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开始,学习认字!做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这是今年幽兰若最后一个想法,想完后就睡着了。

明天是元春呢。

辰南,东洛国第一才女,第十三次唤醒打瞌睡的幽家三小姐。

“女先生,昨夜守岁错了睡觉的时辰,一夜未能入眠,请谅解些。”说罢幽兰若揉了揉朦胧的眼睛。

听到幽三小姐编出的第十三个理由,辰南已经不再像听到第三个理由的时候那般错愕,淡定的翻了一页书,继续刚才的训导。果然,辰南将将说完第三句话,略抬头,入眼的又是幽三小姐甜美的睡姿。

辰南轻轻摇了摇头,辰家世代书香,虽称不上望族,好歹也是个名门。暂不论她是正正经经的辰家嫡系一脉的小姐,以她如今的才学,给一个侍郎家的庶出女子延作西席,委实屈才。若是这学生稍有点资质,也算点安慰。但现在,她不敢想太多了,这学生能坚持个把时辰不瞌睡就是她的万幸了!

诚然学生在有老师讲课的课堂上睡觉需要一种勇气,而老师在有学生睡觉的课堂上讲课更需要一种勇气。

幽兰若在步出课堂时,听到先生微不可闻的轻叹,换位思考了下,得出了这个结论。

其实这真不怪幽兰若,实在是,女先生的课,太乏味了!前世她从未上过课,她的一半知识来源于自个儿的琢磨探索以及父亲的解惑,另一半纯粹兴趣所致偶尔实践一下,慢慢积累成的常识。

为一个喜欢的人做自己没兴趣的事,太勉强了!秉着以后心情差的时候不至于将委屈揪出来迁怒自己喜欢的人的原则,幽兰若决定不委屈自己。她拿起课本翻了翻,这个时空的字和华夏的繁体字有些相似,却更繁复。她前世的启蒙文字并不是汉字,后来对华夏历史感兴趣,学的也仅仅是简体字,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天书。

幽兰若叹了口气,那些天罡伦常道德礼仪她可以不学,她有自己的思想,认字是必须学的,她不想当文盲。而想起陆情轩的嘲笑……写字也是必须学的!

第二天,辰南没有再来,幽瑜延请了大书法家华新华大师来教幽兰若写字。

幽兰若拿起手中的毛笔,仔细的听着华大师的指点,如何握笔,如何用力,如何端正坐姿,这比昨天听的教学陈述实用多了,幽兰若想着。对于有些画工底子和不凡的艺术品鉴能力以及超凡的记忆能力的她,这些都很简单。

对于大才女的西席延请,加上华大师的调换,其中的曲折幽兰若不尽知,幽瑜一个小小的侍郎,幽家浅薄的根基,是做不到的。

应当是未来安王妃的名头起了不小作用,众所周知历来安王府的主母尊比皇后,没人胆敢小瞧。这些弯弯绕绕幽兰若现在没空理会,她在练字。但是对于自己几句话的吩咐,有如此效用,她还是很满意。这个身份似乎也挺好用的。

日影西斜,一天一晃而过。

幽兰若拿起今天写的最后一篇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对折了装在信封里,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向幽瑜的书房跑去。

世人皆说皇家无真情,安王府世子却是个例外。他深得帝宠,自幼常居于宫中,由文德帝亲自教导,跟随帝君出入朝堂金殿禁宫寝殿,这是连太子都没有的殊荣。也正是殊荣,惹了漫天的嫉妒,皇子们嫉妒,后妃嫉妒,宫人们嫉妒。偏偏文德帝将他护得严严实实,谁也奈何不得。

不过这也是明面上,暗地里激流汹涌含沙射影数不胜数。这让陆情轩幼时有些自闭,皇子们不与他玩耍,宫人们也不敢与他说话,指不定新认识个人是谁谁派来的细作,整座皇宫中他唯一相信的只有皇帝伯父。

陆情轩的自闭是文德帝未能料到的。他是真心疼这个孩子,安王夫妇不睦,不是在吵架就是在酝酿吵架的氛围,十天有八天是记不得自己还有个儿子的,他实在看不下去,便把陆情轩接到身边养着。

皇宫中的明枪暗箭竞争之惨烈每个皇帝都明白,却也无奈的。为了保护陆情轩,文德帝每天上朝下朝除了宫妃侍寝时间几乎都带着陆情轩,用行动告诉众人,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让所有人不敢打陆情轩的主意。

