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小螺子手拎着食盒,快步走到元平院,刚入院门,就见白沙端着茶盘出来了,撇着嘴,眼里全是不屑。[.]小螺子赶紧上前,殷勤地问道:“白沙姐姐,端茶呢?”

白沙一见是她,笑道:“小螺子来了,去那边屋里,瑞姨娘那儿坐着呢。”

小螺子快手接过白沙手中的茶盘,笑道:“我来,姐姐可是要去小厨房取热水?我陪你去。”

白沙点头微笑道:“好,咱们走两步,说说话也好。”

小螺子陪在白沙身边,眼见走到院子后门,方开口道:“芩姑娘,敢是正在老爷屋里?”

白沙切了一声道:“可不是?老爷生了大气,她那儿正劝呢,说起来,她也够勤的了,老爷一进这院门,她就把我们指使地脚不沾地,说东就是东,说南不能北的,恨不能直接在额头上刻上太太二字!”

小螺子嘻嘻笑道:“那她可不配!这园子里,主子们多了,可就是她,费了老大的劲儿,连半个主子都攀不上,就更别提正经太太了!”

白沙也笑着回道:“你这嘴,倒还跟以前一样劲道,怎么,孙四家的走了,你还混得开吗?可惜,上次她霸着嘴,要不然,你过来这小厨房,咱俩整天做伴倒好。”

小螺子忙陪笑道:“可不是说?偏是当不上主子的人爱逞个瞎威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配使唤别人?”说完朝白沙夹夹眼睛。

两人同时笑起来,原来小厨房就在元平院后门出去不过略微几步,说话就到了。白沙跟里头管事的说了一声,将茶器交回,又吩咐下一会送热水过来,二人便又往回走。[~]

小螺子看看白沙身上穿的一件琥珀色杭绸褙子,指着上面刺绣的折枝花卉道:“这哪里来的?我看这绣工倒觉着有些毛糙。”

白沙见问,撇嘴斜眼道:“有好东西,能到我们手里?绿荇都抱怨过多少次了,这东西能穿出去见人?唉,我们是人小言轻,你没见,人家身上穿的,正正经经是主子样了,老爷也不管,她称了心,除了红衫翠裙不敢上身,什么好缎子好锦都披到自己身上去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说完便朝地下啐了一口。

小螺子也气着帮腔道:“真正是太刻薄了!初时大家不过一样的人,后来是太太见她伶俐,又说她懂事有分寸,才让她侍奉老爷,究竟也没过了明路,怎么就自说自话,做起姨娘来了?”

白沙忙道:“哟,人家心大着呢,慢说姨娘看不上眼,只怕心里想着的,是老爷房里后间,那两只柜子里收着的,咱家正经太太的东西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说得痛快,就听得前面偏屋内,瑞姨娘的声音道:“谁在外头?倒像白沙的声音。”

小螺子吓得赶紧收声,白沙冲她做了个鬼脸,小螺子便跟在她身后,向那偏屋里走去,边走边说:“瑞姨娘在屋里呢?我是大厨房里的小螺子,来送些樱桃给姨娘。”

白沙打起竹帘,二人进屋后,见瑞姨娘正手拿一条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宫裙,细看那上头绣花。白沙一眼便看出,这是当年太太的东西,她立刻便道:“这裙子怎么在这儿?”

瑞姨娘忙解释道:“哎,我来的时候,正巧芩姑娘在老爷屋里收拾太太当年的东西,看日头好,只怕要晒些大毛。[~]说来也巧,恰恰翻见了这条裙子,这原是当年太太在家时,老爷回来探视时所穿,老爷见了,也愣住了神,不说话地看了一会儿。芩姑娘便怕老爷触景生情,手里快卷,要赶着收起来,谁知老爷竟说不用收了,收着也是白霉坏了,人都不在了,要衣服何用,说着就赏给芩姑娘了,芩姑娘这才拿了出来,准备散散,我正巧在院子里呢,见了这衣服,觉得上头的刺绣唯实精致细巧,芩姑娘便交由我细看,正好要在这屋里等她,只用它来打发时间。”

但闻此言,白沙便与小螺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看,正对了刚才的话了!二人心照不宣,眼中尽是鄙夷。

小螺子面不改色,凑到瑞姨娘身边,将那条宫裙细细瞧过,口中啧啧出声,遂赞道:“果然好东西!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竟能颜色崭新如昨,可见料子有多好了,也是收藏得力,芩姑娘手法了得。”

