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又多看了一眼,却是不由颔首示意到:“你且说了,本府听听也是无妨。”见东翁刚才的怒色稍退,也知自己刚才那一句急切提醒,确实起了效。

便再不多言其它,直接点了重点:“大人可曾细想过,要说这同知大人,单是仗着手中的考据若干,就敢如此大放厥词,更是断言一年三收之事绝不可取。”

脑中突然闪现,当日师爷与自己提及的那桩。这人本就是三甲进士出身,又在北面贫瘠之地做了两任县官,随后也是误打误撞,借了北地兴起蚕桑一事的东风,直接被一连提了如今的位阶。虽算不得前所未有,但能做到此般已是难得,而且这位的族中叔伯一辈中,赫然还是一位近年才涌现而出的红人。

再抬眼望去,只见那旁的师爷,已是若有所感的朝自己轻轻点头,这下却是叫他,更加确实问道:“师爷也觉得,这皇甫同知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行事,必定与他族中的那位,身居要位的叔伯有关?”

“眼下与那位老大人有多少关联,却是不好断定,但东翁可曾留意到。方才这同知大人提及考据之言时,却是句句确凿,若不是将历年的旧案都翻透一遍,只怕难以达到这般境地!”

“嘶!师爷的意思,这皇甫靖居然动用了多少人手,才能在此短短三日内,就能办到这点?”前一刻还稍有放松的眉头,此时已再度紧紧收敛起来。

那师爷却是一脸正色直言道:“查出其何时搬了府衙中旧案,倒是不难。只是这等隐秘之事,定是不敢太为张扬,若说会寻外人相帮断是万万不能。”

意有所指的盯着一旁的书案半刻,才幽幽叹了一句:“且不说这位上任之初。才带了一位木讷的钱谷师爷,却能在短短三个昼夜间就翻遍所有,已是蹊跷的很。更何况此地离着那路转运司衙门。也不过百余里而已,若是快马加鞭倒也不是难事。”

猛然间,这旁的知府大人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怎么,难不成其中还真与那位当红老大人,有些首尾!有此一变,不禁让他脱口而出,追问道:“想这广坪地界虽是昔日频遭海贼掠夺之境。但年前七八月间早已铲除一清。如今这广坪境内虽当不得盛平二字,但贼患不再,民心安定却是不争之实。”

顿下片刻,却是不吐不快,又将面前半盏温茶饮下。冷着脸便是厉声接道:“想他这六品之职。本就迁升的颇快,不过才为官两任便已能顶得上旁人,辛勤十余载。却哪里想到,竟然预借助外力,想要与我这一府的主官分庭抗礼不成!”

却见那旁的师爷,一脸犹豫着略略加重了几分,再度劝道:“大人息怒,这事本就是学生自行揣摩而得,却是当不得佐证之用。只是从这位刚才的笃定之态。倒是不免让人浮想颇多,就算不是那位老大人的首尾,也必定有另一方根基稳固从旁相助才对!”

听闻后一句,这旁的知府大人也不禁愕然片刻。姑且不论那位近些年来圣眷颇浓的老大人,是否与插手此桩,单是那不过三个昼夜便翻透满架子旧案的架势。只怕也是来势汹汹。更何况据最先提议的郎推官所言,即便就是他当日寻出那两条一年三收之词,也几乎是花费了一旬的光景,还是外加了三个师爷、若干书吏一并辛苦所得。

微垂眼睑,长长一叹:“此桩原就是事出突然,若是本府一意孤行也是妥。待等与那郎推官再商议一二,才作定夺便好。”

此刻听得东翁已是了然,那旁的师爷不免更提一句劝道:“其实以学生拙见,此事与大人而言,却未必不是好事一桩!”

“哦!师爷此话之意,难道尚有峰回路转的契机不成?”顿时两眼发亮,不禁挺拔起了身形,示意那人继续道来。

得了知府明示,那人也忙不迭放下才接了半口的茶盅,清了清嗓子直言道:“其有三个于大人有利之处。其一,便是大人之所以先应下郎推官,极力推崇一年三收之举,也皆因心系百姓疾苦。若是能任上恢复往昔三分,便已是大功一件。

“其二,同知大人就考据所提之处,也是无可争议。但此刻形势急迫,却是非比往常,自然不能常态而论,所以……。”

听到此处,这丁知府已是含笑点头,接了一句道:“所以,难免依据史料所录,将田中产出提高些许,也是未尝不可!就是他皇甫靖能寻来更大靠山来辩驳,本府也能可依葫芦画瓢,据理力争一二。”

见那旁师爷已是满眼笑意,更是重重点了点头,再接再厉继续往下言道:“其三,却也在无意之间为大人您,预留了一条可作退避之用的后路!”

