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叶崇磬近来时常觉得自己忙的有些离谱。

从前怎么忙,他都不觉得有问题。一旦觉得有问题,他也就得想办法让自己闲下来。

闲下来之后他又得想着怎么打发时间。而且他发现,除了和毛球一起跑跑步、玩玩飞碟,从前那些消磨时间的招儿忽然间都不太管用了。

本来招呼人聚一聚也是可以的,他还愈加的讨厌聚众的场合。偏偏年底最多各种各样名目的party。往年不喜欢也要去的那些,今年他通通都省了——这天早上sophie给他送文件进来,问他,叶先生,您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在茶水间里聊天,您经过的时候问我们聊什么呢笑的那么欢实?

你们在聊什么?叶崇磬问。手边一杯咖啡,香的让他很想赶紧签完了这些文件,趁着温度正合适喝几口。天气冷的很,他刚刚在地下停车场从车子里出来,短短几步路,都觉得冷。

我们那天在聊,若是传说中玛雅人的那个预言其实是真的,我们会怎么做,还有叶先生您会怎么做。sophie笑着,说,我们也挺无聊的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sophie,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会说你抓紧催一下秦先生,那《心经》他可得给我送回来。说是拿去赏鉴一阵子,这一赏鉴,可就赏鉴了小半年儿。别一阵子赏鉴成一辈子,我可受不了。

sophie一乐,说,我们那天都猜您会说,赶紧给我把放出去的贷款都收回来。

叶崇磬哈哈一笑。笑出了这些天以来最大的声量,他这间大办公室都有点儿装不下了的感觉。他说,你以为我是佟老二啊,爱钱如命。

他笑出来才想,他们早前聊天的时候也说到过这个。虽然谁都没当真,倒也一一的琢磨过到底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佟铁河说要是说现在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俩双胞胎儿子居然身高不一样,安安比稳稳个子能高两公分呢,可是稳稳比安安还胖半斤……这是什么“不满意”呢?分明是跟他晒幸福。

sophie笑容明媚,说,爱钱怎么了,怎么着也得抓着最要紧的在手边儿。

嗯,对你来说什么最要紧?叶崇磬翻了翻手上这份文件。

我先生,我儿子,我父母。sophie笑着说。

叶崇磬笑着点点头。sophie去年出嫁,他坐在娘家人那一席。生平第一次做证婚人,跟在男方证婚人之后讲话。sophie的先生是公务员,男方证婚人是领导,高级公务员。他现在想起来那证婚词都觉得好笑……于是他笑着摇了下头。忍了忍,还是说出来,说sophie,人的缘分真的说不清。

谁也没想到只交外国男友、有时候中文都讲不利索的sophie,会闪电嫁给一被她婆婆形容成“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响屁”来的男人,还闪电般的生了一个儿子……

是呀,缘分真的说不清。sophie眨眼。当了妈妈的sophie还是那么干练,却比从前更加细心些,也宽容些。崇磐偶尔过来,还是要拿兰花指点茶杯里的茶,故意挑剔一些有的没的,sophie也已经能应对自如。

叶先生,昨天的花,索小姐满意吗?sophie问。

叶崇磬手中的犀牛角钢笔是新换的。用了没几天,可能笔头还有点涩。这会儿笔尖顿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sophie笑笑。老板没往心里去。这点她心知肚明。

叶崇磬签一份文件,sophie拿好一份在手上。又问他,那过几天佟先生推的慈善舞会您也不预备去?

叶崇磬签了最后一个字,说,去。他那儿,我不只是得钱到,人也得到。

当然知道越是不露面,各种各样的传闻就会愈加的多起来。

但他从来也不是会在乎传闻的人。

好在现如今像这种类似的行为,有个蛮好听的名头,叫做低调——他叶崇磬果真低调的起来?才怪。无论公事私事可留给人嚼的话头太多了。而且恐怕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也只能在高调的氛围里,继续低调下去。

比如打球的地儿,他喜欢去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包一天的场地,连球童都不让跟的太近。这样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用讲话。

夏威夷四季如出一辙的温度,他本是最不喜欢的。但看在空气澄净到不用像北京的空气都分辨的出前中后调的份儿上,也足以让他接受。

何况这样的空气里并不飘着各种各样的杂质呢?

