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乍停,淮南的上空难得的露出了骄阳,但萧瑟的秋风却并未减弱它的威力,阳光带来的温暖尚未到达大地,便在半空中被秋风吹散,浓郁的秋风不但寒凉了大地,更寒凉了人心。

紫金山唐军大营侧,驻守紫金山要道九里桥的乃是唐军西北面应援都监朱元的兵马。早间起来朱元发现秋雨已经停了,步出营帐外,久违的阳光照射下来,身心都是一阵轻松。只见营中兵士们三三两两的都已经出营,准备领用朝食。

朱元走上前去,却发现兵士们都是无精打采的,连日的秋雨将他们的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远远的只听一名兵士抱怨道:“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好歹今日雨停了,要是再在这里耗下去,不用周兵来杀,俺自己就把自己结果了。”另一名兵士也道:“是啊,寿州城就在面前,上次人家刘将军都敢出城突阵,我们却只能在山上眼睁睁的看着,他娘的这叫打的什么仗。”“朱将军倒是想提兵前往应援,那什么陈监军使竟然派了亲信兵将前来阻拦,真他娘的憋气!”

朱元走上前去,轻咳一声,众兵卒略略有些惊慌,纷纷躬身行礼道:“将军!”

朱元在唐军中是出了名善抚士卒,听了兵卒们的抱怨之语,若是换做别的军将,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皮鞭伺候,但朱元却没有这么做,只见他也拿着瓦盏走上前淡淡的说道:“本将今日跟你们一道用朝食。”众兵卒也不奇怪,朱元从来都是和兵卒们吃在一起的,当下让了个位置给朱元。

朝食不错,粗米粥加个薄面饼子,朱元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看起来吃得甚是香甜,也不言语。适才抱怨的那名士卒有些惴惴的问道:“将军,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朱元停顿下来,望了望四周的兵卒们,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也想此刻便杀过去,可我们只有万把号人,这不是白白送死么?你们当兵吃粮不就是为了活命么?”

众兵卒皆是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那兵卒又道:“可是前面大好的机会被陈监军、边将军他们放过,打又不打,我们都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朱元叹口气笑道:“朝廷有命,我们听从便是,其他的你们不用知道,接着吃,吃完便出操去!”众兵卒哄然应诺,不再言语。

堪堪吃完朝食,朱元的两员心腹将校韩飞、马龙急忙过来找朱元,称有机密事报之。韩飞和马龙乃是朱元帐下将领,一为别部司马,一为前军都尉,韩飞素有智计,马龙则是武艺高强,皆为朱元心腹爱将。

朱元回到营帐中,那韩飞急忙说道:“将军,金陵有消息传来,陈觉因和将军不和,上奏朝廷说将军不听军令、图谋不轨,将上次兵败、散师五千的罪过都推在将军身上,朝廷震怒,欲以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之,今日杨守忠便到紫金山大营。”

闻言朱元惊得呆住了,黝黑的面上满是悲凉的失望之色,呆了一会儿之后,朱元身上不住的颤抖起来,悲凉的叹道:“陛下啊陛下,你为何要听信小人之言?难道朱元我尽忠守土还有过错不成?”

朱元失魂落魄的走了几步,鄙见兵器架上悬挂着的长剑,便快步走上前去,拔出长剑便要往脖颈上抹去。一旁马龙站得较近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将长剑夺下,大声道:“将军!一死又何难?可将军这一死,身后定会被奸党说成是畏罪自尽的了。”

朱元悲凉的道:“不死又能如何?”

韩飞咬牙道:“唐主懦弱,又听信奸佞之言,实非明主。反观周主却是英伟非凡,不如我们投了大周吧!”

朱元吓了一跳,手中长剑呛啷一声落到地上,怒道:“为人臣子如何能不忠不义?”

韩飞和马龙对望一眼齐刷刷的单膝跪地,韩飞悲声道:“将军,非是我等不愿忠于陛下,实在是陛下要弃我等,寿州被围逾年,刘仁瞻将军死守寿州又如何?我等大军到了跟前,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寿州城,我等之心早已经寒透了,若我等将来被周军围住,还能指望朝廷之兵来救么?”

马龙亦道:“正是如此,将军朝中奸佞当道,若要将军屈死,我等必不答应!”

朱元拾起长剑怒喝道:“休得多言,本将不会投周!”

