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子规正从东边耳房下走过,听得背后有人叫:“子规姐姐!”回头一看,原来是瑞姨娘房里的小丫头真儿,正笑嘻嘻由院门外进来。(叶子·~..)

子规一见也由不得笑了,只便问了声:“这会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真儿上前拉住子规道:“昨儿晚上姨娘去芩姑娘那里,回来迟了,受了风,又犯头疼病了,姨娘说上回大奶奶回的那贴膏药倒灵,一贴就不头疼了,让我过来再求些回去。”

子规听了,便带着她向屋里走去,边走边道:“你来得巧了,大奶奶正好这会儿没事,你就进去说。”

真儿私下拉了拉子规的衣袖,带点羞涩道:“姐姐,听说过两日,大奶奶要带咱们出去进香,是不是真的?”

子规道:“连你也知道了?自然是真的。”

真儿更笑开了花道:“那敢情好,正好,昨儿我得了个好鞋样子,就这几日赶着纳出来,到时候好穿。只是,我没双好鞋面子,好姐姐,你刚得了大奶奶不少赏赐,可有好面子?若有,也赏我一双吗?”

子规听了,回首看了她一眼,笑着回道:“你怎么知道我得了赏?”

真儿撇着嘴道:“别的丫头都得了不少新衣服,就我们姨娘跟苏姨娘,二奶奶说了,不让做,上年做的还没穿遍呢,又做新的干什么?好,这一句话,生生将大奶奶送来的,又退回去了。说起来,哪里有什么上年做的?不过是金徽,玉屏,锦笙她们替换下来的,旧倒不十分旧,只是一样的丫头,凭什么人家得了新的,咱们就得穿她们的旧衣?”

子规听罢,带笑劝道:“我当什么。原来不过为几件衣服。罢了,别的我这里没有,鞋面子倒真有几双,你先去回过大奶奶,出来我带你去我屋里挑去。”

真儿这才转怒为笑。先给子规行了个礼,方才进屋去见宁娥,子规便站在窗外,给那悬在架子上学舌的鹦鹉添些食水。

“你们姨娘又头疼了?”宁娥的声音,由子规身边的窗下轻轻传了出来,子规手中不住加食,面上平平静静。

“回大奶奶,姨娘说,上回的膏药。还让再拿一贴。”真儿回道。

“她倒当真用得快,二十两银子,不过一个月工夫,就这么没影了?她整日呆在这园子里,不愁吃不愁喝的,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二爷又不会扔下她不管,她怕什么?就慌成这样,攒私房钱?”宁娥冷冷地说道。

子规添水的手停了一下。鹦鹉这下不依了,直用爪子扒拉子规的手,子规方才回过神来,忙又继续下去。

真儿只是沉默,并不说话,宁娥哼了一声,又开口道:“她去过那边了?从芩姑娘那里探出什么没有?”

真儿这才回道:“姨娘才从芩姑娘处回来,说是芩姑娘口风很紧,上回张家的事。姨娘问过,芩姑娘打了个岔,硬是混了过去,这次也是,姨娘不过提了一句,二奶奶娘家,芩姑娘掉头就走,说去拿些点心过来,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宁娥也沉默下来,半晌方开口道:“总说是老爷用了张家不少银子。可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是一丝风声也不闻。”

真儿这时又道:“这事儿没听见,倒听姨娘说起,老爷听了上回大奶奶告诉给芩姑娘,二奶奶往家带信的事,房里静坐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芩姑娘也不让进屋,一个人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做什么打算。(叶子·~..)芩姑娘叩了几次门,都叫退了下去。”

宁娥追问一句道:“这是芩姑娘告诉你们姨娘的?”

真儿回道:“可不是,姨娘回来说,这定是大事,不然老爷不会如此行事,何时见咱家老爷如此紧张过?后来还是大爷来问安,才将老爷的房门敲开了,不过大爷进去后,也密密说了好一会子话,芩姑娘自然不敢进去叨扰,直到大爷出来,才得见老爷。”

且不论宁娥听了如何,这话落在屋外窗下子规耳内,正对了心意,只愁得是,不能够得知他们打算了些什么。却原来,闲话也有这么大的力量,风间花语,但凡可传得出去,再遇风化雨,翻手成劫,顷刻就成了台风强作,大雨倾盆。

子规再听里间已无声音,知道真儿将出,便坐在超手游廊上,静静等待。果不其然,不过片刻,真儿已经出来了,袖口那儿鼓包包的,子规不过眼光扫过那里,她就有些退缩之意,不过立即就挺直身体,脸色如常,口中笑道:“子规姐姐果然有信用,当真这里等我呢!”