退路?当听到此其三之说后,这旁的知府大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凛:“怎么,难道本官此番推行一年三收之策,还会有失不成?”只见,那旁师爷一脸犹豫。不免也已自觉此事前后,好似遗漏了什么要紧之处,摆手让那人继续往下,细细讲来。

“那日听得郎推官所提三收之事,学生便查阅过近年的案宗。这广坪境内确实难未有天灾来袭,但大人多少还要有所防范才是。而且据同知大人所言,历年真能做到三种三收的村寨原就寥寥,若真都按郎推官提议那般,全都改作此法怕是不妥。”

看了一眼,这旁已是锁眉思量的知府大人,才低低接了一句:“所以学生就此揣摩再三后,才得此作想的。”言罢,便低头专心吃茶。

良久后,才听得这旁的知府大人,幽幽叹了口气:“却是多亏师爷提醒。若是不然,只怕本府也要同那急于建功的被贬推官一般,泥潭深陷,还犹是不知咯!”

收敛了方才转念细思后的惊容,更是笃定坦言道:“如此本府便随了这皇甫同知之意,与其各理一方也就是了。若是本官能顺利三收粮谷,那同知想必自当再无言以对。但若是其侥幸言中,本府也可顺理成章将此事,推脱干净,确实是两全其美之事!”

看着东翁抑制不住,朗笑三声,那旁的师爷已是功成身退,告辞从院中疾步而出,心中不禁也是喜忧掺半。喜得是东翁听进劝说,已然释怀同知大人的分庭之势;忧得是若东翁时运不济,到时候必定又是一场空欢喜倒还罢了,但要是被上峰追究起来,更要如何应对,却是自己最为忧心之处!

“哎!看来,我这知府的师爷,也该到了回乡之时咯。”暗自叫苦不迭。想他虽是考场屡屡失利,但自打辗转几个府衙谋得这等幕僚身份,一直以来还算安稳。除了这位东翁在前一任上考绩平平,才被调往此境之言,也未必尽然。

此一路上,自己也是思绪万千。想来原本在那西南地界,考绩不突出者也是大有人在,却为何单将东翁调来广坪,确实也值得深思一二。再看,相比更是打北地最是贫瘠之地,迁升而来任六品之职的皇甫大人,更是相形见绌!

“才刚上任就敢与知府大人分庭抗礼,实乃不智之举!却是犹不自知,真真是可笑至极。”就在知府大人唤来幕宾,书房相谈之际。另一方三进小院中,那郎姓推官,又何尝不是正与自家师爷,商议起明日堂上,要如何应对同知大人的考据之法。

对面的师爷,更是推波助澜点头便答:“确实太不自量力。那知府大人原就由西南调任至此,如何也算得掌过一府之事的!而他不过是七品小县官罢了,也敢直言反驳。更何况那旧案之中,分明录有实证不少,却为图自家安逸,而置若罔闻,实在嚣张至极!”

眼看,这边是一唱一合,其余两位也是见机行事,附和连连。但是谁都不曾料想到,待转过天来,府衙堂上却与前日迥然不同。就见那边同知大人不卑不亢,却是更多了一份谦和。而上首的知府大人已然全没了当日的怒不可遏,转而却是一脸的淡然之色,着实让人惊诧不已!

这是……!难不成仅此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才能使得这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位。却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更叫郎推官惊愕非常的,便是同知大人想要分庭抗礼之举,反倒成了知府大人极力推崇之行。不但是连声赞好,更是主动提出索性匀出境内六成之数,交由他一手管辖农耕事宜。

昏昏噩噩,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直到失魂落魄回到府中,才唤来三位师爷细说此桩。听得那三人,也是错愕当场。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变,该不会是知府大人,听到了旁的风声,还是这位同知大人身后确实有那根基深厚的大靠山,却是不得而知。

但此刻,那三人连同脸上仍挂着不可思议之色的推官大人,俱已心中震撼无比。要说初闻之时是出乎意料之感,待到细细思量之后,更多的却是惊心不已,才对!(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