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芙园,玉芙自从醒来后就一直闹自尽,不吃不喝两天了,整个人憔悴不堪,芙园的丫鬟个个不敢大声说话,连镜子也撤下去了,生怕深受打击的四小姐见到自己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会更癫狂。可没了双手,空荡荡的袖子昭示着她已经被砍去双手的事实。

玉芙将头埋进被子里,嘶哑着嗓子,哭都哭不出来了,眼泪都流干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靠的就是这双手啊,现在她没了双手,还怎么活……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

“小姐你多少吃一点吧!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李氏身边的嬷嬷跟在李氏身边多年,在府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眼见丫鬟们不敢说话,她又不好同夫人交差,只好开口劝解玉芙。

玉芙知晓自己如今的状况,三皇子是不会要她了,她这样子想别说正室了,就是个侧室都困难了。因此,这个时候,她彻底撕破往日的伪装,不再扮演懂事乖巧、和气的相府四小姐,对着这些个下人也不再有好脸色。“滚,你算什么东西,都给本小姐滚出去!不吃,我不吃,滚啊,滚啊……”

“芙儿!别再闹了!”玉伯彦刚一脚踏进玉芙的闺房就听到温顺乖巧的女儿大喊大叫,听到说不吃东西,他不由地皱紧眉头,沉声喝止。

“见过老爷。”嬷嬷和丫鬟连忙给玉伯彦行礼,玉伯彦无奈地挥手,示意众人都下去。

玉伯彦似一夜衰老,从宫里带回半死不活的玉芙后,他整个人就苍老不少,和李氏一样,一夜白了好多头发,他也不上朝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他不想看同僚幸灾乐祸或者同情他,干脆写奏折请了病假。玉娆已经不打算认他们这些亲人了,唯一聪明懂事的玉芙却又是这个模样,两个儿子不是沉默寡言不与他亲近就是游手好闲、花天酒地……他这么多子女到头来都倚靠不了,做人做的失败啊!当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糟糠,眼睁睁看着高门女(李氏)逼迫糟糠妻子喝毒药自尽……他为了前途昧着良心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坏事,到头来,报应到自己的子女这一辈了,又何尝不是报应自己……

“芙儿,事已至此……”玉伯彦从回忆中走出来,眼里多了一抹痛色,看着玉芙,柔声劝慰,却说到一半被玉芙打断。

“爹,没了手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们可以那么轻易接受,可是我不能!”玉芙站起来,长发披散,赤着脚踩在被子上,双眼通红地瞪着玉伯彦。

玉伯彦有些无力地以手撑额,看着已经快癫狂了的玉芙,最后用哀伤而又心痛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好好休息,爹先走了。你放心,爹和娘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不需要!我做不了皇子妃了,我做不了皇子妃了,我做不了皇子妃了……啊啊啊啊……”玉芙用空洞的眼神注视前方,喃喃自语地重复一句,最后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涌上,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玉伯彦大骇,“芙儿!来人,快来人,请大夫!”立即喊人叫大夫。

丞相府这会儿人人手忙脚乱,而朝堂之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在早朝临近尾声之时,楚誉高声道。

大臣皆看向他,楚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漠不关心地站着。

皇帝晦涩的眼神有芒光闪过,捋了捋胡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誉,“说。”

楚誉抬头,薄唇轻启,“儿臣要向父皇上禀的是关于丞相玉伯彦贩卖私盐、贪污受贿一事。”

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夜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贪污的事,一时之间千层浪惊起,满朝文武哗然,玉伯彦好歹是当今丞相,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向谨慎缜密的大皇子又怎会如此笃定地说出口?大臣们一时都不敢轻言妄动,只得竖起耳朵听九五至尊发话。

“可有证据呈上来。”皇帝曲起手指轻轻敲着龙椅的扶手,半晌才波澜不惊地开口,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下面的一干大臣。

楚誉垂首勾唇一笑,然后抬头,直视皇帝,不带一丝畏惧,父子俩的眼神出人的相似,“儿臣有一重要证人,他手中掌握了玉丞相多年罪证。”

皇帝停止手中动作,“宣。”

但是谁都不会想到走进大殿的是一翩翩公子,更重要的是这人不是旁人,竟是玉伯彦的长子——玉文。

“草民玉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文无视众人的讶异不解,不卑不亢地跪下给皇帝行礼。

皇帝却似一点都不意外,目光在玉文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深有意味地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楚誉,眼底光芒闪过,最后看着玉文说,“你可是要指认自己的父亲贪赃枉法?”