这是一个帝王的保护,但这保护也有一个文德帝始料未及的弊端。他发现陆情轩天资极好,聪颖好学过目不忘,对于他教育的帝王之术皆能明悟透彻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只是,除了在自己身边时,陆情轩一点没有孩子应该有的童性,他的性子,太沉闷了。

所幸的是,文德帝及时纠正,三年前,陆情轩大病一场,定了个娃娃亲之后稍微有了点生气,再后来他让莫相的嫡子与陆情轩一块玩耍,陆情轩这才开朗了点。

文德帝心底叹息。宫中暗里流言蜚语颇多,最不像话的有说安王世子其实是安王妃进宫私会了皇帝怀上的,陆情轩其实是皇帝的私生子,安王正是知道了此事与安王妃不睦,不喜嫡子。对皇帝更是敢怒不敢言,可怜堂堂王爷绿云罩顶却只能哑巴吃黄连。

对于流言文德帝一笑置之,当然,他心底其实颇有几分希望这流言是真的。

安王妃,曾经晟京城第一贵女,他的亲表妹,他很早就对她情根暗种,当年若不是太后阻扰,他甚至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打算。

但是他的表妹喜欢的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安王。若是表妹未嫁时,他还能争一争,现在他只能将那一份爱恋留着心底最深处掩埋。一个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染指臣妻,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亵渎心爱的女子。

至于陆情轩,这么聪明的孩子,是自己的多好啊!如果安王夫妇愿意过继,他是乐意之至的。自然,安王就陆情轩一个嫡子,文德帝儿子却有很多儿子,过继根本不可能。不过即便不过继,陆情轩也把他当作父亲甚于把安王当作父亲,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也无妨。

对于此文德帝很是得意。他喜欢的女子当了安王的娘子,安王喜欢的儿子当了他儿子,真是大快人心啊!

只是最近陆情轩一下朝就躲进自己的小殿中,都不跟自己亲近撒娇了,这让正痛快的文德帝突然产生几分危机感。今天他早早的下了朝,处理了几件重要的朝务,把琐事后宫皆丢一旁,特特的来和这个孩子联络一下感情。

当初为了就近照顾,直接在帝寝殿旁的阁子里辟出了青云殿让陆情轩居住,文德帝没走几步就到了青云殿。他伸手推门,竟然没推开,殿门从里面上了锁拴,这是文德帝没料到的,当下心底沉了沉。

“伯父!”文德帝还没出声,听见外面声响的陆情轩已经打开门乖巧站着,只是脸微有些红。

文德帝压下心底的惊疑,踏步进殿,有些不悦道:“玉儿长大了,躲在一旁都不跟伯父亲近了?”

“哪有啊?”陆情轩微窘,乖巧的跟在他伯父身后,不过又想起一件事,遂兴奋的问道:“我长大了?伯父,我真的长大了吗?”

文德帝没理陆情轩的问题,一把将他抱座在腿上,凝视着他:“说说,是不是哪个胆敢欺负了你?伯父为你做主!”

这下陆情轩从脸上到脖颈都似覆上了胭脂,躲在青云殿肯定是有缘由的,但这缘由,绝对不能老实交代给伯父啊!陆情轩不着痕迹的瞟了眼案桌下,刚才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将小本子藏起来,应该是藏好了的。

文德帝得知陆情轩在八岁的时候看十八岁才能看的东西,确切会是个什么反应,陆情轩不知道,但清楚一定不是对自己有利的反应,所以他不敢去验证,只能把头垂低一点,再垂低一点。

瞧着陆情轩如此怪异,文德帝心底大疑,但一时也未琢磨出什么。要知道陆情轩从三四岁就喜形不露于色,沉稳堪比他这三四十岁的老狐狸。

略过陆情轩垂下的头,文德帝倏然瞥见个物什,是两块琉璃石叠在一起的摆件,“前些日子听说你亲自去藏珍阁挑选宝贝,翻了半天翻了块琉璃石,就是做这个?”

这是一整块暗灰色的半透明琉璃石切开打磨成的两块薄片,用紫檀木围城边框,做成架子,这个孩子一向不喜这些摆件的,文德帝拿过来翻了翻,这才看清两块琉璃石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这上面的字……

“你把朕的琉璃石这么糟蹋就是收藏这么张小纸条?”文德帝不敢置信,这上面的字,恕他品鉴能力有限,真是不堪入目啊,“谁的字?”

