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在贡家做了小二十年管事,打刚才正房那对母子,黯然退出院外时,就已是瞧得分明。哪里还有往日一丝的得意神情,说句不中听的,反倒是跟刚死了爹的丧气样,也没多大分别!

自己虽是不曾听到书房之中,老爷父子俩的言语,却也能猜个十有**。只怕定是与那个,一路跟着策马狂奔回来的长随口中,低声念叨的一般,府里原先这位不得势的庶长子,可是要做官咯!

二管事已是打定了主意,得趁早先将自己给拨到那头去,要是等旁人都晓得了,可不就迟了。跟着官身的大公子,铁定比那读书不成的更有指望些,单论往后家里那两个就要到岁数,进府当差的小子就不能叫别个占了先去。

这旁相通了要害的二管事,已是打定了主意。等书房里父子俩一说完要紧的,就得赶紧让自家屋里的往姨娘处,表衷心去。顺道把小子们愿意跟着大公子办差的事,也得索性一并给提了才好。

与此同时,正房中俩母子,皆是掩不住满脸的惊愕之色。即便是最先缓过神来的二公子,一连猛灌下两盅茶定神后,也尚未能将适才书房外的所闻,与自己先前的料想比对一二。

“怎么会这样的?按师爷的猜度,那姨娘生的都已近两年时日没点动静了,就算是侥幸候补上,也顶多去个偏僻的小地方罢了。不但是京畿之地,竟然还是那个好去处,怎么会……!”任是颇为不甘的喃喃出声道。

就是对面的正房太太。也不禁直摇头连声应和着:“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可刚才母子二人,分明入耳的就是那句‘我儿此去良州境内已是大幸。却不想。还是素有年年皆满仓之名的这处所在。实属难得,真是难得的很哟!’

父亲口中的那一处所在,即便是对面愣神的母亲未必晓得,可自己却是早有耳闻的。不免更是拍向桌面,咬牙愤恨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怕搅了姑丈的官声。迟迟不肯将孩儿的功名给了。”

猛然间听得儿子提这桩,那旁的太太也不免定了定神,忆起当初来。确实要不是老爷一直不愿松口去求,只怕自己的嫡子早就能将那垂手可得的秀才功名。揽入怀中了。

若是早年能这般行事,只怕再多添些银子,更趁着他姑丈的势力犹在,指不定还有再进一步……。想到过往自家嫡子所失。不禁越发的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爹爹的糊涂话。那会儿你姑丈可是实打实的知府老爷,给你个秀才的功名还不是十拿九稳的。”

这边的贡尚黎更是点头接了一句来:“如今再看,我才好容易在年内,除了这白丁的名头,可人家那头就直接混了个官身!叫儿子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反观这边贡家的二公子,跺着脚嗷嗷直叫,那旁的正房太太却是镇静下来。“眼下可不是说这桩的时候。你爹爹这会儿正与那个说得欢实,哪里又会顾念着我儿的苦楚。”

叫母亲这般一言语,二公子也算稍稍平息了怒火,重又坐定,冷哼道:“总也不能让那小子得了官身,我还得赔笑跟前,尽挑好听的话奉承着不成?”

满是怜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臂膀,低声道:“只怕这天寒地冻的还赶着往鹤鸣来,为得定是这个才是。”边说着,边暗示与儿子知道,定是冲着老爷手上的银子而来。

那旁太太料得精准,这边嫡子的反应也是不慢。母亲说得很是在理,这会儿莫说是行山道了,只怕是走官道也已是不易的很,若不是有重利可取,又何必在这满天飞雪的日子里,艰难赶路。

“看来报信是假,终究还是为了,能借此多分走老子手中的黄白之物!”瞪圆了怒目,不禁又冷笑一声:“到底是与那铜臭味十足的商户结了亲,如今倒是学得这十成十好本事。”

随着儿子冷哼两句,那旁的太太也不免捶胸后悔道:“那会儿就该听了你舅父的劝,早将那姨娘生的分了出去才是。要不然,哪里还能有这一档子糟心事哦!”

却不想,自家的嫡子反问一句道:“娘亲可是糊涂了,如今我爹爹还在任上不说,就是卸了任也定是不能。”抬手一指书房的方向,直言道:“这不还指望着,那个儿子给贡家光耀门楣哪!反正我这嫡子怕是再不堪大用咯!”

“谁说的,当日要不我儿子,将那郦县改荒山的法子借来。就你爹爹手上那点老法子,这鹤鸣就该有更多农户交不上赋税了,哪里还去寻来旁的法子,多熬过这两个年头的?”

