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宜,我听说你们府里最近来了个新厨子,手艺不错,让你的食欲也涨了一大截,不如借我几天,”幽兰若不欲和姚晚宜纠结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那几个妹妹,真是太瘦了,搞得好像我们幽相府多拮据似的。还刻薄姑娘饮食?”

姚晚宜被她三百六十度的话题转换转得有点懵,须臾想起她刚才出场时那一句话,脸色变了变,她借口去恭房,她说她叫嚷肚子饿……

“兰若,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不知跟随学的!”姚晚宜真心气怒。

幽兰若暗笑一声,脚步加快,再过一个宫殿,就是青华殿了。

抵达青华殿,已经有一半宾客落座。幽兰若与姚晚宜一出场,立即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两人都是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这点小场面当然是不惧,姚晚宜淡淡扫了一眼,“你那几位妹妹都入座了,你必定要坐那处的,真是可恨姚府的席位和幽相府的隔得这么远,皇后娘娘越来越老糊涂了!”

幽兰若失笑,皇后娘娘才不老糊涂,前三排是四大势力极其党属,后面依次按官位品阶排位,分明得很。

“姚夫人也已经来了,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定然是担心的,你赶紧过去吧。我也去幽相府的席位了。”幽兰若指了指姚府席位上神情焦灼的姚夫人,想必她听说了御花园爱女单挑安王府世子的事儿正着急呢。

姚晚宜点点头,心中一闪而过愧疚之情,不该让母亲担心的。

幽兰若有些恍惚,有母亲真好啊!

没有躲闪隐藏,幽兰若大大方方走到幽相府的席位坐下。其实也躲藏不了,这么多双眼睛呢!

刚坐下,幽夫人的问候顿时响起,“兰若,出门的时候你说回房取件要紧的物什,一个人落单,可叫我心急,听说你进了宫门方才落下的一颗心,听见你去逛御花园了又叫我不安。现在好好坐着,可别乱跑了。”

“母亲担心了。”幽兰若淡淡一礼,显然幽夫人也知道了御花园陆情轩相护的一幕了。

轻叹一声,她和幽夫人素来亲近不起来。这个女人对她的态度随着幽瑜的心思时好时坏,但幽瑜的心思她不是时时都能猜准,好在也没给她找太多麻烦,幽兰若暗叹一声,也许是智商不足吧。

这边幽夫人见幽兰若不冷不热,素知她的性子如此,也不在理会,好歹她的关切已经表过了不是?转过头与爱女絮絮叨叨另起一个话题,开始兴致勃勃的闲聊起来。

幽兰若瞥了眼,想着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惜若妹妹能比她母亲强得几分?她真能担负得起父亲的厚望?

“兰若姐姐,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那种金黄色的糕点呢?”一道稚气的童声响起。

是幽兰若的的庶妹,幽瑜的第六个女儿。年龄尚幼,童心未泯,眼中闪烁着好奇。她其实不是贪嘴,只是不解。

幽兰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前三排特供的一碟点心,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的妹子,幽兰若挑了挑眉,小丫头刚才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怕人听见,她俯身对妹子道:“很好看的点心,想吃吗?”

小丫头下意识的点头,然后立即又更快的摇头。

幽兰若轻笑,“不过姐姐想吃呢!”

起身,果然挥手招来一个宫女,小丫头听见姐姐对宫女吩咐道:“我家妹子想吃金桂芙蓉糕,去端两碟过来。”

小丫头立即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幽兰若,旋即回头,正对上幽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小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眼看要江河决堤。拼命的展现一幅委屈神色,表示自己的无辜,无声的表达自己没有馋嘴要吃糕点。

但没有人在意小丫头的委屈。

幽夫人的脸色有些难堪,而宫女的脸色更加难堪。

金桂芙蓉糕是皇后娘娘亲自收集菊花,桂花,芙蓉花三种花的花蕊研制出的新式糕点,本想讨圣上欢心,谁知圣上不知哪里听了句“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吩咐让群臣共享。

但现下不是菊花桂花芙蓉花的花季,库存有限,哪里能做出许多来,只能王侯并一品公卿一席一碟,幽相府这个挂着虚名的相国家是没有的。如今这位幽三小姐张口就是两碟,宫女去哪儿给她变两碟出来?

