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宁娥与乾娘一路慢行,朝花厅过去,路上有说有笑,却不防宁娥突然说出句话来,又提起月前,乾娘与老爷置气之事,乾娘面子上过不去,嘴里不由得狠了几句,只是能看出来是敷衍罢了。

宁娥便只一笑,指着乾娘头上簪子落下来一事,轻轻就将其遮了过去,也并不认真计较,只作不懂话里的意思,又再携手,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去。

子规一边扶着宁娥,一边暗中偷偷观察二人神色,见宁娥虽脸上常常带笑,眼睛里却都是积满冰霜,倒是乾娘,面上虽时时尽嗔,眼中眉间却全都是笑,嘴角更是放也放不下来。

一路上众人再无他言,不过片刻就到了花厅。

刚进得厅内,便见安怀阳已到,正与张家老爷,张言携手笑谈,乾娘一见,也不待宁娥开口,自己便就急步上前,抢着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爹爹!”

二位老爷同时回过身来,张言见是乾娘,马上换上一付面孔,笑呵呵地就开口道:“安兄你瞧,她还是这个脾气!喂,丫头,我问问你,才刚这一声叫的,是哪一位爹爹?”

乾娘方才反应过来,立时有些面红耳赤,也想不出话来回答,幸好宁娥款款上前,请安问好之后,替其解围道:“张老爷听不出来?乾丫头是在叫二位爹爹呢!”

乾娘这方反应过来,也立刻就顺绳而下,上前拉住张言的手撒娇道:“嫂子说得是,我是叫二位爹爹呢!安老爷罢了,偏就这位爹爹最好跟我作对,我但凡说出话来,他就挑刺打岔!赶是眼里看不惯我的很呢!”

张言见了自己女儿,笑由心生,这笑又不同刚才与安怀阳谈笑之笑,这笑是自然而生,如春风拂面。是要暖人心头的,再者,眼见自己的女儿打扮得如花似玉,珠光宝气,盖过了后头那一位大娘子。张言心头就是说不出的痛快淋漓,舒服难当,当下便掉头对安怀阳道:“安兄,看我家女儿这般出色,总算没玷污二少爷!”

安怀阳自是一笑,口中只道:“张兄这是哪里的话?要说玷污,就怕是小儿配不上令爱才对,若不然,当年怎么上门提亲。张兄先还不情愿呢?”

张言听后一愣,乾娘更是吃惊,这事她从来没听爹爹听起过,当年自己只当是安家一说就准的,怎么爹爹开始还不同意这门亲事?

宁娥虽一边站着不出声,心里却冷笑不已,张老爷当年想的是大少爷,要自己女儿过门就是诰命夫人。见安怀阳送来的竟是闲散家中的二少爷,自然是不能同意,花出去的钱,怎么能不听个响就灭了?商人本性,自当如此,秤只是不平,夜里怎么睡得着?

当下乾娘也不管不顾他人,抢先就向张言发难:“爹爹这是怎么说?这事我怎么没听过?当年女儿出门时,您总说这是天作之合。是女儿再难寻觅的好归宿,怎么刚才。。。。”

张言一把将其话头打下:“丫头,这是你家老爷跟你玩笑呢!也就是你,别人的话一听就中,自己爹爹的话倒不肯相信!安兄,这就是养女儿的坏处了,那小胳膊肘也不知怎么的,就偏爱向外拐!”

乾娘大囧,嘴也撅了起来,拉住张言的袖子道:“爹说什么话?我听不懂!你跟老爷开玩笑罢了。为什么好好的又扯上我?我必不依!”

张言笑着拍拍她放在自己袖子上的的手臂,软语道:“傻丫头,你还不依?你说,你爹爹我这趟过来,带了多少好东西给你?二门外几个小厮抬了三四遍还抬不完,你还不依?”

宁娥听到这里,嘴角也翘了起来,笑嘻嘻上前对张言道:“说到这里,宁娥还该谢谢张老爷。”说着就又行了个礼下去。[~]

张言奇了,正要开口发问,却见乾娘悄悄笑了起来,宁娥也接着说道:“您跋山涉水地带来的东西,乾丫头掉头就送了我不少,这还不该谢?我这里站着,白白受了好处了呢!”

乾娘笑着回道:“你也是会说话的了,究竟东西还没到手,我说明儿才送去呢,你这里就先谢上了,也罢,当着众人,我也得了谢了,爹爹也得了谢谢,面子也都光了,明儿只作忘了,东西就自己留着用,让你空欢喜一场去!”

宁娥一听,便将脸板起只作认真道:“若真这样,敢是你业罐子满了。”接着用手指着子规与书桐又道:“你们都听见了?二奶奶明儿若不着人送东西来,你们就带着小厮打上门去,直将东西抢回来就是了!”