当然在他这样独处的时候,也偶尔会有不速之客。不速之客未必不受欢迎,得看是谁。

罗焰火是一个。佟铁河是另一个。

焰火和他差了十岁,性子也南辕北辙,唯独在一起打球的时候,这种差异会忽然消弭。

有一天晚上焰火忽然打电话给他,说叶哥叫上铁子,咱打球去。

冷不丁的招呼人打球,还没说是打什么球。却好像非要打成了这么一场球似的,志在必得的样子,从电话里那简短的几个字儿里就听的出来。

叶崇磬倒也确实想好好运动下。恰好那天开了个其长无比的会议,说是马拉松一般也不过分,他迫切的需要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换个状态。运动一下是最好的选择。

巧的是铁河那天也刚好有空。三个人在北体体育馆外碰头,才知道是打三人篮球。

佟铁河上来先照脑袋瓜后头给了罗焰火一巴掌,说你小子,铁子也是你叫的?

焰火龇牙咧嘴的忍着疼把球衫给他俩,说,叶哥你嘴怎么那么快,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叶崇磬笑眯眯的,说你小子口无遮拦,就是欠铁子踹你两脚。

佟铁河听了,果然又踹了两脚。

罗焰火却立马儿就像只被逗弄的舒坦的小狗崽儿似的,蹭过去说,哥你尽管踹,只要待会儿你把那几个小子修理好了就成!回头那慈善舞会,我签张空白支票给你……

佟铁河笑骂了句德行。

进了更衣室,叶崇磬笑着说,也别说,这回募捐的事儿明明是你牵头,风头干嘛又让我们出?你连个名都不挂。做了好事儿不留名儿啊?

佟铁河笑笑,抖着手里的球衣,说,家训,财不露白。

那照哥哥你这意思,是让我们露白,你不露,合着陷害我们呢?得亏我们兜里这俩钢镚儿还经得起光。罗焰火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没等着佟铁河再踹他,早蹦到一边儿去换球衣了。

上衣一脱,露出漂亮的肌肉来。见佟叶二人看他,故意的一转身,胳膊一收一放,上半身的肌肉线条全都亮出来了。

怎样,怎样,怎样?焰火眯着眼睛问。

这一回,换了叶崇磬,照着罗焰火的屁股狠踹了一下……

对手是医学院的几个博士生。

体育馆里零零散散运动的人不少。不是周末,看样子学生居多。

叶崇磬是知道焰火会定期打打篮球。这是焰火从上中学开始养成的习惯,后来留学去篮球文化底子深厚的美国,也一直坚持打球,一度进过校队,位置当然是后卫。虽然跟美国人打,多数华人在身体对抗时都不占优势,会有一撞便被撞飞的尴尬,但是焰火侥幸不属于这一类。他想想,他也不算。打球吗,焰火是头脑占便宜,他是身高占便宜。跟焰火一队打球,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倒是对进来之后,就站在场边观察对手热身的佟铁河有点不放心。没见过铁河打篮球怎么个样子,好像听都没听他提起过。问他,他就一句凑数还是可以的。焰火听见就笑了。上场他才明白过来焰火的意思,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焰火电话里就指明要铁河来——他以为亚宁嘴里那拨儿eton小子,总凑在一处儿打马球的,篮球不该上手是这么熟练,但不是的。一上场三个人从手感生疏到配合默契只用了半节时间。若不是焰火常打球,发挥也没有铁河好。他反而是三个人里最弱的。实在是有几年不打篮球了,手感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不过也还好。头顶上兹兹冒汗,身上散出来的湿气……其实还蛮痛快的。

平时正儿八经的抡着高尔夫球杆,球风再漂亮精致,怎么也不如打起篮球来潇洒。高对抗性的运动玩儿起来,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充斥在周围的空气里,让人热血沸腾。

半场休息的时候焰火去打电话了,叶崇磬和佟铁河坐在场边闲聊。

眼见着小p孩儿都长大了。当年挨罗叔叔一顿胖揍,往我们家一躲就是一礼拜,好吃好喝伺候的这小子就跟一大爷似的。现如今做事情,手起刀落,眼都不带眨一下儿。铁河说。对着焰火的背影。铁河眯着眼笑,优哉游哉的,一点也不像打了半场激烈对抗的比赛——原本说好了就是友谊赛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上场焰火就拼的很凶。焰火把节奏带起来,他们俩也只能控制一下。对方虽也算是高知,球风却也很街头。vorp。

可不是吗。看他做事儿,痛快。叶崇磬说着,斜着眼看了看佟铁河,说,你体力还不错嘛。说着一拳头打在肱二头肌上,坚硬而有弹性。他就笑了。

每天都健身嘛。铁河笑仍旧眯眯的说。你知道每天早上带四个狗玩寻回游戏是多么大的运动量?