忖度着要拒绝,但是宫女想到二郡主那碎成一片一片的腕骨,她脚下发颤。

“云若,前些天才病了一场,怎么能贪嘴呢!那金桂芙蓉糕是寒凉之物,吃进肚里少不得又得病一场。”幽夫人现在才将视线放在小丫头身上,开口假意斥道。

宫女顿时觉得幽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体贴众生疾苦,总在世人需要的时候及时现身。

“哦,”幽兰若端过一杯茶,抿了一口,“这个我竟不知,六妹妹,姐姐真是失职了。”旋即,转头看向那名宫女,抱歉的笑了笑,“那就再打包一碟我带回去,等过几日我妹妹身体大好了再尝尝鲜。”

幽夫人脸色顿时发青,看着幽兰若呵斥不敢,训斥不敢,连重一点的责备之语都说不出一句。

而宫女,看向幽兰若的目光只能用惊恐来形容。虽然幽三小姐在笑,但她感觉浑身发冷,不等幽兰若再言,她立即转身拔腿便跑。

幽兰若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远处的人听不见,但近处的邻着的几桌可是一个劲儿的往这边瞟,很快,近处的这几席会宣扬得全宴皆知。没错,她是故意的。

一盏茶饮尽,金桂芙蓉糕并没有上来,全宴的人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幽兰若眉间隐隐现出不耐。立即,一直注意这边动向的一个小宫女跑过来行礼告罪:“幽三小姐请恕罪,金桂芙蓉糕御膳房正在赶制,尚食监大人已经过去催促,请幽三小姐耐心等待。”

幽兰若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好,我等着,希望能在我醒来后品尝到皇后娘娘亲自研制出的新式糕点。”

说着,不客气的支着胳膊开始打盹。

宫女嘴角抽搐,敢这么挑衅皇后娘娘的这天下没几个人,挑衅成功的幽小姐可算是第二个。不知是福是祸。

幽兰若再次睁开眼,不是闻着金桂芙蓉糕的香气醒来的。只是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虽然隔得老远,但叫她心安。她遥遥望去,陆情轩在安王府的席位落座,旁边坐着莫大少。

安王府人丁不兴,子嗣就两位,一个嫡出的陆情轩,一个庶出的六岁庶子,幽兰若了解的不多,但见偌大的席位上就两个少年,一个孩童。有些,清冷。

视线在陆情轩身侧的空位上凝了凝,那个位子,她会去温暖。

察觉到幽兰若的目光,陆情轩眸光动了动,须臾,视线转过来,但只是一瞬,又移开去。

幽兰若暗叹一声,他们的情路,究竟要多坎坷?上天赐下一段姻缘,果然不是谁都接得起的。好在,她幽兰若敢接,且不屑跟随降临的苦难。

身前摆了三碟金桂芙蓉糕,幽兰若嘴角动了动,真把她当成猪来养了?

捻起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幽兰若开始认真的品起美食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又瞟了过来,她以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的姿势应对,横竖目光嘛,还能杀人?

但吞口水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幽兰若转身,便看见云若小丫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金桂芙蓉糕。暗笑一声,幽兰若更加悠闲自得的吃起糕点来,但全没有要与同桌姐妹分享的意思。吃完一碟又一碟,最后一碟只剩下三块,幽兰若对幽云若招招手,小丫头立即跑过来乖巧站立。

“现在告诉姐姐,想吃吗?”幽兰若用看好儿童的目光循循善诱道。

云若小丫头点点头,看姐姐不信,又点点头。

幽兰若好笑的看着自家妹子,“想吃就是想吃,没必要撒谎。有能力吃到,就去吃,没有能力吃到,也无需执念。知道吗?云若。”话落,将剩下的糕点递给小丫头。

这番话似是对云若说的,又是对别人说的。幽惜若看向一对姊妹的目光若有所思。

金桂芙蓉糕是否美味在座的宾客无人在意,但这是一个身份的象征,幽兰若此举挑衅的可不只皇后,她想吃的东西,不计后果也要吃进嘴里,有几人敢这么胆大妄为?今日之后,幽三小姐供人非议又多一桩。

