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年自然没办法在银行继续工作下去,还没等新任支行行长烧完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谢行长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一开始,还有以前的兄弟哥们朋友跑到家里来看他,多来了几次,也就淡了下来。即使人家有心,他也无力。

他的父亲背着他长吁短叹,嚷着要请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医院,用最短的时间治好。但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说得好听,这病无关生死,但却要静养慢调,对一个老年人当然无所谓,但对一个正当旺年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谢道年一方面定期去医院检查,配合医生采取的姑息疗法,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他觉得日子仿佛瞬间就到了尽头,有些迟暮的感觉了。

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突然间灰了下去。

网络的世界,对于他而言,是唯一的一道光。

正是这样的时刻,他认识了麦嘉,一个毫无任何动机的交集。在现实的世界里,他无人可诉说,选择一个陌生的角落倾吐心声,从某种程度而言,麦嘉真可谓一双无可挑剔的耳朵,他说,她听,从不故作惊叹,也不滥施同情,她就是那么默默地听着,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发一言。

但他仿佛能感应到她的情绪起伏,她的沉默,她的矜持甚至她的隐韧,对于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他渐渐地能勾勒出麦嘉的轮廓。

他想,她一定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胸无城府,宛若天真。

渐渐地,话题便泛滥开来。

她说世间的女子并非都是如此薄意,你看连古惑仔旁边不也有小结巴那样的女孩子。

他骇笑,这世间再潦倒的男人身边也有不离不弃的爱情,惟独他遇到的皆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的主儿。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个中滋味,如人饮水。第一时间更新

她对他说,真男人就该如此,跌倒了就该爬起来,命运如尘土,大不了拍干净,从头再来。

他了然,浅浅弱弱的星火升腾,自然,他是男人,不能就这样过完余生。

渐渐地,字里行间也少了颓废的气息,连字符也欢快起来。

他原本不习惯向人倾诉心声,寻找的不过是一个树洞,没想到麦嘉却不这么认为。她仿佛习惯了他的存在,事无巨细,一一交待,字字句句,犹如写给心扉的信。

“其实,人人都有烦恼。”他仿佛听见她在电脑那旁的叹息。以一换一,这一次,换他奉送双耳。

“我有一个亲生的妹妹,很可爱,我们一起长大,可10岁那年,她却离开了我。”

他收敛神色,原来不只是少年维特的烦恼。

“爸爸把她送给了大伯,因为大伯他们一直没有子嗣,就把妹妹给他们抚养。”

他轻吐一口气,“那也依旧是姐妹。”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婶婶,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妹妹说婶婶经常要打她,她哭着求着要回来,但没有用。”

“你爸爸忍心?”

“我不知道爸爸知不知道实情,只是小时候去云南见过一次妹妹,我觉得她好可怜,她偷偷给我打电话哭着说的,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妈妈一直哭,一直怪爸爸狠心,我更加不敢告诉他们。”

“那现在呢?”

“不知道,后来我们两家再也没有联系,我不知道爸爸跟大伯之间有什么内情也不可知,只是觉得为什么当初送出去的那个人不是我?”

“你妹妹未必像你想的那么悲惨。”他安慰。

“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我把妹妹推下了海,醒来后就觉得心口痛。她一定在怪我,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为什么不去大伯家寻回妹妹?”

“大伯说她18岁就离家出走,去外面打工,很少联系。”

“你怪你父母?”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那么好,可却那样对妹妹,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却不闻不问?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话题是我们家的禁忌。”

“所以你潜意识地反抗家里为你安排的一切?包括工作?”

麦嘉在电脑那旁有些呆滞,真的是这样吗?她每天抱怨工作的不如意,其实只是为了反抗,为了骨子里的叛逆?

“或许吧。”

话题深深浅浅,隐隐约约,不知不觉,麦嘉的轮廓在谢道年的心中越来越清晰,一个外表开朗乐观的女孩,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抑郁与心结。

麦嘉的生命里有了私语者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这个id背后代表的那个人,在她的心目中分量渐渐也重了起来。

她开始每天细无巨细地向他诉说——

“在学校的工作非常乏味,每日对着退休老太,晨钟暮鼓,碍着父亲的关系,她倒不至于使手段,但眼里却是容不下我的;

“要是有机会,真想出去看看。那日在报上看见如今有一项新兴的职业,时尚买手,多新鲜,靠花钱就能挣钱的职业,满世界地跑,淘来新鲜的货色,便能衣食无忧。何需每日坐在办公室里陪着退休老太数着日子过呢?”

终究还是年轻,总期待着外面的世界足够精彩。谢道年看着那些看似抱怨的一串字符,竟也看得笑出

声来,渐渐觉得字里行间露出几分亲昵和撒娇的意味。第一时间更新

从一开始,他把她当作邻家小妹看待的。他比她年长,无论阅历还是心智都远远超越于她,因为心无旁骛,自然想不到别的事情上,时而犹如长者循循善诱,时而犹如兄长开导解忧,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段关系也会波澜乍起,枝节旁伸。

那一天,是他们在网络上相识一周年的日子。

之前的一天,她说,想听听你的声音,就当是一周年纪念吧。

那一天,他从医院回来,竟碰见了何思嘉。

何思嘉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出来的纸张,往他身上一扔:“谢道年啊谢道年,我还真小看了你!”

他不明所以,拣起一看,全是ip地址和聊天记录。

“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没想到还会在网上干这些龌龊勾当……”何思嘉的话音未落,他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捏住她的手,指间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闭嘴!”

她被他眼底的怒气吓了一跳,长久以来,在她的眼里,谢道年就是一谦谦君子,发火动气的事情在他身上是断然不会发生的,甚至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温软的做派。一开始,她是喜欢的,但自从得病之后,连同他身上那些闪光点统统成了缺点,谦逊成了保守,温软成了温吞,连沉默低调都成了不思进取。她什么时候见过谢道年这样的怒气?

被他钳住的那只胳膊,似乎快要断了。

“你放手!叫你放手!”她惊声尖叫,回过头才看见他的眼眸由淡转浓,渐渐酝集成一潭黑色,倏地藏于眼底,恢复了神色。

他放开她,拣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头也不回地走掉。

“如果你想离婚,那便离好了。犯不着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他的背影僵硬成一条笔直的直线,消失在何思嘉的眼前。

过了好久,她才恍神。

这一叠纸是父亲的人交给她的。她知道父亲的变脸,这么长时间,她犹如一个夹在中间的三明治,父亲不只一次地暗示她,谢家式微,早做打算,她咬牙坚持,回到谢家,却要面对一室冷眼,真真是两面不是人。原本她真是为了坚持而坚持,一如还是小丫头的她死缠难打似的跟在谢道年身后不离不弃地那种坚持,她原本没想过要放弃,她以为自己可以咬牙挺过去,她以为他会知道自己的难做,却没想到父亲却交给她一叠聊天记录。真真是讽刺,她原本只是想问个清楚,没想到在他眼里,自己竟龌龊至此,竟然是为了想要离开不择手段的女人?或许,在他看来,连这场婚姻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结果吧?

何思嘉突然觉得自己那出于惯性的坚持是多么的荒唐与可笑。原来,旁人根本就不稀罕她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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