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与杜鹃刚进得拢香院,就见书桐台阶下站着,一见她二人进来,冲她们摆了摆手,子规乖觉,遂小心蹑足走到书桐身边,问了一句:“大奶奶还没起身?敢是昨晚上逛园子累着了?”

书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也知道了?大奶奶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正跟吴申家的在里面说话呢。”

子规听了,心中难免一动,便抬头望了望书桐,后者会意,轻轻点头道:“就是为了大厨房里管事的一职,吴申家的一早便来了,打磨旋地求着大奶奶,想要将这份肥差派给她亲家母呢。”

杜鹃懵懂,竟觉不出什么,只看子规低头失落的样子,有些担心问道:“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咱们今早的活干得不利索?哪个菜不对了?”

书桐反倒微微笑起来,扶住子规道:“你也不必伤心,大奶奶怕是不依呢!”

子规猛地又将头抬起,急切看着书桐道:“好姐姐,别磨折人了,我的心事你是知道的,快告诉我,大奶奶看上谁了?究竟这差事,要派给谁?”

杜鹃这才明白,不由得大为震惊:“姐姐!你想管大厨房不成?”

书桐笑着对子规道:“我倒不知道大奶奶心里的人,只是,大奶奶必不会将这差事派给吴申家的亲信。前些日子,我曾听大奶奶提过一句,说是吴申家的最是眼空心大,手又伸得长,偏爱插手自己管不着的事,竟有些骄奴模样,只是到底管事多年,原是太太手底下的人,大奶奶也不好说得。你且细想,有了这话,大奶奶还能将大厨房将给她不成?”

子规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究竟心中没底,有些忐忑不安,一时掩不住,全写在了脸上,书桐见了,不免劝道:“妹妹听我一句,虽是吴申家的到不得那里,只怕妹妹也是一样。”

子规听了一惊,也顾不上许多,忙开口就问:“姐姐何出此言?妹妹哪里做得不好?”

书桐缓缓开口道:“妹妹才入得园子几时?大奶奶虽对妹妹信任赏识,到底也要顾及旁人口舌才是。妹妹聪明,应该知道赶孙四家的出去,大奶奶已是得罪于人,此时断不能再任意为事,一来,大奶奶面上不好看,背后奴才们只怕要议论个不休,二来,若此时将妹妹抬上管事之位,只怕下面人也多有不服,到时,就不是爱护妹妹,只怕是与妹妹为难,要妹妹日日难堪了。”

一席话将子规说透,子规顿时心明身轻,心中对书桐暗生佩服之意,知道自己日后必得小心此人才是,以她的心智,只怕不久就能成为宁娥心腹,自己此时,必得牢牢依附住她,方为上策。

于是子规忙点头笑道:“姐姐说得极是,竟将妹妹心事一语解开,妹妹实在再无话可答了!”

书桐细看她一眼,也笑起来道:“妹妹说哪里话,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原看你是个聪明人,大奶奶又器重你,才对你说这些的,你只放于心里便罢。”

杜鹃见二人说得投机,自己一句也插不上话,便掉开头去,见昔日满院花香,现今竟无一朵尚存,放眼看去,松柏苍蓊,阴阴葱葱,除了各色新老嫩绿,再无旁色,由不得开口道:“大奶奶真够狠心,那么些花,开得又那么好,竟都不要了?”

子规看了一眼书桐的脸色,忙掩住杜鹃的口轻声道:“别乱说话,什么狠心,哪里就狠心了,花开谢了,自然要拿出去,难不成终日见那凌乱残花不成?妹妹快别随口乱说了,这里可不是咱们那大厨房!”

正当此时,就听得门口挂着的虾须帘哗啦一声微响,吴申家的黑着个脸,气呼呼地出来了,抬头见廊下台阶上站着的三人,并不招呼一句,一阵风似的,直出院门而去。

书桐与子规对视一眼,知道刚才的话没错,吴申家的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去了。这才听到里面琴丝的声音:“传饭!”

书桐忙高声应道:“来了!”说完接过子规手里的盒子,又叫过萼儿来,也拿过杜鹃手里的,二人快步进屋去了。

宁娥正从椅子上站起来,书桐暗中打量,见她脸色大不好,知道刚才必是有一番争执,也不敢开口,只将那盒子里的饭菜放于桌上,琴丝便道:“奶奶用饭吧!才说了那许多话,只怕是伤了神,先用些枸杞安神汤如何?”

宁娥摆手,不发一言,走到桌前,看了看菜问道:“今日是谁送来的?子规来了吗?”

书桐忙上前回道:“回大奶奶,子规正在廊下候着呢,大奶奶要传她进来吗?”