幽惜若发现,这个素来蒙了一层云雾的姐姐,此时更让她看不透。

“哼,也不怕撑着!”远处,有个声音冷哼一声。

他身侧的幼弟刚摸到糕点的小手立即缩回去,心底比幽云若更委屈,他今天什么也没吃,饿得不行捻块糕点吃,哪里有撑着一说?但是长兄语气不善,他不敢违逆。

陆情轩瞥了眼小动作的幼弟,又是一声冷哼,眼看着寿宴是没法再待了,好在提前去与伯父禀明过,现在离席也不是大事。

但是旋即,邻座的席面上响起的对话吸引了他。陆情轩站起的身子,再次坐下。

邻座的,是娄将军府的人。三名年老的夫人,两名年轻的夫人,各自捡了家长里短的话题聊起来,娄夫人本来懒懒的笑看的不说话,但眼锋一直在宴会各处瞟。瞟见幽兰若将金桂芙蓉糕递给妹子时,不禁拉了儿子低声攀谈起来。

“这位幽三小姐倒是个有趣的人!”别看娄夫人名声不好,眼光可高着,能得她一声赞,必有她所认可处。

娄晓夜懒懒的一瞥,不禁嗤笑了一声,“娘最近太无聊了?”一个土得掉渣的姑娘也能吸引她的目光!

“呵呵,晓夜,看女人,不能这么浅薄。”娄夫人似真似假的责备。

“哦?愿闻其详。”娄晓夜坐直了身子,似乎来了兴致,再瞥了眼幽家席面处,脑中闪过一丝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这位幽三小姐,心思玲珑着呢!”娄夫人兴致勃勃的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你瞧,她公然索要金桂芙蓉糕虽不合礼制,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且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撇开幽三小姐对美食的鉴赏力不论,她这番举动,单凭一个闺阁千金做出肯定是愚蠢的,但她之前与安王府有牵扯,是不是可以揣测她想试探安王府的态度?”

娄晓夜眼皮轻抬,再次投过去一瞥,吐出四个字:“勇气可嘉。”智商待定!

娄夫人一个暴栗弹过来,没好气道:“你呀,就眼睛里就只有那个秦无双!”

“嘶!”娄晓夜吃痛,不满的叫道:“我就喜欢无双,非她不娶!”

娄夫人一噎,看着儿子无语半晌,旋即,幽深的笑了,一本正经的语气问道:“晓夜,我觉得这个幽三小姐娶回家中应该会很有意思,你不放考虑考虑。”又感叹一声,“虽然要娶她有些困难,但总比娶秦无双容易。”

娄晓夜坐着的身子差点栽倒在地,下意识的往后一瞥,顿时撞上三丈外射过来的一道冰寒目光。娄晓夜只感脊背发凉,心底大呼,娘嘞,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娘,我可是您生的,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挂了可没人给你送终了!娄晓夜几乎是颤抖着说出一句话来。

娄夫人闲闲的瞥了眼神色不善的轩世子,“男婚女嫁虽为人之大伦,也要讲究心甘情愿,这心不甘情不愿终难免成为一对怨偶。轩世子退婚,想是看不上这位幽三小姐,遇着别人能瞧得上的,难道还冒犯了他不成?”

娄晓夜立即缴械状立誓道:“除了无双,我娶谁都会成为怨偶,娘,打住您的心思,求您!”

娄夫人咬牙,看着狗腿的儿子一阵气闷,桌下无人处忍不住又踹了他几脚。娄晓夜无声的受着,心想身后那道凌厉如刀的目光赶紧撤啊撤。

陆情轩是被气着了,他身侧的莫让感觉尤为深刻。

“无知妇人,无须动怒,无须动怒。”莫让一边安慰着,一边递过一杯茶来。

“她的名声真这么差吗?”差到娄夫人也敢打主意?陆情轩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莫让干咳一声,不太自然道:“女子的声名,本就脆弱,待你将她娶回后,自然无人再敢议论她。”

“哦?”一个字,似疑问又似惊讶。

响在莫让耳侧,顿时如旱中云雷,平地而起,气势惊天。

莫让扭转目光,艰难的露出一个比哭还好看的笑,对上陆情轩凉寒的目光。

“你是何时知道的?”陆情轩低沉的声音分明带着些许落寞,莫让只觉得其中滔天怒气似要席卷天地。

嗫嚅半天,堂堂七尺男儿却没吐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莫让深感伴君如伴虎,是否应该转个职业?

