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国君携太子入赵是大事,赵国以最高的礼节相迎,迎仗队自是长街相迎,赵国的百金之士威武不凡,高马,铁甲,红缨,长戟,利盾,铜剑,弓弩,精良的配制,无不显示赵国的武力,百姓们退于街道两侧,士卒之后,夹道欢迎,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前日还是敌对国,如今又亲如兄弟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点。

魏国纠结五国围赵不成,在其相国惠施的策略下改变了对赵的关系,开始弥补两国裂痕,魏王带着重礼,恭贺赵国新君上位,韩国本与赵是姻亲,自是义不容辞的前来祝贺,同行的除了太子仓外还有燕国公子职。

燕职坐在马车上,心情格外复杂,此次入赵,受郭槐及士旬的进言,欲与赵修好关系,然而他深知自己与赵雍之间几次以剑相戈,皆因蝶所至,如果要与赵修好,他必须放弃孟蝶,然而要他放弃心爱之人,他又如何做得到,难道只有赵雍的支持他才能回国吗?脑子里忆起士旬对他说的话,

“儿女私情岂有江山社稷重要?公子若真放不下孟君,他日登上高位,可再求之,至此,赵国又岂能为了一个姬妾而与燕为敌?公子还须忍之……”

士旬之意是借赵力而归国夺位,他日事成,再向赵王索要,为了两国盟好,赵国必许之,孟蝶即使入了赵宫也无非姬妾一名,赵王定能割舍。

然,他真会舍吗?以蝶的性情,赵雍肯,她也不肯吧。

燕职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蝶竟弃他而去,弃他而去,足以说明赵雍在她心里的地位远远胜于自己,燕职眼角有些湿意,外面热闹的吹迎,他置若罔闻,心里升起股股恨意,睁开双眼,冷寒似冰。

孟蝶也知燕职会来,心里有些期盼,有些愧疚,当日离去时,她对燕职曾言,还了赵雍的恩情,她会回来,而如今,她失言了,面对他,她又该如何解释?他会恨她吗?

孟蝶不由得抬起双眸看向殿外,她听到了乐声,听到了百姓的欢呼声,他来了吧。

此刻,赵雍带着百官于宫外相迎,孟蝶列于百官之后,当赵雍回过头来瞧见她期盼的目光时,心里顿时不悦,双眼一瞪,孟蝶立即低头垂眸,乖乖的不敢张望。

韩侯见过,魏王未曾目睹容颜,此番远远的瞧着,除了觉得是一位糟老头外,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魏国在他手里强大,又在他手里衰败,他这一生功过相抵吧。

眼前突然闪过一白色的身影,那是阿止,孟蝶寻望过去,站在韩侯身侧的不正是他吗?

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咬咬唇真想上前相认,却也深知这样的场和,她必须忍住。

她的目光一直锁着他,直到他的眼神扫来。

燕职先是一愣,面无表情,孟蝶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在怪她吗?她顿觉难受。然而,燕职接着又露出了笑容,还是以往那般的温暖,犹如冬日暖阳,他没有怨她,孟蝶也跟着列开了嘴……

两人的眼神交流自是被赵雍捕捉道,怒火横生,却也不能显示出来,他与两位国君热情而客套的交谈一番,领着他们进入了大殿……

孟蝶不是朝臣,也就露了这么一面就退了出去,然而,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国宴在赵宫大殿举行,这是数十年来,三晋国君首次相聚,自是隆重奢华。

此时,艳阳西去,月儿高挂,繁星闪烁,赵宫一片灯火辉煌,火把早早的燃起,宫灯高挂,殿内酒肉飘香,钟鼓齐鸣,美人如梭,斟酒布食,众君举起酒樽一一向赵雍祝贺。

赵雍与两国国君分坐高位,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三晋本为一家,以往的恩恩怨怨于一笑之中泯灭,众人皆未提五国围赵一事,仿佛并无发生一般,三国国君笑谈着先祖们的交情,言语之间,似要把这份“友谊”延迟下去。

孟蝶做为一等食客受邀参加,几次想与燕职交谈都未如愿,只得默默等待时机,瞧着高位上的三人,假态做作,心里冷笑叹息,虚伪呀,三人之中,谁不想把对方踩于脚下,谁不想攻其国,灭其家,而面上又不得撕破颜面,还得相辅相成,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政治吧。

瞧着赵雍的笑容,孟蝶暗忖,真是演得像呀,都可以拿奖了,她撇了撇嘴,低下头来饮了口酒,却瞧见阿止,朝她看了一眼,起身离了席,朝着殿外而去。

孟蝶再次瞧了瞧高位上的赵雍仍与二国君喜谈,于是,也悄然的退出了宴席。

在她离位之际,却未瞧见赵雍朝着楼园使了眼神,楼园也跟着出了大殿。

殿外,一轮弯月高挂飞檐,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芒。

长廊下,燕职负手而立,墨风微动,面色沉重,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缓缓的转过身来。

两人相距数米,对视一番,却是同时开口,

“近日可好?”