诚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的话题,不过较之之前的话题还是好些,因为这回丢脸是被牵累的,所以他老实的出卖了他的小未婚妻:“那天宮宴兰若扔给我的。”

文德帝闻言,顿时一股复杂的情绪从丹田升至胸腔,堵得他难受!他算明白了,这些天的反常,原来都是这小子情窦初开的,一时“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和“吾家女郎将出嫁”的不舍他体会了个彻底!

想到自己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出来就跟自己亲近的侄子,心一下就飞到别人身上了,这叫他气怒啊!遂咬牙:“哪个兰若?”若是他对陆情轩的疼爱稍微少一点,他一定会杀了这个叫兰若的人。

听到伯父含着怒气的声音,陆情轩知晓伯父是误会了,他调整了一下心神,才抬头解释:“是幽瑜的三女儿。”

不是宫女?这答案领文德帝意外。不过想起那字,不由怒然,“这幽瑜怎么教女儿的!”由字观人,这幽三小姐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宝贝侄子啊。

“我警告过幽瑜了。”陆情轩眼底闪过一丝冷酷,是幽瑜的女儿,更是他的准王妃,他不容任何人轻待她。

他其实想将她放在身边宠爱怜惜,但是人生总是太多无奈,他必须和她成亲后才能将她放在身边,而现在他太小,长大了才能成亲。想到此,陆情轩立刻从他伯父的腿上跳下来。

文德帝被陆情轩突兀的动作惊了一下,陆情轩有些讪讪,他还是没好意思和他伯父讨论关于“长大”的的话题,遂从案桌下的盒子里翻出一摞纸,献宝似的递给他的伯父:“我让辰南和华新去幽府了。这是她每天写的最后一张字帖,不过一个月,很有进步吧?”

想起这些天幽瑜下朝时刻意磨蹭滞留,原来是为他女儿传书的,文德帝翻了翻这一摞字,琉璃石中的小纸条如果不叫字,那这最后一张字帖已经可以叫字了,算是入门了。

虽然资质比他最笨的儿子还要低些,不过也不能一口吃出一个胖子。陆情轩脸上那得意的神色叫文德帝心中好笑,这个小子对自己可从没有傲慢自得的时候,看来是对那个幽兰若小丫头上了心了!

“那辰南也算个才女,对那小丫头还算满意吗?”文德帝想了想下次的宮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得让皇后将那丫头宣进宫来瞧瞧。

“辰南不过一个西席,要她满意作甚,我满意就好了!”

陆情轩的回答有些急,老成精的文德帝自然发觉有问题,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孩子,哎,孩子嘛,都不大会说谎,连这个最让他自傲的侄子也不例外。

面对伯父审视的目光,陆情轩还太嫩,只得老实交待道:“辰南第一天上课,兰若打了四十七次瞌睡,找了四十七个毫不雷同的瞌睡理由,辰南都罗列了呈给我。”

说着瞄了一眼被惊倒的目瞪口呆的伯父,他看到那张纸也被惊了好半天,“我让辰南继续去幽府作西席,教兰若的姐妹,哪天兰若有兴致听她的课她再接着教。不过兰若这个月一直跟着华新学认字写字,没去听过辰南的课。”

文德帝半天无语,他以为他对陆情轩已经纵容的无法无天了,如今见到陆情轩对未婚妻的纵容,算是长见识了!

陆情轩眨巴眨巴清澈的眸子,里子面子都没了,算是全豁出去了,也不怕伯父不疼不痒的指责。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文德帝的指责,陆情轩啾了啾伯父的面色,只见他盯着琉璃石中的纸条,又似透过琉璃石看向无尽的虚空。

文德帝将那一摞字帖扔给陆情轩,问:“那一摞字都比这纸条上写的好,还这么宝贝这做什么?”

见伯父没生气,陆情轩小心翼翼的收起那些字帖,想起幽兰若,他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自勉!看到这字,就能想到这个丫头很笨,连字都写不好,将来也不会多出息了,夫妻一体,那只有我再强些来补她的短了!”

话落,引得文德帝一阵大笑,一个孩子,还真像那么回事!“朕本担心你为女色所耽,但你却是因女色而更勤勉,倒叫我没了言语。如今你年纪尚幼,但须谨记你今日所悟,将来必有大用!”

文德帝大笑着离开。七分欣慰,三分自嘲。这个孩子骨子里还是安王的儿子啊!