这边幽兰若自然不晓得莫让竟然和修禹起了同样的心思。也不晓得自个儿已经被人惦记成媳妇了。

此刻,幽兰若脸色也有些沉。她向店外望了眼,日影渐正,离午时还有两刻钟,宴席马上就要开了。

而陆情轩稳坐如山,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她早已备下数条脱身的说辞,但是陆情轩留在这里,她去续香阁等谁送聘礼?这场寿宴她不喜,续香阁白等她更不喜。

低头苦笑一声,陆情轩从进入青华殿,除了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就没正眼看过她。他果真还是这么绝情吗?

“小姐,您没事吧?”

身侧修禹担忧的声音响起,幽兰若方惊觉,袖中拳头握得太用力,带动着衣袖“唰唰”的震动。

“我没事,”幽兰若笑着安抚修禹,微微思索一瞬,突然起身对幽夫人尴尬一笑,愧疚状道:“母亲,刚才进食略急,此时腹中微感不适,可否……”说着,红了眼眶。

幽夫人一怔,还未开席就离去固然不礼貌,但是留下更是丢人了。眼看着周围窃笑声已经传开,幽夫人额头太阳血隐隐传来灼痛。

略一权衡,幽夫人即作出决定,先关切了几句,又爱怜的责备几句,随即命下人好身伺候回府。

修禹站在一旁,脑中惊雷一个响个不停,脱身的理由她能想出十个,丝毫不怀疑小姐能想出一百个,为什么选择最丢人现眼的一个!

层层宾客层层哄笑,一排一排传将开去,很快,整个宴席的人都晓得幽三小姐因为贪嘴吃坏肚子的糗事儿,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不住的往这边瞟。

修禹头皮发麻,相爷不敢对小姐发难,少不得又要把她拉去敲打一番。其实她不怕被拉去训话,但是听着愚蠢的训词,她不能忍受而已。想到她摊上这么个小姐没天理,小姐摊上这么个父亲更没天理,修禹一瞬间平衡了。

拉着幽兰若虎虎生风的朝着殿外行去。

瞧着头也不回离去的主仆两人,陆情轩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半晌,低声骂了句:“逞能!”起身离去。

“宴席还没开,你去哪儿?”莫让立即出声问道。

但是陆情轩头没理会他,从另一道殿门扬长而去。

他本就不打算在宴会上久呆,是否等到开席又有什么关系?安王府向来嚣张惯了,谁敢吱声说不敬?

若说陆情轩是去续香阁下聘,莫让一万个不信,他隔得最近,陆情轩气息的变化,他一丝没放过。但是陆情轩是什么想法,他猜不透。可恨他不能率性离去。目光转到懒散的斜靠着的娄小公子身上,莫让摇头,这家伙似乎没怎么关注幽三小姐。

不过纵容知道,娄小公子也不会有多大兴趣吧,他的眼里,就只有秦无双而已。

“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出了宫门,修禹忍不住好奇道。

“续香阁。”幽兰若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去续香阁做什么?等轩世子的聘礼?”修禹露出怀疑。

幽兰若回身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心底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轻快的应声,“嗯!”

“轩世子此时还会送聘礼到续香阁吗?”修禹难以置信,且不说那个人自从看见小姐就冰寒的一张脸,他送了聘礼来,小姐真的会收吗?

“不会!”幽兰若苦笑着摇摇头。

从听见二郡主手腕骨头碎裂是声音,她就知道陆情轩又一次放弃她了。他不惜用如此残暴血腥的方式直白的宣示对她的护短,只是将所有的仁义放在一瞬间用尽。

情深不寿!

对于陆情轩是这样的吗?