两人皆愣,孟蝶尴尬一笑,上前两步,来到他的身旁,嚅唇而言

“阿止,对不起。”

燕职伸出手来,本欲摸摸她的头,犹如平常一样,然,手臂停在空中又颓废的落了下来,只轻轻的问道,

“他,对蝶可好?”

其实这个答案不问也知,今日瞧见的孟蝶与往日并无两样,然而其眼神却闪烁着耀眼的光茫,那种眼神他在质子府未曾见过,特别是当她看向赵雍时,自然而散发出的柔和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知道。

“嗯?”在明白阿止所指时,孟蝶脸色微红的点了点头,幸好夜色掩饰她的羞涩。

瞧着孟蝶的娇态,阿止竟失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透着无比的苦涩与心酸,他紧握拳头,悄悄的放于身后。

“如此甚好,吾放心矣。”

挺心酸的话,孟蝶听之,只觉心口隐隐着痛。

“阿止不怨蝶?”

“若怨,蝶可回到阿止身边?”

“啊?”孟蝶不料他会如此一说,当即一愣。

燕职又呵呵的笑了起来,“戏言之,蝶无须放于心上。”言完,长叹一口气,深深的瞧着她,

“吾早知蝶心悦赵雍,只是不甘心而己,然,今日瞧蝶甚好,止死心矣,但,止仍有不明,蝶曾言,蝶之良人无妻无妾无嬖,为何悔之?”

孟蝶听言却是垂下眼眸,心里一阵叹息,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神色坚定,

“蝶之言,从未悔过。”

“即使如此,为何又……”

孟蝶笑笑,“蝶并未入赵后宫,若赵雍相负,自会离开。”

孟蝶的回答令燕职十分惊讶,他奇怪的看着她,有些不明白了,随即摇了摇头,

“止观赵雍对蝶真心,曾以死相救,蝶不可有此想法,入之后宫,必宠之,若能诞下王子,富贵永享。”

燕职居然帮赵雍说话,令孟蝶一时未反映过来,他们不是互看不对眼吗?然而,也未细想,或许这次他是真的放下了,但听其言,又心有不悦,皱起了眉头,

“蝶之心意,阿止岂能不明,蝶可是那贪求富贵之人?”

虽然她是喜欢钱财,但也不会拿自身去换取。

“自然不是,然赵雍必是一国之君,蝶以往所想应弃之,此意太过荒唐。”

面对燕职的话,孟蝶在心里又暗叹一口气,是呀,她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是很”荒唐”,但是,她还是要去试试,于是又展开了笑容,

“蝶不会改变心意。”

燕职再次摇了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同时瞧着天空的明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蝶看向燕职,有一个凝问一直在心里放了很久,一直想当面问之,

“阿止,昔日质子府,赵雍是否派有帛书与吾,言之吴名一事?”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怕自己的言语不妥而引起他的误会。

燕职转过头来,凝视着他,似在思索,片刻之后,脸色微微惊讶,

“帛书内容竟是相告吴名之事?”

他这是承认了吗?孟蝶瞪大双眼,有些不明白。

燕职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苦笑一番,言道,

“是曾有信史送过帛书,然,止误为赵雍所书,恐蝶见之伤感,却不知吴名一事,因而毁之。”

他有些歉意,随即转移了话题,小声相问,

“吴名活着?在何处?”

孟蝶把兄长的情况简单相告,燕职听言,悠悠而道,

“吴名受罪矣。”言完又看向孟蝶,

“蝶可怨恨阿止?若知此帛乃关吴名之事,定不会相瞒,昔日,止观蝶终日恍惚,皆因赵雍而起,心有不忍,是以瞒之,幸尔未酿成大祸,蝶与兄长终归相见,止愧矣。”

言完还朝着孟蝶深深一拜,孟蝶急急拉着他的手臂,

“阿止这是做甚?何须此言,你我如同兄妹,阿止是心忧于蝶,才如此行事,蝶不怨之。”

燕职长叹一声,

“止不如赵雍,蝶能随之,止真正放心矣。”

孟蝶听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随即转移了话题,

“如今燕国形势如何?”

“自燕退兵以后,太子平与子之斗争激烈,朝堂一片混乱,然,谁输谁赢,不好断言。”

孟蝶轻轻的笑了起来,“自是子之会赢。”

“哦?”燕职疑惑的瞧着她,“两方势力均等,但太子平乃正统诸君,或许能得他国支持。”

“阿止所言秦国?”

“然。”燕职对曰,“太子平夫人乃周室之女,是由秦国送亲入燕,与秦交好,秦必助之。”

孟蝶不以为然,“秦国如今正实施连横之策对付齐,楚,那能腾出手来关注与之不相邻的燕国,且易王后可是秦王之女,只要易王后书信一封言之,不插手燕国内政,阿止再令郭槐暗中相助子之即可,到时,太子平失势,必受戮,阿止可以诛奸臣之罪为由,归国夺位,若能得到韩赵两国支持,必成事也。”

燕职深深的看着她,佩服,欣赏,心悦,感叹……万般复杂之情拥上心头。

得此妇,定天下。

两人又对燕国形势谈论一番,见有寺人寻来,这才止住,纷纷向大殿走去,然而身后却有一黑影闪过,孟蝶无查,燕职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