那将校略带哭声的苍凉道:“将军,众兵将若非看在您的面上,早已投周而去了,如今朝廷不仁在先,将军还要保这样的朝廷么?若是让陈觉、边稿这等庸将统带我等,只怕朝夕便让我等皆死于周军之手,既然如此,还不如我等现下便跟着将军一起自尽了事!”说完也是拔出腰间长剑横在自己脖颈之上,双目流泪不止的看着朱元。

朱元盯着他看了半晌,手中的长剑无力的垂了下去,缓缓说道:“你把诸将唤来。”

韩飞和马龙都是大喜站起身来转身出去,过了片刻将朱元的心腹将校十多人都招到营帐中。

朱元见自己手下十多名心腹将校都在,缓缓的将方才之事说了,诸将尽皆大惊,跟着纷纷拔出剑来吵嚷着要反了朝廷,有的说不如投靠大周,又有的觉得心灰意冷不如解甲归田。

朱元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大盛,站起身说道:“既然唐主不仁,弃我等于不顾,听信佞臣之言,我决意举兵投周,可有不愿意随我而去的?某家放他南归,绝不加害!”

诸将闻言互相望了望,皆是大喜过望,一起拔剑立誓,愿意跟随朱元行事。

正商议降周之事时,帐外亲兵禀报说有陈觉将令到,朱元命人进帐来,来人传陈觉将令,说有齐王手令到,午时过后请朱元一人到陈觉营帐议事。朱元已然知道陈觉这是想借齐王手令、议事之名,将自己骗到营中执下,当下不动声色命来人回去告知,他一定到。

来人去后,诸将纷纷言道:“陈觉果然安排下毒计,要执下将军!”“咱们这就反了吧!”

朱元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韩飞!你立刻前往周营,约定我等投周之事!诸将立刻回营准备兵马器械,兵卒左臂上皆绑白布以为辨识,众军暗暗戒备!从此刻起,我军大营只许进不许出!”

临阵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陈觉假私报复又行事不密,泄露了风声,为图一己之快逼反了朱元,却是很多人都没有料到的。而且偏偏是在秋雨过后的第一天,朱元又驻守紫金山通道的要害,尚未开战,周军便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等待唐军的只是腥风血雨的屠杀而已。

行进在泥泞的道路上,徐皓月总觉得隐隐不安,望着白甲军行进的队伍,越靠近寿州城他这种不安之感便越强烈起来。

正阳里寿州仅有三十里地,为了躲避周军哨探,白甲军半夜出发,已经到了寿州以西仅有十五里的黑泥沟,徐皓月便命白甲军一万大军在黑泥沟内隐蔽休息,吃些干粮。

过了一会儿,童虎头带着哨探回来,周军南寨、西寨皆有兵马调动,看来李重进果然按捺不住,开始准备攻打紫金山。

望着天色开始发亮,徐皓月让童虎头的哨探再接着打探,从后掩袭最佳的时机便是周军和唐军厮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但他却没有料到,这场战役唐军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昨夜雨停,李重进和向训便商议定,营寨内留下两万人守御营盘,分出两万余人攻打紫金山唐军营寨,先拔出紫金山的这根刺,再掉头西进对付正阳的白甲军。

周军四更点卯,五更造饭,兵卒饱食之后,开始向出发阵地集结。正在准备的时候,忽有北寨守将来报,紫金山大营有唐军将领亲来密约投靠之事。

闻言向训皱眉道:“为何有如此巧事?难道是苦肉计不成?”

李重进沉吟片刻道:“带那人过来。”

过了片刻,带到李重进、向训面前的便是朱元手下别部司马韩飞,只见他到了李重进跟前,单膝跪地献上朱元亲笔密信。李重进打开信看了之后,传阅众将。

向训皱眉道:“朱元素闻忠勇之名,何以忽然投靠?莫非乃是苦肉计?”

韩飞堪堪而言道:“将军若然不信,飞可留下做为肉质。”

向训冷笑道:“要做肉质,你一个小小的别部司马还不够分量!”跟着看了看李重进道:“此定是朱元诡计,欲诓我军入縠中。”

李重进皱眉沉吟起来,身后王文昭忽然说道:“两位将军不必烦恼,末将愿领本部兵马前去唐营一探虚实,若朱元真是真心投靠,末将便和朱元合兵一处,出兵攻打唐营主寨,策应大军。若朱元不是真降,本部兵马只有五百余人,也不致劳损军力!”

李重进哦了一声,扭头看着王文昭道:“文昭,此去可是凶险异常,弄不好便是身死当场啊。”

王文昭面色淡然的说道:“末将欲重振王家家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今日便博上一把,若成便是立下大功。”

李重进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肯对我说实话,念你立功心切,你便去吧。这韩飞我会留在军中,若是朱元乃是诈降,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给你出气。”

闻言王文昭大喜,拜谢之后领本部兵马随韩飞随从往唐营方向而去,转眼间见韩飞面上毫无惧色,反而是大喜之色,王文昭心中一阵窃喜,看来这一次又是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