说起来,幽兰若与陆情轩的娃娃亲还是文德帝一口决断的。

当年陆情轩病重得只留下一口气,皇宫御医京城大小大夫看遍了,都束手无策,有戎国一术士前来诊断,道陆情轩患的不是普通的疾病,是天降恶疾。扯什么贵气太过,凡身受不住。

唯一能解除的方法是找一个生辰八字与陆情轩相配的女子和他成亲,鉴于陆情轩年龄幼小,定亲亦可。该术士推断出准确的生辰八字,文德帝旋即发皇榜,四处寻找那时出生的女子。

无巧不成书,侍郎幽瑜的三女儿正是那时出生的。

然,陆情轩身为安王府的嫡长子,他的妻子便是安王府未来的主母,安王府的主母岂是人人都能当得?安王妃当即与安王意见不合闹了起来。

文德帝想虽然身份低微了点,但是为了陆情轩的性命着想,又有何妨?儿子都没了,还在意儿媳的身份做什么?当下怒斥了安王,做主让幽瑜带着三女儿到安王府去。

说来也奇,幽三小姐一到王府,陆情轩的急症竟然有消退的迹象。安王爷看了看幽三小姐,还算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女孩,勉勉强强的应下了文德帝赐婚的美意。

这赐婚,也得讲究,由头不可少,说陆情轩生病,少了幽家小姐肯定不行,少不得另寻个天神托梦之类的。

文德帝回头看一眼殿内的孩子,笑笑,当神棍果然有报应,最爱的侄子不知不觉就被人拐跑了。

——我是岁月的分割线——

幽兰若一心学习做王妃,陆情轩一心等待着长大娶幽兰若,这一对携着天命由家长包办的婚姻也许会是一个很美满的结局。

但是一切美好的构想仿佛都只能是构想,纸上的蓝图再美好,他们走的终究是现实的路。

幽兰若未曾料想过到那颗曾历尽沧桑的心真的还能有人挑的动,陆情轩也未曾料想过他会放弃已进驻心底的女子,那么美的亲事,他竟然亲手去毁了!

这一番曲折的开头,却来源于一件喜事。

陆情轩由皇帝带着教养,虽然自个儿十分出息懂事,但是作为一国之君本就事务繁杂,十二分的用心照顾孩子也总有一分的疏忽。

而陆情轩的生辰就是一件经常疏忽的事,两岁到八岁,陆情轩的生辰一次也未设宴庆祝。这不怪文德帝,若不是有内务府,他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得,只因作为皇帝,他真的太忙了。而陆情轩,对自己的生辰也不大在意。

陆情轩九岁的生辰,终于由安王记起,将他接回王府打算庆贺一番。

这个生辰宴,设在哪里,由谁设,讲究不大。文德帝固然忧国忧民,提倡节俭,为爱侄设个宴还是无妨的,况且他忽略了陆情轩七个生辰,每每想起就是一番揪心的愧疚。

但是安王提前三天亲自来皇宫要人,文德帝纵然此回先记起了陆情轩的生辰,准备大办特办,为难了一番后,也只得放人,谁让他不是亲爹!

如果文德帝能预见这一番生辰宴带来的变故,就是安王把边境的三十万大军全带来,他也不会交人的。每每想起这一遭,他觉得这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没有之一。

宫人将陆情轩领出来,文德帝对着安王从饮食到服饰到兴趣到理想事无巨细的嘱咐,安王的脸由红变黄变绿变青变紫,最后黑到不能黑,文德帝还没嘱咐完。

陆情轩望了望渐隐的落日,觉得太小题大作了,回王府呆不过七天他就会回来的,不过伯父将自己的事记得如此清楚,他还是很感动。

最后,落日淹没在彩霞中,彩霞又散开,天幕笼罩中,陆情轩和自己的父亲在文德帝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皇宫。

回到王府,陆情轩搬着手指计算时辰,印象中,父王和母妃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六个时辰不吵架。在第十八个时辰的初刻,母妃的院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陆情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踏步出去,今天是他九岁的生辰,前院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大门也应该迎客了,他还是先去劝架吧。

到了小院门口,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正屋瓷器破碎的声音,他跟着这声音走到门口……。

那一刹那,安王粗犷的声音停止了,安王妃婉转的声音停止了,瓷器破碎清冽的声音停止了,只余下门外清风吹拂,而陆情轩听不到风动花叶的声音,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停止了。