幽兰若心底蔓延出苦涩的味道,嗤啦啦滋生开来,充斥在胸腔,难受,还是难受。

“那小姐,为什么还回续香阁等候?”饶是修禹反应再慢,也觉察出事态的不寻常。

“我希望他来。”幽兰若轻声说道,双目直视着前方,仿佛车帘外是陆情轩携着聘礼行来的身影。

她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相爱如此艰难,抬首拂去一个分离的理由,有什么不可以呢?

修禹心中纷飞的所有看好戏的心绪一瞬间如撞上冰川,全部冻结。她看着自家小姐,说不出一句话来。

轩世子负了她一次,又欺骗了她这么久,马上又要负她第二次,她竟然一丝不怒,前嫌尽释。还在心底安放一丝期待。

这是痴情还是傻?

修禹从不敢想象,英明睿智的小姐会有痴情的一面。

可惜有句话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有一句话叫“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轩世子的心,太冷硬。

果不其然,幽兰若在续香阁从午时日影正中静候到日落西山,再到狡兔东升,陆情轩没有出现。

“小姐,陆公子也许是有事耽搁了,你……”瑕非忐忑上前,但这说辞她都不信,不由无力的叹气。

续香阁屋外的夜色浓得似墨染,幽兰若闭了闭眼,动了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腿。如果说午时她还有一丝迷茫,到此刻,整整五个时辰,她足够缕清杂乱的思绪,对于今后的行事,也有了大致规划。

“瑕非,我饿了,你下去准备些可口的膳食上来。”续香阁外漆黑似墨,续香阁内却未点灯,幽兰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瑕非和修禹都惊了一下。

瑕非应声退下,内室只剩幽兰若与修禹两人。

修禹上前,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颤抖,她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传书高青,启用第一条计策,三天之内,三分之一学生用化整为零的方式,向漠国转移。三年之内,不得再踏足东洛国。余下的三分之二隐入废宅,三分之一作为掩护。”

“传书顾千玺,如果他还想留两点势利,就将他的爪牙全部撤出东洛国。封锁一切与东洛皇室有关的消息传入景国的途径。”

“传书傅先生,不管收到什么消息,一切按计划行事。”

“传书青红娘子,若我不幸英年早逝,在我第三个祭日时,将我留下的小札送到歌无欢的手中。”

幽兰若压低了声音,发出一系列命令。分明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无端让人想起午夜幽灵的低吟。

寂静的黑夜,原本一切的声响都显得突兀。而这一连串的吩咐,听在修禹耳中,尤其惊心动魄。

起初她听得小姐下达命令,言语冷静,隐带杀伐之气,心中激动升起跃跃欲试的期待,但越往后听越心惊。

这哪里是破釜沉舟,这分明是交代后事!

“小姐,”修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劝谏一回,“当初您对陆公子也不是多情深,说断也就断了,这不过数日,难道真能让您就陷进去了?轩世子是个重情的人,也许会念旧情也未可知。你们如今不过是些小误会,也许能解开呢?”

“修禹,我只是以防万一。形势,不会真这么糟糕,但是也不能不防。”幽兰若转身,一双黑色的眸子闪着幽光。

修禹不了解陆情轩,她这些日子无意中深入敌营一遭,怎能再轻敌?

“只要不是谋反,我都能护你。”

“若我谋反呢?”

当日的戏言,句句成箴,如今忆起,言犹在耳,幽兰若却只觉是莫大的讽刺。

若她说她无心谋反,会有人相信吗?

相国府的千金,经营着庞大的地下商业,手握足以颠覆帝国的黑暗势力,暗中收养孤儿培植势力。若她不是贵族,做这些尚可言情志操守,可她是相国千金啊,安王府未来的主母,若不是野心勃勃,怎会筹谋至深?

陆情轩,不只是她的未婚夫婿,更是东洛国皇权的守护者,他的理智那般强大,知晓了她的恐怖,怎么还会被情牵绊?

不只他,莫让也容不下她了吧?

幽兰若嗟叹,若早一日下聘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早知让他扯根头发当聘礼将这过场走了!

只是世界上没有早知这一回事儿。如今她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徒增许多坎坷!