子规站起来迎上前道:“可不是?你该怎么谢我?”说着直视真儿眼睛。

真儿面不改色,笑嘻嘻上前挽起子规手臂道:“我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姐姐要的东西?姐姐开玩笑的,我就知道。”

子规见其滴水不漏,心下倒有几分骇然,平日里当真看错了这丫头,悄不起眼的,竟有这个本事,替瑞姨娘与周宁娥私下传信,看来,自己倒要好好拉拢利用这个丫头。想到这里,满面笑容道:“自然是玩笑,快走,我想起来,上回书桐给了我付鞋面子,姜黄地子,赭色荷花鱼儿纹样,若用葱绿线锁出山子形来,可好?”

真儿乐得跳起来道:“好姐姐,说得我愈发心动了,快去快去,就拿给我细瞧瞧!若好,我就用这样子,赶明儿紧着手纳出来,就穿出去现现!”

子规这便将真儿带到自己房内,将刚才所说的那双鞋面子由箱子里拿了出来,放在桌上。那真儿见了欢喜得不行,拿在手中,只翻来覆去得看个不住,口中直道:“这么好的样子,姐姐当真就给了我?我现在想起来,上回姨娘给了我一条竹青色的裙子,可巧也是鱼儿戏水花样,正好配这鞋子穿!”

子规便嘲笑道:“看这蹄子心口不一的,说真不真?不真给你,你的竹青裙子,拿什么鞋子配?”

真儿忙就将面子揣进怀里,口中只称谢不迭,子规乘势瞥了她袖子一眼,见里面白晃晃的,一闪而过。真儿机灵,赶紧收起袖口,又看看外头,惊叫一声:“时候不早了,姐姐我该走了,不然回去迟了,姨娘又要骂人了。”

子规笑道:“得了好处了,就要忙着走了,看把你乖的!”这话说得极有意思,真儿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因确实得了子规的东西,也不好多说,只当子规真是与自己玩笑,遂老着脸笑道:“姐姐别怪我,下次真儿得了好的,还来孝敬姐姐就是!”

子规上前拍了真儿肩膀一把,笑道:“哪里就指望你的东西了?还不快去呢,再过一会就真迟了!你看这不是,大奶奶让令儿去传饭了呢!想来你那边也快了,快去!”

这里子规遂将真儿送走不提。

宁娥屋里,书桐与子规将菜一样样拿出来,其兰来人说,外头太热,就不过来了,宁娥因见那点心中有一道鲜虾酿海棠果,心里一动,口中便道:“这是二奶奶的菜,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书桐上来一看,也奇道:“奶奶记岔了,二爷是爱吃鲜虾的,二奶奶倒不稀罕。子规,你叫杜鹃过来问问,今儿这菜怕是错了?”

子规听见,忙叫来杜鹃,杜鹃本自慌张,一见是这事,殷勤回道:“回大奶奶,这菜今日原本没有,谁知早起,二爷外头朋友送了好些新鲜大虾来,都是活蹦乱跳,尾尾劲道的。二爷叫长安送到大厨房里,说让各房都尝尝鲜,这不比外头买来的,都是现从县东头湖里寻来的。宋妈妈本说大奶奶就不必用了,大奶奶不爱吃这些,长安就说,二爷知道大奶奶有些嫌腥气,说家里有上好的海棠果,就做一道鲜虾酿海棠果,配上清酸气,就不腥了。宋妈妈听了这话,方才做出这道菜来呈上,怎么,到底大奶奶还是不爱?要不就撤下这道菜,让我带回去。”说着便伸出手去,准备将那只盘子端起。

“别动,就放着别动!”宁娥情急之下,几乎站了起来,想起来这里丫头都看着呢,才又缓缓坐了下来。

书桐早上前斥道:“这里我们站着呢,叫你来不过为了回话,怎么就私自伸出手去了?也不看看,自己到不到得这里?”

子规也赶紧上去,将杜鹃拉到自己身后,又急开口道:“杜鹃也是怕大奶奶见了胃口不好,又动了胃气,才忘了规矩,大奶奶别跟她计较,看她也是好心一场的份上,饶了她。”

宁娥满面春色,崩不住地笑开道:“这是什么事,也值得计较?行了,杜鹃你下去,念你一心为我,书桐,赏她一吊钱,一件新衣服,后头领去。”

书桐听了,大为诧异,竟愣住了不动,子规忙将杜鹃推上去,要其称谢,又从背后暗中拉了书桐一把,方才将场面回转。(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