雾之后,拔开云雾见青天的爽快之感,却比在战场上亲手砍下敌人头颅更加令人愉悦。

当王文昭派回来的人禀报,九里桥唐军营寨已经约定在开战之后便将唐军旗号拔除,换上周军旗号从后掩袭唐军主营的时候,李重进大喜过望,眼前的迷雾已经消失,等待紫金山上唐军将士的将是一场无情的杀戮。

两万六千多名周军阵势展开,分为三路,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周军在山脚下便开始用投石机和弓弩往紫金山唐军的营寨倾泻箭矢和石块,漫天的矢石,如雨而之下。周军之中,柴荣留给李重进八千殿前虎捷军步卒,悉数被李重进派到了第一线,数队虎捷军高举着铁橹盾,排成数个方阵,冒着紫金山上如雨而下的唐军箭矢奋勇直上。

每个方阵侧后虎捷军的猛虎旌旗迎风而展,方阵掌旗官一手手持旌旗一手持四尺长刀,稳步而进,身边一名橹盾兵持盾护卫,两人身后方阵的都校一手持盾一手持刀,道声呼喊道:“虎捷威猛!稳如磐石!”每高喊一声,方阵兵士便齐声呐喊一声,呵呵的喊声直冲云霄。

“前方滚木擂石来了!”方阵最前面的兵卒嘶声吼叫起来,“竖盾!抵住!”阵后的都校大声呼喊道。呵呵两声,跟着便是齐刷刷的轰然一响,前排的重铁橹盾斜撑在上山的道路上,重盾溅起一阵泥水,将周军兵卒们的战甲尽皆弄污,橹盾兵将重矛抵在铁盾之后,跟着身子紧紧的抵住铁橹盾,他身后的兵卒又抵上,整个方阵紧紧的靠拢,准备迎接山上滚落而下的滚木擂石。

轰然几声巨响,石块、巨木撞在铁橹盾上,整个方阵向后退了几步,跟着紧紧的站住脚步,前排十多名虎捷军兵卒被砸到在地,已然身死,后面的虎捷军兵卒根本不为所动,继续抬着铁橹盾往前稳步行进而去。

几轮滚木擂石之后,虎捷军已经接近紫金山唐军营寨,“随我冲!”方阵都校的厉吼声响起,虎捷军方阵一个个的散开来,满山遍野的虎捷军兵卒手持长刀,开始攻击紫金山的唐军营寨。

不断的有虎捷军步卒被营寨栅栏后面射来的弓弩射倒,但周军虎捷军毫不退缩,依然蜂拥而上,扒开鹿角尖木等障碍物之后,抵近到唐军栅栏面前。在长刀、铁盾的猛砍猛砸之下,唐军的栅栏开始一段段的倒塌,虎捷军兵卒们眼中满是嗜血的战意,他们所期望的肉搏便要开始,他们面容狰狞的纷纷挥舞着长刀,大声吼叫着抢上前去,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的了。

终于周军和唐军在营寨栅栏一线开始了殊死的肉搏,两边的兵卒均是冒着头顶上还在不断落下的箭矢各自挥舞着冰冷的刀枪搏杀。

古代血腥的肉搏战考验的便是士卒的胆色和士气,望着虎捷军兵卒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狰狞面容,唐军兵士本来就不高的士气在漫天飞舞的头颅、残肢和鲜血混合的凄风惨雨中,迅速的下滑,看着面前刚才还活生生的战友被对方劈成两半,脑汁、内脏满地都是,后面的唐军兵卒们纷纷开始后退。

当寨门被冲破,周军五千殿前铁骑军的铁蹄踏进唐军大营的时候,唐军拥在营寨内的阵势硬生生的被撕开几条口子,周军开始分割包围各营寨内的唐军,让唐军数个营寨首尾不能相连。

震天的厮杀声还在延续着,边稿和许文稹各守一寨,陈觉在中军大营中面色铁青的站立在帅旗之下,放眼望去,只见唐军各营寨皆是被周军攻打不休,却只有朱元的九里桥大营鸦雀无声。只见边稿的营寨被周军攻打最为猛烈,边稿已经支持不住,打出要求支援的苍鹰旗来。

陈觉连连搓手,急忙转头对身后武昌节度使杨守忠急道:“杨将军,事急从权,你带五百兵马到朱元营中去,让他急速出兵应援边稿营寨。”跟着咬咬牙道:“若他敢不从命,就地斩杀,杨将军你就取而代之!”

杨守忠微微一鄂,道:“陈监军使,临阵换将只可好言抚慰,怎可杀而代之?弄不好会炸营的!”

陈觉惶急不已,指着边稿营寨道:“边稿已经支持不住了,还不派援军过去,边稿危矣。”

杨守忠大声道:“陈监军使,九里桥乃吾军退路,朱元将军镇守亦不可轻易分兵。中军营寨不是还有一万兵马么?分出三千兵马由末将带领前去应援边将军便了!”

陈觉怒道:“中军亦是要害去处,若有闪失,全军震动,如何了得?你快些前去,休得多言!”

杨守忠愕然看了看陈觉,见他惶急不安,又有些瑟瑟发抖,知道他心怯,当下长叹一声道:“末将这便前去!”说罢飞身上马,勒转马头,呼哨一声带领手下五百亲信兵马直往朱元大营而去。

杨守忠带领五百兵马到了朱元营前,只见营内兵士戒备森严,便在营前扯开嗓子喊道:“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前来传陈监军使将令!”营寨内却是一片寂静如林,营内士兵人人手上都缠了条白布,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片刻,寨门缓缓打开,营门口小校喊道:“请杨将军入营!”军情紧急,杨守忠也没细想,带领五百兵马直入朱元营中,当最后一个杨守忠兵卒进入朱元大营后,寨门缓缓的关了起来。

杨守忠下了马吩咐兵士在外等候,自己一人大步走进朱元帐内,开口便大声说道:“朱将军,边将军营寨被攻打甚急,快快分三千兵马与我,我自带兵去救边将军!”话音才落,却猛然见到一名身着周军盔甲服饰的人端坐在朱元身旁,看着自己发笑。

杨守忠略一思索,似乎明白过来,怒不可遏的拔出腰间长剑指着主位上的朱元怒道:“朱元!你敢降周?!”