这条路,无疑是一场赌博,将身家性命悉数押上赌桌,赢了,一马平川,输了,一败涂地。

踏上这条路,若说第一步时,幽兰若尚有几分犹豫,那么坚定她步伐方向的,则是七日后发生的另一桩事情。

六月十五,文德帝寿宴后的第七日,正是幽兰若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她成年,幽瑜为她排开的及笄宴席格外隆重。

晟京城大小官员,商贾世家,各府势力皆有出面恭贺。

娄小公子和杨二少第一个来看热闹。

两人对着她的新造型研究半天,赞叹了一番,感叹了一番,惋惜了一番,最后杨二少玩笑道:“唔,真没认出来,执掌朝凤楼的幽小姐竟然会是安王府退婚的相府千金幽三小姐,真是难以置信。一代女英豪竟然和被安王府退婚的弃妇是同一人,这则消息,一经传出,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啊!”顿了顿,一脸深意的盯着幽兰若:“月妹子,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呵呵,确然,幽小姐出生闺阁,胸怀天下,自金苑玉楼一飞冲天,畅游广袤天地,这份气度,我等男儿也是不及。”娄小公子这回倒是真心赞叹的。

“呵呵,两位谬赞了。”幽兰若轻笑了两声,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娄小公子与杨二少与她相交甚深,怎能看不出这幅送客的神态,当即拱手告辞。

两人虽然心底还有诸多疑问,也知此时不是提出的时机。但不说点东西,又觉得憋得慌。杨二少当先憋不住,“我看这丫头还在为情所困。你说陆情轩是怎么想的,他到底喜欢幽小姐还是不喜欢幽小姐?”

“喜欢吧。”娄小公子回答道。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看那个女人的目光是不一样的。陆情轩看幽兰若的目光,和他看秦无双是一样的。这点他可以确定。

旋即,娄小公子低叹一声,接出下半句:“喜欢是喜欢,只是此幽非彼幽。”

这两人关系关系复杂,往后的情路难测,娄小公子第一次为别人的道路感怀。

“此幽非彼幽?不都是一个人吗?难道说陆情轩半年前退婚还有别的缘故?”

“这个缘故,似乎一直没露出来过,何来别的一说……”

幽兰若收回视线,那两人的声音远去,她的耳力已经听不分明了。

此幽非彼幽?

幽兰若一直笃信,所有的真相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但是此刻她突然没有耐性等时间来剖白一起。她很想问一下陆情轩,那个缘故是什么?

真的是当初他所说的,被未婚妻所负,心灰意冷?她不相信没有别的缘由!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九年前,他离开晟京城又是为什么?他离开前将她写给他的信和礼物悉数焚烧,又是为什么?

幽兰若静静的坐在兰馨苑的廊檐下,目光是天山湖底澄澈干净的静寂,今天晟京城的显贵名士据说都聚集到幽相府的前院了。也不知道幽瑜是用什么方法将这些人请来,但幽兰若不想去会客。

因为她要等的人没有来,陆情轩没有来。

“小姐,修尧打探到,轩世子三日前已经秘密离开晟京城。”修禹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这几天小姐太不正常了。

幽兰若猛然起身,漂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缝,又走了?

“呵呵,真好!”幽兰若拢了拢衣袖,宽大的广袖垂地,这是她丞相爹爹为她准备的及笄礼服。

“修禹,你说,我想要一件东西,别人不给,我该怎么办?”幽兰若似笑非笑的问道。

修禹摇摇头,小姐的心思目前很难测,这样的笑容前,她不敢造次,还是沉默比较明智。

幽兰若也没想要修禹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眼中现出灼灼光华,坚定的声音响起:“那就只能我用自己的手段得到了!”

陆情轩既然不给她机会,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自幼被骄纵出来的世家千金?没有人知道曾经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骄纵小姐有多狠辣,连幽兰若自己也差点忘记。

但深藏在血液的天性怎会泯灭得掉?

不过是埋得深了点,竟然能迷惑世人的眼吗?

“陆情轩,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我楚忆夏还没有惧过的人,咱们就好好玩一玩,看谁玩得过谁!”

楚忆夏,生于商贾世家,家族累积的财富能买十个地球,她的骄傲,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题外话------

卷二完,明天奉上两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