尽管满怀恨意,却又不得发作,晚间一家子老少同桌围坐用饭之际,还得虚与委蛇,硬挤出满面的笑意,不时应合着自家老爷的欣慰之词。真叫正房这两位‘才得了消息’的母子,更是堪比酷刑在身。

若是今年全县上下,那户的年关最是难熬,便是贡府之内的这母子俩,实属煎熬的很。若非那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刚过初十便领了老爷给添的人手,急着赴任而去,只怕接下来的元宵佳节上,又免不得还得皮笑肉不笑的多演一场。

却说,这贡知县自打在儿子口中,得了这等好消息后,不说已将往日的郁闷消尽,也算得除去大半。眼看着任期所剩寥寥,也更是暗自得意。因为儿子此番之所以,离得如此之急切,也是要趁元宵节庆之时,赶往妹婿处聚上一聚。

旁人虽是不明,但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关键。有了儿子的侧击在旁,再加之,妹婿自己也已是到了考绩之时,若能挪上一挪便是再好不过的。

但他严家族中,只怕是再无后继为官之人,事到如今这个内侄又攀上,这等的名门世家之后,难道还不能叫他看清形势嘛?只怕,要不得多时,自己便也能跟着往更好的去处,动上一动咯。京畿所在布敢妄想,就只需离了这田亩不足,道路不畅的山谷就成!

与其再同那两县相争,已是无有余力,又何必苦苦支撑。还是儿子说的在理,索性离了此处反倒可重新谋划,世上哪来这许多精于农事的官员,只怕也是时运不济,才刚才遇上了这么两个。

就在那鹤鸣贡知县,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期满后,可往个好去处时,这已于年前迁移来郦县的胡家,却是迎来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至今已是停下近二百年的一桩大事,便由他胡家得了这天下的头一份。家主胡方珏已然成了小二百年来头,这大呈朝中的首个捐银得来的员外老爷。

喜得胡家的老员外,一连在祥云楼内摆了三十桌宴席。几乎将满县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是请了个遍,外带着与他家生意上,有过往来的商户们,也俱是一家未拉。

只是外人不曾知晓,就在这首个员外出炉后,朝廷又在各州府中设定了名额。只用了短短月余时日,便为早已空虚的府库充实了,不下当以十万而记的银两。

此等大功劳,却又是出自蓟阳州府之中,不免又在朝堂之上引起了更多的瞩目。三月中才将府库充实些许,五月未及万岁爷的圣旨便已到了地方。

若不是顾及着秋收事宜,只怕这会儿圣旨上所书,定是将此刻身居郦县的主官,直接调往东南而去了。

“什么?你们都还没听说,咱们的县太爷就要离任回京了。”

“回京?为什么,哪里有这般的,才领着咱们郦县过上了几天舒心日子,就有人眼红咱们的青天大老爷了。要是换个贪官来,可是怎么了得哟!”

被一旁的大嗓门,这拔高了音量嚷道,周围正赶集的人群,不免皆是停滞了下来。有不少尚未得了信的,已是撂下手中的货物,齐齐向这旁围拢了过来。

却听城墙角旁摆字摊的老童生,清了清嗓子忙纠正一句道:“哪里是知县老爷要回京,听说是要高升往南方,去做那州府的辅官。”

“啊!”一听老童生口中的往州府为官,大家伙也都愣了愣。虽不甚明白那辅官是个多大的官,但州府二字却是明摆着的,能往府城去做官,怎么也得比如今这县太爷强上不少。

“看来咱们的地界太小,到底还是留不住县太爷的。”也不知哪个瓮声瓮气,接了一句。

却是引得刚才那个,略晓得一些的老童生,忙应道:“朝廷若能多几位这般一心为民的大人,无论去得哪里也都是万民之福。咱们已算是万幸,有如此一位坐镇多年,又怎好耽误了大人的前程哦!”

经由老童生这番肺腑之言,四周遭原本还纷纷不平的人群中,顿时没了诸多吵杂。安静半响后,已有人大声提出,要集城中百姓之力为县太爷筹十把万民伞。

被他一提送行父母官时的万民伞,更有甚者,也顾不得家中尚未采买之物了,急匆匆便已赶着回自己村中,传述这集万民伞的首要大事。有人领头去办,自然就有不少紧随之人,一时间,此桩百姓心中的头等紧要之事,便在不经意间迅速扩散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