朱元面色微微一红,低下头去,一旁朱元部将纷纷抽出兵刃,围住杨守忠,朱元手下猛将马龙怒道:“唐主刻薄寡恩,听信陈觉小人佞言,欲加害朱将军,我等心意寒凉,不愿再为唐国卖命!杨将军,你是条汉子,束手就擒吧!”

杨守忠满面怒容,怡然不惧周身的长刀长剑,还剑入鞘,看了看四周朱元部将,冷笑一声,怒眼圆睁猛喝道:“老子便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将我杀了!拿自己手足同袍的鲜血去换你们的官位!”朱元部将大骇,退了几步。

杨守忠在诸将刀剑的围困中走上几步,诸将倒也不敢杀他,只能跟着他的脚步移动,杨守忠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元大声道:“陛下下诏撤换你的兵权没错,但并未说要治你的罪,你便有天大的冤情,亦可向陛下陈说,满朝百官、众军武将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蒙冤受屈不成?你现今反唐降周,置数万同袍将士性命于何地?你一人蒙冤,便要数万人替你陪葬么?!”

朱元黑脸上就算红了似乎也看不出来,但此刻看得分明,他面色酱紫,恼羞成怒,猛然脚将身前案几踢翻怒道:“陈觉前番不听英山郡王出兵邀击周军之计,后不顾清淮军出城突战,孤军奋战之勇,一味避战坐守,全军锐气早已散尽,那什么和周军大战?我只是不愿意落到个刘仁瞻的下场而已!”

杨守忠怒极反笑,哈哈大笑道:“死亦何足惧哉?你拿自己和刘将军相比,却是没由来的污了刘将军的名头!朱元!回头是岸!现下你将这周将拿下,我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自去向陈监军使请辞,此部军马还又你来统带,若是你肯回头是岸,才算得上是好汉子,否则将来你便等着每晚都有这紫金山上数万的唐军同袍冤魂来索命吧!”

朱元猛然一震,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面色阴晴不定起来。一旁王文昭机会察言观色,知道朱元意志不坚,被杨守忠言语打动,正在天人交战,决定取舍,当下不再迟疑。他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忽然暴起,手中链子枪头飞出,寒光闪耀之间,链子枪头从杨守忠喉头穿喉而过,跟着枪头一拔,杨守忠的鲜血四散喷溅而出,周遭诸将身上都是不能幸免。

王文昭暴起杀人,杨守忠只顾着主意朱元的反应,而诸将也只顾着看朱元会如何定夺,竟然都没有防备王文昭,让他在诸将环饲之下将杨守忠杀了。

“你为何杀他?!”朱元长剑嗖的飞出架在王文昭身上,口中悲愤的怒喝道,诸将也才醒悟过来,刀剑齐上,围定了王文昭。

王文昭却怡然不惧,缓缓坐下,掏出一块白绢擦拭着链子枪头,淡淡的说道:“朱将军,人不可言而无信,在下只是替朱将军做个决定而已,如今杨守忠死在你的营中,你便是不反也得反,如若你杀了我,便是唐周两边都不会容得下你!”

朱元怒视王文昭片刻,手中长剑无力的垂了下去,双膝跪地冲着杨守忠的尸体磕了三个头,大声哭道:“杨将军,一步走错,却是不能回头的了……”帐内诸将也是默然跟着跪了下去。

王文昭皱眉说道:“朱将军,稍后你让人厚葬杨将军便可,如今战事紧急,还请即可举旗出兵!”

朱元心中悲苦,神志恍惚起来,摇摇头无力的说道:“我神智昏聩,还是由王将军来指挥吧,诸将都听王将军的将令行事!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文昭便是要朱元这句话,站起身道:“众将先出去,将杨将军尸体抬出厚葬,我们出帐再说!”众将默然无语将杨守忠尸体抬了出去。

朱元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地上那滩殷红的血迹发呆。过了片刻,猛听帐外喝骂之声四起,隐隐的伴着悲哭之声,朱元急忙走出营帐去。

只见帐外辕门之下,杨守忠手下五百兵卒皆被绑住,跪在地上,王文昭正喝命唐军诸将派人五十人一队的押上前来,就在辕门下斩首示众!

朱元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怒喝道:“为何要杀他们?他们并非主将!”

王文昭冷冷的看着朱元说道:“这些人皆是杨守忠心腹之人,斩草不除根,来日必遭横祸。”跟着冷冷的望着场中诸将道:“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杨守忠的血,难道这个时候还想退缩么?”跟着一声断喝道:“给我杀!”

五十把冷森森的长刀高高举起,在阳光下绽放出死亡的寒芒,执刀的唐军兵士们眼中都是饱含着热泪,长刀落下满腔的热血喷出,眼中的热泪也是喷涌而出,混在一起,双手、双眼之中却是怎么也揉搓不去的血泪,都深深的陷入脚下紫金山的泥泞泥土中去了……

人性便是如此的卑劣,为了自己的生存,只能杀掉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手足同袍,一句形势所逼却是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忠义的碧血与悔恨的泪水混在一起后,似乎让那抹殷红更加的娇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