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乾娘强让张言说些趣事来听,张言想了想后,说起个故事来:“前些日子,我去个盐商家,因他新起了个庭院,说是有好东西献宝。[.]谁知到了那里一见,他家中布置,确实甚有心思,一食一器,皆仿古风,倒是趣味盎然,不过这也容易,不值什么,只要花银子下去,也能买得到手。倒是酒至酣处,那盐商吩咐一句下去,说叫布雨。我一听就奇怪了,这雨也能布下?找谁来布?难不成将那水底的龙王拉来?谁知他说偏能,这话一说下去,我们正坐着的水榭四周池子里,便浮出四个龙首,那龙口中还会喷水,直上屋顶,这便是雨了。别的不说,但听那声音,哗哗作响,顿时窗外就好似挂上了水帘,我就说了,这不成水帘洞了?敢情我们都是猴子了!别的不说,这雨下出来,倒真是凉快得很,酒后宿汗都收了下去,暑气顿悄!端得是爽利!哈哈哈哈!”

乾娘听后,大感有趣,眼里放出光来,赶着发问:“当真这么厉害?这是怎么弄出来的?难不成,真拘了龙王,到他池子里放水不成?”

张言故弄玄虚,只笑看乾娘道:“我先不说,丫头,你且猜猜看?在座各位,也不妨一论!呵呵!”

儒定本已是喝得半醉,听见上面一番对话,简直嗤之以鼻,差点将所吃酒菜全数倒出席间。常听闻盐商最好附庸风雅,讲究排场,又是争强爱胜,这里看来,张言无不占全了,也难怪,他身边全是这样人物,让他自清,哪里行得?这般奢华,拿钱不当钱的。也难怪皇上说要盐改,自己也不想想,究竟为何?只顾到处拉人情,求好话,花银子的时候。就不管了。

宁娥哪里要听这些俗物,她坐到生厌,酒下几杯,便借酒杯遮面,眼睛却直朝儒定看去,见其亦渐渐坐立难安起来,心里难免好笑,正好儒定也看向这里,她一时起了玩心。(叶子·~..)故意将脸掉转过来,竟悄悄向他作了个鬼脸,口中无声作语:无聊!

儒定瞧见后先是一愣,因不料她竟有如此玩心,一向见她是大方有理的。不过这一小小的举动,却让他忆起幼时,她也曾经是个小野丫头,任意妄为。无所不作的。想到这里,难免就要想到她那时可爱模样,又看她现在装得一本正经,却暗地里偷偷对自己使坏,真正是娇俏难挡,心里不免动情,那脸上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情来了。

乾娘此时正注意她爹,哪里顾到这里,这满席间除众人。几乎无人注意到这二人,正相互传情,都在等着张言揭晓谜底,只除了二人以外。一者安怀阳,二者,便是子规了。

安怀阳早已是心不在焉,张言这些屁话,只是哄小孩子玩罢了,下午正厅里二人所说才是正事,他正烦恼不已。哪里顾得其他?

子规则不然,她从进来,就正等着这一出呢!见二人经过白日一聚,此时果然又情进一步,心里点头,一个主意,悄然浮上心头。

如今且说张言,见众人目光聚于已一身,自然十分得意,也就不再卖关子,开口娓娓道来:“你们哪,通通都猜不到!实告诉给你们,哪里来的龙王?初时我也不解,还是主人指点一番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在皮子舖,特意定制了四个龙形水管,再用铜作龙首,内藏救火用的铜制唧洞,再命四个壮汉跨坐其上,轮番操作,以池中之水,唧起作雨,洒向空中,这便是布雨了。”说完狡黠一笑,望向众人道:“怎么样?稀不稀奇,罕不罕见?可算得趣言一桩?”

乾娘大觉有趣,心里只认自己爹爹是见多识广,又是奢好富贵,且能游玩,得许多乐子,自是羡慕不已,口中便大力赞道:“果然有趣,这些个盐商当真是有钱,又讲究,细细研去,方能得这许多异处取乐,爹爹,也就是你,与他们交好相厚,方得见此玩意,一般人哪里寻去见得?”

这话说得有些不当,连芩如正要开口也赞,也不由得停下口来,收声朝乾娘望去,只可惜乾娘是正在兴头上,哪里看得出来?

安怀阳还是淡淡笑着,接着乾娘的话,朝张言举杯而道:“张兄的经历,我辈是赶不上了,也只好听听罢了,来来,张兄,说得也渴了,先这里吃一杯酒,润润喉咙!”