众人一起都笑了起来,子规低头抿嘴笑道:“大奶奶今儿倒高兴,就拿咱们取笑起来了。”

张言听见这话,注意地看了子规一眼,口中便赞道:“安兄,不是我说,你这园子里景色自不必说,就连丫鬟也都是些美人坯子,从来我没见人穿青色衣服这样好看过。。。。”说着便准备朝子规走过来,子规大惊,竟不妨有这场祸事,且只不敢动,心里自然又惊恐又慌张,恨如一团火,唯可惜现在不能发出来。

这时救星来了,乾娘却轻轻用手推了下张言,脸也沉下来道:“爹爹看仔细些,座位在上面呢,怎么就混走乱行起来了?刚才也说了,这里是安家园子呢,爹爹还该注意些才好。”

安怀阳一直在旁沉默微笑,听见乾娘的话,遂出手引道:“张兄,这里,这里。”

张言本是随兴而为,见乾娘不高兴,也就罢了,便随安怀阳上前,二人落坐下来,这里宁娥与乾娘方才坐下。

安怀阳见乾娘只不止地向花厅外张望,便开口问身后芩如:“之贤(儒定字)如何未到?”

芩如忙上前贴耳小声回道:“二爷才来人传过话来,说是马上就到,这会儿怕就在外书房更衣呢!”

安怀阳哼了一声,也就罢了。当下因其兰说倦了不来,瑞姨娘与苏姨娘避席,伍儿病尚未能全好,这里便只等儒定一人。

众人沉默而坐,静静等待,怀阳见张言脸色有些不愉,便又对乾娘道:“找人去外书房,催催之贤。”

乾娘忙起身称是,金徽转身就走,不料刚到得厅外,就见儒定笑嘻嘻进来了。

安怀阳怒道:“怎么这会儿才到?张老爷在这里等着,你倒落后才到,成什么体统!”

儒定依旧是笑容满面,上前对张言行过礼后,先不说话,命身后跟着的小厮抬上一样东西来,自己则让至一旁,让人直接将东西呈上张言面前。

张言本是一肚子不快,这会儿见儒定如此,只得先勉强起身向前,待看过是何东西再说。

众人也都好奇凑近去看,见二个小厮,气喘吁吁招上来件金累丝珐琅盆珊瑚牡丹盆景,那累丝手工自不必说,珐琅也是精致难得,如今且说其中珊瑚,竟有二尺多高,红焰焰,光闪闪,再配上九朵用白玉,芙蓉和蜜蜡精工雕成的盛放下的牡丹花,端的是富丽华贵,纯金点就的花蕊,颤巍巍花间轻放。

这宝贝立在这花厅的地下,四周明晃晃的烛光衬上去,真如那瑶池仙境里的神仙宝贝一般,张言的眼睛一看上去,就再挪不开了。

儒定见果如自己所料,脸上笑意更深,接着便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安怀阳心下满意之极,对其微微点了点头,儒定收到,心里大石方落地为安。

“张兄,小儿这件东西可还称意?”安怀阳见张言似看忘了神,久久不得开口,遂微笑先发问道。

张言还是将眼睛定在那座盆景上,口中喃喃道:“自不多言,自不多言。”

乾娘见父亲只是发呆,竟还不让儒定坐下,心下就有些不乐意了,又见宁娥面上笑个不住,心里便有些小小地不自在,心想爹爹您多少好东西没见过?这会子在这里傻了眼似的丢人?嘴里便叫出声道:“爹爹,大家都这里等着您呢,别只管看了!”

张言闻听此言,方才回过神来,抬起眼来,又见四周都是笑脸,唯自己女儿一脸不满,遂赶紧哈哈一笑替自己解围道:“到底是安兄!这件东西,怕是当今圣上御赐的?这等奢华富贵,只宫中才有,安兄如今拿将出来、又是何意?”

安怀阳只当没听见御赐二字,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微笑回道:“你才不是说,女儿不中用,胳膊肘爱向外拐吗?我看啊,儿子也一样,这是你小婿抬来孝敬你的,我原丝毫不知情的!他心里只怕是想,若让我知道了,就送不成了?”

张言听了,自是笑不待言,又向乾娘道:“女儿你瞧,当日我说如何?这门亲事认真是世间再难寻去,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并无偏差?!”

乾娘又羞又气,脸上顿时飞起红霞,口中不依,娇声就嗔道:“还没开席呢,爹爹就说起酒话来了,这事如何问我?我怎么知道?爹爹只别问我!”

众人皆笑,张言心里满是得意,钱他不在乎,倒是御赐二字,深合他意,皇家出来的东西,到底不一样!

儒定缓缓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自己媳妇与自己的岳丈,心头涌上一阵疲惫之情,不经意地,他偏过头来,却发觉,原来宁娥正在悄悄看着自己,体量与安慰,满满写在眼里,同情与疼惜,也尽在脸上呈现。(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