那么寂静,空灵,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颗心脏在跳动,而很快,这颗心脏也不会再跳动了。

眼前窗纱是藕色,珠帘是赤色,盆景是绿色,白云在浮动,蓝天一片澄澈,陆情轩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一瞬间都镀上了一层浓厚的灰色,最后,变成黑色,黑的可怕…。

“儿子?”安王惊醒后向着他走了一步。

那黑色的世界,砰地一声裂成无尽的碎片。陆情轩退后一步,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子,退下台阶,退出院门,在父母无尽担忧的目光中,转身,飞快的跑出安王府。

原来,这就是父王母后一直吵架的起因!幽府,兰馨苑,幽兰若正在犯愁。

两岁定亲后她的待遇往上调了一截,五岁宮宴后她的待遇又往上调了一截,这已经超出她嫡姐的待遇许多,但她还是很穷,基数太低翻个几倍影响真的不大。这都怪她爹为官太清廉,把家里搞得一穷二白,连累她也一穷二白!

她今年五岁,自定亲见过安王妃之后,她每一个生辰都会收到安王府送来的贺礼,一年比一年的贵重。今儿个陆情轩生辰,陆情轩是第一次办生辰宴,她不送个礼物过去实在说不过去。

但除了安王妃每年送的生辰礼,她委实没有能拿出手的宝贝。将安王妃送的礼物再送过他儿子……

愁啊!

在幽兰若快被头顶的愁云窒息而死时,一个震惊的消息将她解救出来——安王府世子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幽兰若高兴疯了,寿星不见了就不用送寿礼了,真是太棒了。

而在三天后,御林军、京畿卫、九门提督卫、各衙官役全部出动,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安王府小世子,幽兰若笑不出来了。

这个兆头委实像未婚夫罹难她要作寡妇的兆头,这在她羽翼未丰的年纪,太要不得了!绕着兰馨苑走了三圈后,幽兰若决定出府去打探消息。

晟京城郊,沥水旁边,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载着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侍女。

“小姐,我们这样出来让老爷知道了,一定会遭殃的!”尤其在小姐的靠山下落不明的时刻!这是微雨不敢说出来的。

三天前陆情轩自安王府跑出来后直直进了皇宫,一炷香后离开皇宫,彼时皇帝正在上朝。下朝后安王夫妇与皇帝进了御书房,随后御书房传出雷霆之怒。

一刻钟后圣旨下,御林军、京畿卫、全京城的官差衙役全部出动寻找一个九岁的孩子,但,陆情轩至今下落不明。

幽兰若歪着头问微雨:“你说陆情轩是不是携款私逃?”微雨吓了一跳,险险抓住车幔没让自己掉下去,小姐轻易不说话,一说话能吓死人!“小姐,堂堂轩世子,身份尊贵无比,为什么要逃啊?”

“不是逃难道是奔?”幽兰若眨巴眼睛,自己是又被甩了?

奔?微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小姐别胡思乱想,轩世子不想与你成亲,直接退亲就是,又怎么会私奔呢?都说是罪大恶极无法无天的歹人劫持了轩世子,现在陛下和王爷他们都在想法子营救呢!”

话毕,微雨不知道这是在安慰小姐还是吓小姐,似乎后者更严重啊!都怪她和小姐呆久了,思路有些混乱。

幽兰若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的思想停在微雨的前半句话上。直接退亲就是?是这样吗?呵!

幽兰若跳下车,向水边走去,微雨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不小心翻下车来,顾不得地上石子咯的手疼,爬起来赶紧去拉幽兰若,声音直颤:“小姐,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还有老爷,老爷如今这么疼您,就算轩世子不要您,您也不能轻生啊!”

看着微雨急切的样子,幽兰若脑中有一丝短路,半晌,嘴角抽了抽,“我只是想折一支芦苇。你这是做什么呢?”摇了摇头,“一身的泥,去水边洗干净了再上车。”说着也不理她,径直去折了一弯颇有生气的芦苇后回到车上。

她摸出荷包里的一张字帖,这一张字帖与以前的那些都不同,上面写着一首诗: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游从之,道阻且长。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游从之,道阻且跻。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再水之涘。

溯游从之,道阻且右。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沚。

幽兰若自年宴后开始习字,经过半年的努力,她的字拿出去再不会丢人了。这半年她每天都将当日写的最后一张字让父亲带给陆情轩。但是陆情轩从没回过她只言片语。

中间有个小插曲,她气愤陆情轩的冷淡,打算不再让幽瑜送字。结果下朝后,陆情轩留下幽瑜,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刻钟没说一句话,幽瑜被一个九岁小娃看的心里直发毛,以后每天都必须要幽兰若写一张字他交给陆情轩。

幽兰若郁闷幽瑜的懦弱,更郁闷陆情轩还是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以后她不再单纯的写字,时常写一些酸诗逗陆情轩。不得不承认,这让她写情书的本事狠狠的提高了一把。当然,她不会承认这是在给陆情轩写情书,她纯粹是逗乐的!