张言听闻,忙也端起杯来,口中自然谦虚道:“安兄这是过谦了,当年你在京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架式,别说我一个张言,再加一个当年的楚明柏,那也是。[~]。。。。”

这话一出口,满厅的人都变了脸色,安怀阳脸色铁青,本是端起酒杯劝酒的双手,一下垂了下来,酒杯应声而倒,一汪碧泉,泼洒了一地,芩如赶紧上前擦拭,也是手抖心颤,却被安怀阳一把推开,险些坐在地上;宁娥心里本是柔情正起,难已自持,听闻张言吐出那楚明柏三个字来,立刻回过神来,脸色一变,板起来就是冰山一座,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紧张,又惊又怕,惊的是,自己一时情乱,差点误了大事,怕的是,原来自己并没真的进化成冰,原来见了那男人,心就活了动了,这又如何能使得?

再说子规,正暗中观察宁娥与儒定,不料猛地听到那三个字,父亲的名字,一下就傻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如五雷轰顶,正中顶心,手心都是汗,身上全是霜。正呆呆不可自处时,忽听得外面仿佛有笛声飘过,扬清远,从不知什么地方流了出来,偏合着正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地雨声,子规打了个激灵,如一道闪电划过心间,人也随即清醒了过来,东哥哥!

乾娘再是无知无觉,也不是个傻子,此时也知道自己爹爹出口惹祸了,马上就瞪起眼睛来,对张言佯作怒态道:“爹爹敢是醉了!才说得都是什么话?我一字不懂!咱家老爷别说是当年,就现在,那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你没见,凭你是什么大官小员,到了这里,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来拜见咱家老爷,若有了大事要办,还得上门来听听老爷的意见,方才敢行。别的且不说,当年皇上的圣意,还有谁能揣测得准?也就咱家老爷,方想得出一二罢了,又是门生遍布天下,到哪里不是老爷提拔上来的?又有哪个不是老爷的旧交学生?当年若不是咱家老爷,爹爹你能安坐现在位置?有话说,穿起青衣,要抱黑柱!自家的人,才这般掠挚提携,爹爹真是,这就忘记了?倒敢在鲁班门起耍起家伙来了,老爷你有话只管笑他,我是不敢护的!”

张言因太过兴奋,再加上心有不满,又喝多了几杯,一时不妨,当真说出那三个要命的字来,话一出口便知不好,见女儿的好一番挽回,知道她明里是斥责,暗中却是回护,只因她这样说了,安怀阳就不好再认真计较了。

儒定听见张言的话后,一下便从九天仙境被打下九转地狱,头痛欲裂,恶心欲吐,那天晚上的血腥味,又浓浓地涌出地下,窜到他的鼻息之下,那一个个无知无觉,面容恐怖的男女老少,本已在脑海记忆中渐渐淡出隐去,现在,却如同被打了一剂量强心针,又重新复活在眼前,冷笑着,满脸嘲讽之意,一步一步,悄悄探近他的身旁来。

见安怀阳黑面坐着,张言终于心虚了,先开口骂起自己来:“安兄,安兄!小弟想是醉了,才说得是什么?我记不起来,安兄,只作没听见也就是了。我本不是那个意思,咱们一家人,都是一条船。。。”说到这里,更觉不妥,再兼乾娘大眼睛如火柱一般盯在身上,再兼左右四座皆只看自己,实难忍受,便索性敞开来说道:“安兄,小弟我是说错了话,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俗话说,尘埃落定,人死万事空。那一家子人都死绝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安兄,来来,小弟我敬你一杯,咱两人是何种交情?别为了这不相干的人事,闹得不痛快,伤了自家感情,就不是我的本意了!来来安兄,小弟我先干为敬!”

安怀阳先只沉默不出声,过后竟慢慢笑了出来,那笑满是鬼魅之气,虽是暑天,满席人见了,还是皆觉得寒意顿起,毛孔尽竖。安怀阳将刚才倒下的酒杯轻轻扶起,口中只道:“哪里来的笛音?怪好听的,难道咱家清音班子里,来新人了?这声音究竟不曾听过,这会儿酒后雨时,听进耳朵里来,当真舒服得很。张兄,你刚才的话一点没错,且最是精辟,尘埃落定,人死万事空,说得太好了,也值得一杯!”说完就是一仰脖,酒尽杯空,又举了起来,朝张言照了照,方才放下。

乾娘见其如此,遂跟张言交换了下眼色,都是一头冷汗,不过也过去了,二人心下安慰自己,究竟他又能如何?小事,小事。

宁娥坐着不动,不敢去看安怀阳,却看了芩如一眼,尘埃落定,人死万事空,人死了,方能落定为空,老爷刚才的话,怕是别有深意呢!偏这张家二位呆子,还当真是事情已毕,复又安心了,果然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儒定听见这一席间的话,都是根根铁刺,锥在自己心上,苏姨娘的事,自是一根,再听到后来,楚明柏三个字照面打在头上,就是一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每一个汗毛下都浮出一张鬼脸来,冲着他就喊:“死得苦啊,死得苦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