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芙园。

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整个芙园,李氏守在玉芙床前,以帕拭泪,往日风光高傲的相府夫人,此刻只剩下两鬓一夜增多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再不复昔日的犀利华贵。

玉芙自从被砍去双手就一直昏迷不醒,请了大夫说是失血过多,再加上玉芙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不愿醒来。当日,玉伯彦赶到时,正值皇帝龙颜大怒要下令斩了玉芙,他跪地不起求情,这才保住了最宠爱的女儿的性命,可是——失去双手,玉芙那么要强的人,这是比死还要折磨她的惩罚啊!玉伯彦心力交瘁,带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玉芙回了府,李氏见到心爱的女儿的惨状,当场就晕了过去。相府一时之间上上下下一团乱。玉武不争气的伤刚好就出去花天酒地,玉伯彦和李氏对打理相府力不从心,玉伯彦要忙着朝中大事,李氏要照顾玉芙还要兼顾派人去看望小产的玉娆,更是无暇顾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于是,这个时候,玉伯彦将府中事务交给了一向低调、不问世事的长子——玉文。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被他们一直防备、不重视的文弱书生般的儿子,会给他们意想不到的一击……

“夫人,三小姐回来了。”李氏正给玉芙擦脸,有丫鬟进来小声告诉她。

手中动作一滞,李氏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玉芙,然后将湿巾递给丫鬟,“你在这好生照顾着四小姐,我去见见她。”说完眼里有怒意也有悲伤地慢步走出房间。

玉娆直接来到芙园,一身暗红罗裳裙,披了件同色披风,背对着李氏而立。从背影只觉她清瘦得我见犹怜……李氏见着这身红裙,脑海里闪现玉芙一身浅绿衣裳、满身是血的惨状,只觉刺目不已。心中就不由生出一股怨气。然后快步上前,走到玉娆面前就是甩手一巴掌。

“娘娘!”玉娆身旁的宫女见状吓得叫出声,赶紧扶住差点被这响亮的一巴掌扇倒的玉娆。

“没事,一巴掌而已,本宫已经习惯了。”玉娆却是推开宫女,细长的美目里缀满点点笑意,却是冷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伸手拭了拭嘴角的血丝,直勾勾地盯着李氏。

李氏打完一巴掌就后悔了,毕竟这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可是看到玉娆如此陌生的笑容,她只觉得心里发怵,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没什么心眼,冲动好胜,总是惹事,可是自从她成为皇上的妃子以后,就变得让人不认识了,她去未央宫看她,她不像以前那样撒娇或者毛毛躁躁,她本以为她是学聪明了,现在想来,她错了,这个女儿分明是变了,她对自己有怨。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不救你妹妹的!”想通了这点,李氏更加笃定玉芙的事和玉娆脱不了干系。

玉娆冷笑,把玩着手上的珊瑚手串,“你们将补品给四小姐送去,本宫还有话要同本宫的‘亲娘’讲。”

故意在“亲娘”二字上咬得重些,玉娆屏退下人后,微笑着看着李氏。后者不禁后背发凉。

“娘可真是偏心,妹妹不过是没了双手,娘亲就日夜不合眼地在床前照顾;同样是亲生女儿的我,小产了,是小产了啊,娘你却只是派了一个丫鬟送点人参就打发了——怎么不见你这么担心娆儿的身体?!”玉娆原本还云淡风轻地说话,说到后面却忍不住拔高音量,再也装不了无所谓和淡定了。

李氏没有料到玉娆会说这话,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吧,最后有些颓废地叹道,“娆儿,她是你嫡亲的妹妹,你还这么年轻,没了孩子还可以再怀。可是芙儿还没嫁人就没了双手,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还任性地和她争这些?”

玉娆嗤笑,“我没了孩子还可以再怀?这就是区别啊,娘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我没替她求情吗?再说了,娘您别担心,凭女儿如今在宫中的地位,还是可以帮妹妹寻得一门不错的亲事,高门妾也不错……”

“住口!”李氏听到玉娆要玉芙做妾的话,气得脸色通红,“你妹妹哪里不如你,怎么能给人做妾!娆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陷害芙儿?”

“娘不是已经认定了吗,还来问我作甚?是啊,玉芙样样比我强,所以你和爹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她一步一步害成现在这模样!你和爹让我在外自生自灭,我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以为皇帝的妃子真的那么好做?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每夜担惊受怕,夜里总是梦到其他妃嫔要害我,我不得不同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假惺惺演姐妹情深,不得不想方设法取悦皇上——取悦一个比我爹还老的男人!唔……”

玉娆已经是情绪激动到失控了,口无遮拦,李氏越听越心惊,到最后听到玉娆对皇帝都敢大不敬的时候,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这才松了口气。而玉娆则是挥掉李氏的手,冷笑,“怎么,怕了,怕被杀头?呵呵,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我现在没什么盼头了,本来我可以有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的血亲,现在又被我的好妹妹给毁了!她毁了我一生你知道吗!”