这首《蒹葭》,是写了一个月的“问世间情为何物”、“愿得一心人”、“但愿君心似我心”“锦瑟无端五十弦”、“瘦影自怜秋水照”“衣带渐宽终不悔”之类的无果后,打算下一剂猛药,但是写出来后一直犹豫着没送出去。

古诗中相思者,蒹葭也!无出其右者。

微雨整理干净泥土后上车看见自家小姐看着一截芦苇发呆,忍不住目光有些担忧。她旁观者清,小姐对安王府小世子用的心可不算少!

幽兰若收起神色没搭理她,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去莫相府!”

一个时辰后,一辆小马车稳当的停在莫相府门口。

微雨手中握着一截芦苇和小姐的信笺,想着小姐的话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再不可思议,她还是得照做,谁让她是小姐?

刚踏上台阶,已有门房上来询问,微雨微微一礼:“幽侍郎家三公子拜访莫让少爷。”门房接过微雨递上的名帖,幽侍郎家的公子他不清楚,不过这名帖确实是幽府的,“请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莫让翘着腿对着阳光仔细瞅着这张幽家的名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这幽三小姐不笨啊,竟能猜到你在我这里。这事,也需要一个交待,一会儿人来了好好说。”

旁边陆情轩半蹲着,面无表情,手中的纸一张一张投进火中。似是祭奠,只是此番老早过了清明,重阳还差些时候,在莫相府做这一番举动委实无礼。

莫让没有计较,因为他知道,陆情轩是在祭奠,祭奠他和幽兰若将将萌芽的爱情。幽兰若用了多少情他不知道,但是陆情轩,是认真的,九岁的陆情轩,爱了六岁的幽兰若,是爱,很爱。

可惜上天总是看不惯这等好事,生生如此折磨世人。

“请问莫让公子是?”

陆情轩僵硬的身子动了动,微抬眸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不是幽兰若。

“我就是,你是幽瑜的三儿子?”莫让睁着眼瞎掰,幽瑜看着那么怂,女儿却是厉害的紧,把千年冰王陆情轩都能迷得晕头转向,还只有五岁,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现实,现在,幽府的丫头都这么端庄不俗,他嫉妒了,莫相府怎么怎么没那么人杰地灵?

微雨错愕,这莫大公子果然名副其实啊,十足一个纨绔,直接无视那调戏的目光,微雨正言道:“我是三公子的奴婢,我家公子有一事烦请莫公子襄助。”说着将手中的芦苇及信笺递上,“这是我家公子为安王府轩世子准备的生辰礼,请转交给他。公子来日再登门拜谢……。”

微雨还没说完,手中的芦苇和信笺都已被人扯走,投入一旁的火中,不由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芦苇和信笺渐渐化为灰烬。

“他就是安王府轩世子。”莫让指着陆情轩,轻飘飘道。

微雨愣了愣,这也太扯了……小姐送礼给失踪的轩世子请莫相府的大公子转交她觉得很扯,现在轩世子竟然真的与莫大公子在一起,更是扯啊,轩世子对小姐送的礼物看都不看就焚了,更更扯!

她回去该怎么跟小姐回禀啊!

跳动的火焰舔上芦苇,一股白烟后化作飞灰,陆情轩呆呆的看着一圈一圈的火焰,那张信笺他可以想象得到,大抵又是幽兰若逗他的酸诗。这几个月他看了很多,心,牵动的不是一丝一缕。

信笺触火即燃,一阵风微微拂过,信笺翻飞,露出里面的字帖,薄纸在火中挣扎了一下,随即被火焰吞噬,陆情轩只看到第一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薪尽火灭,陆情轩的心亦跟着火焰,缓缓熄灭,最后化为灰烬。

我是爱你的,一万个舍不得,只是应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