“自古忠孝难两全,玉文发现家父做出有悖国家利益之事,深感痛心,可是身为夜国子民,草民不得不违背孝道……还请陛下念在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从轻发落……”玉文挺直背跪着,垂着头,将袖子里的册子拿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呈在头顶。

满朝文武都盯着玉文手上的册子,心底对玉文是恼怒有之,赞许有之,鄙夷有之的。皇帝让吴全将册子呈上来,慢慢看完后,脸上怒意难耐,最后气愤地将册子甩出去,一掌拍向龙椅,“此有此理,玉伯彦这老家伙竟敢欺瞒于朕,做出诸多贪赃枉法、勾结商贩之事!来人,传朕旨意,玉伯彦身为夜国丞相,不顾国家利益,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罢免他丞相一职,没收其家产,玉家除了舍孝取忠的玉文之外的所有人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京!”

“皇上!万万不可啊,这事还没彻查,丞相贪污一事证据尚不能证实真伪……”和玉伯彦交情甚好的礼部侍郎听到天子怒气之下的旨意,顿时身体僵立,如果玉伯彦获罪,这样一来他多多少少也是要被牵连的,所以他硬着头皮上前给玉伯彦争取。

“证据?哼,这本账簿真真切切记载了玉伯彦这十几年来所贪赃的细目,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字,还有与不法商贩勾结的书信,谁还敢为他求情,朕一并处置!”皇帝不容置喙,原本想给玉伯彦求情的几个官员也都吓得不敢做声。

……

“听说了吗,丞相府被抄家了,啧啧,你快看,官兵已经押着他们前往边疆之地了!这玉伯彦想要见皇上,结果皇上直接命人着手玉家发配边疆一事……”丞相府外,行人驻足,眼见这风光一时的丞相府就这么没了,难免唏嘘。

“可是玉家不是出了一个贵妃吗?玉贵妃可是皇帝身边的宠妃,陛下怎么会不念及?”

“哼,玉伯彦这些年贪污了多少?陛下早就想惩治了,区区一个贵妃又能怎样?何况这玉贵妃刚小产,此刻哪管的了……哎,你可是不知道,这相府覆灭可是玉家大公子玉文一手促成的!”精明的相府斜对面路边卖茶的店小二和一老主顾压低声音谈论着。

“哦?这又是为何?”老主顾听了不解道。

店小二巡视了一下四周,最后说,“老哥这你就消息不灵通了,这玉伯彦贪赃枉法的证据可是玉文亲自呈给圣上的。你还别说,这相府啊,注定不能长久,你看这玉伯彦宠爱的三个子女,二公子玉武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三小姐进宫做了妃子却不能帮衬什么,这四小姐原也是个聪慧可人儿的,如今却成了残废……恰恰这低调的大公子最后却给了相府致命一击。想起来,那最不受宠的五小姐也就是当今的齐王妃,最是能帮相府的,齐王手握兵权,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更可贵的是他只有五小姐这一个女人……可这玉伯彦倒好,为了偏爱的嫡女与齐王妃断绝父女关系,这下,活该了……”

二人的对话却是落入一旁低头喝茶没被发现的玉文耳中,他放下茶杯,轻轻离开,最后看了一眼颓败的相府和远去的玉伯彦一行人,望了望有些灰蒙蒙的天,良久怅然而又释怀地念了一句,“娘,孩儿总算替你报仇了。”

“没想到吧,最后你的富贵梦还是落空了。”

“李氏,你当年逼死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想起最后一次见玉伯彦和李氏,他冷笑着对愤恨、震惊的二人说的话,忍气吞声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远处,鹅黄衣衫的女子静静地看了一眼朱红大门上的白色封条,最后叹了句,“在我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

楚略一身玄色袍子,轻轻揽了揽玉颜身上的风衣,大手揽着她的纤纤细腰,“走吧。”

二人慢慢离去,那相府的大门关的再也不是她玉颜的记忆,关的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悲惨死去的女子一生的故事。但再多辛酸坎坷也终是随着相府的覆灭一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