李氏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芙儿不争不抢的,怎么就害了你?你自己不够聪明输给玉颜那个小贱人才会被赶出去,这和芙儿半点干系都没有!你不要每次失败了都迁怒旁人……”这个大女儿真是不让人省心,成了贵妃后原以为她会对付玉颜,哪知道她将矛头对准自己的亲妹妹,一想到芙儿如今这惨状和玉娆脱不了干系,李氏心里就是又气又疼。姐妹相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对玉娆真的是失望了。

玉娆逼近李氏两步,面容有些狰狞,心里对这个娘亲怨气更深,“你还替她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子都是玉芙,都是你们眼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儿造成的,她诱导我去陷害玉颜,又故意让我破绽百出,被玉颜拆穿,不然你以为以玉芙的心机,我会连什么桃花纸的破绽也会出吗?都是她,都是她,她怎么不去死……”

“啪”,李氏怒意难遏地扇了玉娆一巴掌,玉娆原本有些红肿的那边脸蛋顿时又红了几分。

“你还胡搅蛮缠!芙儿都告诉我了,她当初劝你不要在陛下面前耍花招,你不听,出了事现在就都推到好欺负的妹妹身上,现在还诅咒她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早知道当初就该掐死你!”

李氏气急攻心说出掐死玉娆的话来,话出口就后悔了,可是覆水难收,玉娆这时候本就满腹委屈怨气,李氏这话无疑不是火上浇油。

玉娆只觉得五雷轰顶,心底凉了一大截,玉芙竟然这么卑鄙,呵呵,可是谁还会信她?自己的生母说该掐死自己,她的生母啊,竟然这么无情,这么狠毒!

“女儿记住母亲的话了,今日这两巴掌算是还了往日的恩情。日后相府存亡与我玉娆再无瓜葛!”玉娆狠狠甩了一下衣袖,下定决心地说道。

李氏心里一惊,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两步,指着玉娆,脸上血色全无,“你,你,你你你……不孝女!”

“夫人,四小姐醒了,嚷着要自尽!您快去看看吧!”这时,照看玉芙的小丫鬟跑来,气喘吁吁喊道。

“芙儿!”李氏听了,都顾不得玉娆,直接跑向玉芙的房间。

玉娆面无表情地目送因为玉芙这个残废上蹿下跳的一行人,最后冷笑地勾起嘴角,什么都没说地转身离去。

“三妹。”经过玉文的院子,玉娆被玉文叫住。

玉娆冷着脸,丝毫不在意玉文打量自己红肿的右脸,对这个温和到有些窝囊的大哥,她没什么好说的,“大哥有事吗。”

玉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对玉娆的冷漠毫不介意,温润笑道,“这是消肿化瘀的药。虽然我不太过问,但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母亲又打你了吧!从小只要和四妹有关,父亲和母亲就容易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看起来是宽慰玉娆,实则让玉娆对玉伯彦夫妇的更加心生怨怼,果不其然,玉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你不也只是爹娘身边的一条尾巴狗?他们对你还不如二哥那个败家子,你知道什么,你比我还不如!”

玉文说得对,从小只要和玉芙有关,爹娘就会激动,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又一次不小心将玉芙推到池塘里(现在想想,她当时没有使力,玉芙说不定就是苦肉计),爹看到了上前就是一巴掌,还罚她跪祠堂……往事历历在目,越想越气,她本来打算放过玉芙,来看看她,哪知道娘对自己这么不待见,她对这个家是彻底死心了。

“三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心思简单,很多事不是你的错,四妹……罢了,三妹刚小产就来看望四妹和母亲,母亲怎么打你呢?这是不是有误会……”玉文清俊的脸上挂着担忧,这让备受亲人冷淡的玉娆心里微微一暖,连这个不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哥哥都知道自己小产身体还没复原,自己的爹娘却狠心地教训自己,真是寒心……

“谢谢——大哥,你别演了,你不是也讨厌我吗?不,你讨厌整个相府,你肯定不会忘记,是爹娘害死你亲生母亲……”哪曾想玉娆突然一笑,有些嘲讽却没恶意,直视玉文的眼睛,说道。

玉文一愣,而后沉默。玉娆见了,笑了,“大哥,你放心,我也同样讨厌这个相府,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相府的三小姐……”

“三妹,好好照顾自己,你和相府没关系。”所以我不讨厌你了。玉文相信玉娆认真想想听得懂他的意思,玉文有些释然地叫住转身的玉娆,说。

玉娆没有回头,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看来真是气数已尽了。”

望着玉娆渐行渐远的背影,玉文看了眼有些灰白的天空,良久,一声叹息,“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