瑞姨娘犀利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话中有话,遂也开口回道:“当年太太的东西,能有差的?但凡差一星半点,也到不了这屋里,太太的眼光,是容不得沙子的。”

小螺子笑笑,不再强辩,将手中盒子打开,送上果盘,瑞姨娘也笑,伸手拈了一只进口中,二人面上皆装作不懂对方的意思,心里却是明镜似的,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白沙上来圆场,也赞一回裙子,却也诉苦道:“姨娘见我身上穿的,竟没有一样能出来见人的。姨娘跟我们芩姑娘感情极好,也该劝劝姑娘,我们到底也是元平院里的丫头,这样出去园里,旁人见了,老爷不用说,管不到这些,那就定要说是芩姑娘不着意了。这满园的丫鬟里,有哪个是像我跟绿荇的,连个正经看得上的刺绣衣服都没有!”

瑞姨娘忙劝道:“好姐姐,你哪里知道,这赏不赏的,你芩姑娘能做得主?老爷不说话,她哪里能行得?”

白沙见瑞姨娘如此说,索性直言道:“姨娘这话只怕差了,老爷的东西都是芩姑娘管着,老爷是向不在这些小事上留意的,芩姑娘说给谁,就能给谁,只是这院里,到底谁也没捞到好的。她心里怕什么,我们难道不知?还请姨娘告诉芩姑娘,让她心放回肚里,到不得手的东西,我也不想,只求安生些过几天舒服日子罢了,再过几年,只怕就要出去了,还能碍着她几时?”

一席话说得瑞姨娘目瞪口呆,心想怪道芩如上回说,白沙仗着自己是老爷的跟班,长平的亲妹妹,说话常常带风,一点不气的,果不其然,今日当之着小螺子的面,竟说出这番话来,直叫人听了,挂不住脸。

小螺子心中直叫好,我的好姐姐,难为你竟有这个胆!罢了,有父母兄弟撑腰,是不一样,再不中用,就是赶出去,也不见得就怎么样了,说不定,父兄做主,还能找个好婆家呢!也难怪她近日嚣张,说起话来,也不避人。只是自己到底跟她不同,在外一点亲戚没有,出去只得死路,还该避讳些才是。

想到这里,换小螺子来圆场了:“白沙姐姐今日是怎么了?看把瑞姨娘都听愣了,快别说了,一会儿芩姑娘该来了,说坏了,到底面上不好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世事果然如此,芩姑娘一打帘子,闪了进来,嘴里还说道:“瑞姨娘,你瞧那花样子如何?说是苏州最好的绣娘。。。”正说到这里,见屋内另有二人,由不得停下脚又止了嘴,细看原来是白沙和小螺子,语气变得淡淡道:“哟,小螺子来了,白沙,老爷屋里要热茶呢,你去叫了没有?再去看看,好了就顺手拿过来,别让老爷久等。”

白沙哼了一声,拖长声音道:“哎!”说完就转身,看了不看对方眼,甩下帘子就出去了。芩如看了看她的背影,正尴尬处,瑞姨娘开口道:“这刺绣果然是好,也难怪,是太太的东西呀。”

芩如闻言,抬眼一笑,凑到瑞姨娘身边,也拿起那条裙子来,对着光处细瞧,嘴里不住赞道:“是啊,太太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老爷当时已官一品,风光之极,回家一趟,多少官员门外站着等候,别的不说,那送过来的礼品,是十几个小厮,跑了多少趟才抬完的,整个大正厅都塞得满满当当。说起来,咱家老爷,心气真高,那么多好东西,愣是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了一句:都收起来,谁有功夫看那个。”

瑞姨娘笑着凑趣道:“那还有假,老爷在京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怕是皇上老儿的库房都是进去随便挑的,还有看上这里的乡野村物?”

芩如脸上笑开一朵花,又忙道:“你倒真说对了,皇上当年对老爷真正叫器重,说起来。。。。”说得忘情,方觉屋内还有一人呆立,遂抬起头来,看了看小螺子。

小螺子到底伶俐乖觉,这便赶紧道:“芩姑娘,瑞姨娘,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我就下去了。”

这里并无外人,芩如也无需加以掩饰,遂不屑道:“出去!”亦不正眼看她,只用手轻挥一下。

小螺子看了看瑞姨娘,见瑞姨娘冲她笑了笑,也无他话,于是便出来了,刚走到窗下,就听芩如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不过一个粗使丫头,心倒挺大,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配不配!啐!”

小螺子暗中咬牙,捏紧拳头,心里说不出的恨涌了上来,看,日子长着呢,咱们都把眼睁大了,往后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