宁娥想了想,摇了摇头,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又指着自己的碗碟道:“盛些白粥,再将那糟蛋挟些过来。”

一时屋内静静地,不闻他声,不过片刻,宁娥便放下碗来,命人收拾下去。书桐一旁站着,见此忙送上漱口水,又递过手巾,宁娥一一用过,方才接过琴丝手中的热茶来。

书桐见宁娥只管啜茶,再无他话,便准备出去,却突听宁娥开口道:“大厨房从今日起,交宋妈妈管事,吴申家的一会就去大厨房告诉给众人,你出去后,先告诉那两丫头知道。”

书桐听后忙垂手答道:“是,知道了。”

宁娥似自言自语,轻声慢道:“宋妈妈来得时候也不短了,且是小心老实伺候惯了的老人,虽在孙四家的手下一直只管看护火汤,却也听闻手艺不坏,再者,管事的,原只要心地纯良,老实本份,大厨房里每日柴米油盐帐,进出不少,若再找个油滑机灵的,只怕堵不住众人的口。”

书桐乖巧地回道:“大奶奶果然心思缜密,虑事全面,奴才听了这话,当真佩服不已。”

琴丝在宁娥身后站着,听了这话,直甩了个白眼过来。书桐只作不见,依然低着头,等候宁娥吩咐。

宁娥却再无他话,只挥了挥手,书桐便退了出来。

子规一见书桐出来,忙忙迎了上去,小心接过她手中东西,却并没开口就问。书桐自己倒有些不安,道理是说透了,真到事实面前,只怕也不容易接受。

子规见书桐一脸犹豫,便笑了起来,对书桐说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才已经说过了,不妨事的,有什么姐姐只管开口。”

书桐这才开口道:“大奶奶说了,大厨房由宋妈妈管事。。。。”正说到这里,忽听得里面琴丝喊道:“子规进来!大奶奶有话说!”

子规闻听,忙自打帘子进屋而来,见宁娥正在桌上一个剔红双龙戏珠纹圆盘内,满摆的小樽小罐里挑挑拣拣。

子规上前回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宁娥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蜜渍槟榔剩得不多了,你可知道如何制得?”

子规回道:“上回书桐姐姐告诉给奴才了,奴才也试过一回,奶奶这几日吃的,便是奴才亲制的。”

宁娥点头,又道:“罢了,还算吃得,再制些来吧。琴丝,取些枣儿槟榔给她带回去。”琴丝应了一声,后头去了。

宁娥见屋内再无一人,方才开口道:“才书桐已对你说了吧?”

子规点头称是。

宁娥静默半日,开口说道:“你只管小心伺候便是。”

子规听闻此语,心下暗自揣度明白,口中便道:“奶奶放心,奴才向是小心伺候,绝不敢多说多行的。”

宁娥听了,闭目点头,琴丝从里屋出来,将东西将给子规,子规接过,便退了出去。

子规领着杜鹃,一步步走回大厨房,刚进门,就听得吴申家的粗声大气地在里头说话:“从今往后,再有那办事不利索,干活不得力的,就同那孙四家的一样下场,大家伙都小心着些吧!”说完回头,正见子规与杜鹃站于身后,眼光遂上下扫视,也不多话,便直出门,匆匆而去。

小螺子走过子规身边,忍不住开口嘲道:“怎么样?空欢喜一场吧!”

子规回睥一眼,若无其事道:“何事空欢喜?我还是一样,站在这厨房里呢!”

小螺子听后倒不吭声了,只转身去洗菜,杜鹃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急急拉住子规问道:“姐姐,大奶奶叫你进去,说了什么话?”

子规将那包槟榔推给她道:“快去弄干净了,再拿些冰糖玫瑰花蜜来。”杜鹃一头雾水,子规又推了她一把,杜鹃便只得拿上纸包走开。

刘妈将小螺子才拿回来的盒子打开,不由得惊叫一声:“二奶奶就用这么些?这不跟没用过一样?看这些菜,一丝儿没动过!”

子规听了好奇,也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送过去的东西还依原样退了回来,联想到早晨听萼儿说的话,心知乾娘定是跟儒定赌上气了。

宋妈妈后头叹道:“主子生了气,咱们就跟着遭殃,白糟蹋了这么些个好东西!”

小螺子道:“二奶奶说了,谁爱吃谁吃,叫我都散给众人,也不算浪费了。正好,昨晚上听宋妈妈说那白果是个稀罕物件,我得先尝一个。”说着便拈了一个起来放进嘴里。这里众婆子跟丫头们当不得一声,见小螺子如此说又真动了手,哪还用再吩咐,便齐拥而上,将那些美味佳肴抢了个干净。

正在一片乱时,绮墨三步并作二步窜进大厨房里来,边走边大声叫道:“子规,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