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在风雨晦暝中重拾平静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洗尽铅华又深藏暗涌的奇异色调。

姜浔洗好澡走出来,穿着新换的T恤短裤。

屋里很暗,又安静。陌生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有人细心为他留着的,一盏瓦数很低的床头灯。

田云逐背对着他,躺在双人床的靠窗的那一边。消瘦的半边的肩膀,有规律地轻轻起伏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姜浔放弃了把头发吹干的想法,绕着床走了一圈,站在靠近田云逐的那一侧,伸手把大敞四开的玻璃窗关好。

推拉窗滑轮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姜浔连忙回头去看田云逐的反应。

斜斜洒下的灯光,过分朦胧了一些,又那么柔和,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田云逐脸上的苍白,和那种总是让姜浔窝火的小心翼翼,让他的侧脸病态全消,好看到甚至有些梦幻。

那是在姜浔在为他的状态忧心了整整一天之后,最渴望看到,难掩心动的鲜活模样。导致姜浔强大的自控力全面瓦解,呼吸渐渐沉重,在看过一眼之后,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可是细看之下,田云逐的呼吸仍然显出病态的急促。可能是因为睡着了,都不知道自己额头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亮晶晶的,像打了一层薄薄的高光。

有一瞬间,姜浔很想伸手帮他把那层浮汗抹掉,试试他额头的温度。或者干脆把人叫起来,问问他有没有记得把药吃掉。短短一会儿垂眸凝视的功夫,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不过还没有一个念头最终成型,就被田云逐因为难以忍耐,不小心泄露秘密的小动打断了。

姜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烟灰色的眼眸,一瞬间捕捉到了更多的细节。田云逐忍不住偷偷滚动的喉结,抖动的眼睫毛,还有红透了的耳朵尖……

田云逐,他在假装睡着。

咔哒一声轻响,床头灯熄灭了。

双人床空着的那一头凹陷下去,又多承受了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却互相交错着,让尺寸标准的大床一下子变得很拥挤。

田云逐仍然背对着姜浔躺着,他的身体在被子里面变得僵硬,手指也不由得把床单抓得更紧了一些。

他感觉到姜浔的气息涌来,攀爬,包裹住自己细瘦的脊背,就像姜浔真的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姜浔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凉凉的水汽。陡然拉近的距离,也让他特有的那种清凛气息,变得更加浓郁。可是他的呼吸又是火热的,熨帖的。让田云逐说不清究竟是想逃,还是渴望靠得更近一些。

姜浔原本只被他刻意的伪装激发出了一丝兴味,想逗逗他,看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这种暧昧,成了他亲手铺开的一张网,也把自己深深网罗进去。

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热热喘息的双唇,已经凑近到了田云逐绯红的耳朵尖上。

对于田云逐的渴望,对于亲吻,拥抱的渴望,让姜浔在这个骤雨初歇的夜晚,意外濒临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任何一个情难自禁的动作,都可能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田云逐还病着,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么多难以逾越的现实问题。

姜浔咬了咬牙,看着这个令他百般动摇的罪魁祸首,病恹恹地躺在自己虚设的怀抱里。决定把最终的决定权交到田云逐的手里。

他的目光幽深,附在田云逐的耳边,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田云逐,”

田云逐睫毛剧烈一抖,再也忍不住,在幽暗中睁开清亮潮湿的眼睛。

他背对着姜浔,眼里却全是他的影子。

再度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了这至关重要的僵持一刻。

两人人谁都不会想到,他们错失的,不单单是一句回答,一次开始的机会,而是几乎错失了两个人能够拥有彼此,触碰到幸福,避免抱憾终生的唯一可能。

姜浔皱眉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漠河老家的叔叔姜永济。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拳,带来疼痛和清醒。

他在黑暗中翻身下床,又朝田云逐的方向看了一眼,攥紧手机和房卡走出了房门。

姜浔踩着厚实的地毯,穿越走廊。他步履沉重,却不留声响。直到走到酒店门外,才压着情绪接通了电话。

“喂?”

“姜浔!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老子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跟你说了,我没钱。你自己欠的钱,自己去还。”

“好,算你小子狠!我就不信,你不管老子死活,总不能不管老太太吧?”

“奶奶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老太太下午出去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是老子想着晚上过来混口饭吃,根本就没人发现!你就只顾读你的圣贤书,还敢质问老子?”

“报警没有?!”

“啥?老子这不是先打电话通知你一声,老子可不想跟警察扯上……”

“我问报警没有!!”

“还没……”

姜浔心里暗骂了一句,迅速打电话报了警,又想了一切能想的办法,动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漠河老家的关系,拜托大家帮忙找人。

他买了一张能买到的最早的火车票,准备尽快赶回老家漠河。

等联系的差不多了,已经踱着步子在外面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之前的澡算是白洗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扑了满脸满身的水。

就着深夜的薄凉,就着满脸的湿意,姜浔狠狠地搓了几把脸。而那冷意,早已穿透皮肤渗透进了肌理,将今天一天,好不容易因为田云逐点点滴滴汇集起来的温热,消耗殆尽。

为了一袋他买的早点,跟不相干的人争风吃醋;不惜花心思,设法让他跟自己分到一组;还有在察觉他带病前来之后,难以遏制的恼火和担心……那些在他身边徘徊不去的视线,一路上刻意将他护在自己几步之内的坚持,此时此刻都成了最大的笑话和讽刺。

一脸的嘲讽还没来得及消退,姜浔忽然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来得及,没来得及被田云逐发现,没来得及对他表露分毫。他是如此狼狈,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有什么资格拉着田云逐陪他守在一座冰冷的小城,跌落进无穷无止琐事的纠葛里?

算了吧,最好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