他笑。

他怎么不知道,当然见过那阵势。邓老四说的“狗园”,名不虚传。他也和他的毛球玩,每次等到毛球玩的尽兴了,他也累的想倒地不动了——毛球可是一头一旦扑过来就能把他推一个大跟头的大狗啊。

安安稳稳还可以当俩哑铃练臂力。铁河笑着,做了个举哑铃的动作。棉t恤裹着手臂,看上去就很有力。

那回头潇潇也可以这么练。他说。

佟铁河哈哈一笑,没说什么。

叶崇磬也哈哈一笑。

托罗焰火这小子的福,他们心情都不错。

尤其看着上半场球打完,那帮博士生三个人里有两个脸都白了——和每周都打高强度的高球、每天都坚持运动保持身材的他们比起来,看来住院医生们显然处于下风——这么想想,就更让人愉快。

小p孩儿不知道存了什么心,今儿这球打的跟拼了命似的。叶崇磬说。

小p孩儿嘛,能存了什么心?铁河笑着,脸上是那种看的通通透透的表情。说完了,也斜了叶崇磬一眼,虽没说什么,那种通通透透里,却应该也把他包裹在内了。

叶崇磬忽然的就有些来气,突然的一抬脚就踹,佟铁河素来敏捷,躲的快极了,看着他仍是似笑非笑的,让他的脾气没地儿发——这个人,真是反应极快,无论在哪儿。

罗焰火回来了,坐在他们俩旁边。

铁河问焰火等下有约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家去吃饭,说,我让人去请师傅来家做牛肉面了。天儿冷,想吃面了。还有好酒,不来后悔。

焰火笑的就差在地上打滚儿了,说哥哥你这是拉俩证人回家报备吧?才能多会儿啊就得解释清楚去向?端端姐姐的名声生生的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佟铁河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们俩。

叶崇磬也笑,说阿端再不是这样的,你现如今真是想尽了办法儿的毁她啊。

玩么球他。焰火笑着说,也奇了怪了,端端姐姐怎么就跟你过了这么些年的?你可知道,当年和我一般大小的那些,都恨不得快点长大是为了什么?你们俩结婚的时候,我们恨不得是去砸场子的!雷子说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铁河起脚过去就踢翻在地上。

焰火嚷嚷,说你们今天都来无影腿嘛?

铁河一本正经的掏出手机来把四周围拍了一遍视频发出去,问,少废话等下过来不过来?

哪儿有不去的道理。翻身坐起来的焰火笑。

叶崇磬问铁河,难道阿端亲自下厨?

铁河收了手机笑笑,说,不。她做的饭哪儿能吃啊。也就是我吧,不嫌弃。

焰火从地上爬起来,说他舍得让端端姐姐做饭?要做也只做给他一个人儿吃。咱连嫌弃的机会都没有。

叶崇磬和焰火开起玩笑来,说要等下这场球赢了,晚上让自端下厨吧。

佟铁河却始终不肯打这个赌。

再上场,他们跟对方的分数咬的很紧,分差总在一两分之间。

这是最难打的比赛,也是最好看的比赛。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体育馆里正在运动的其他人都停下来看他们这场三人篮球赛。没有裁判却有观众的比赛异常精彩。

他不知怎的也就变的特别想赢下这场比赛了。

下半场打的比上半场艰难的多,还是赢了。

几位医学博士走的时候特友好的说下回遇到再大战一场。

铁河待人都散了才伸手拉他一把,问:“怎么着,腿都软了吧?”笑微微的。

确实有点儿腿软,不过他撑着没承认,借力使力的起来,板凳上有一圈儿水印。全是汗。

从体育馆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三人的车子并排停在那儿。

罗焰火电话一响,他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挂掉就说要先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脸色有些难看。然后他果然风风火火的就走了。就像他今儿说风就是雨的说要打球就一定来打球一样。走之前焰火把一个袋子交给佟铁河。让他转交他的端端姐姐。

叶崇磬本来也想就那么走的。

佟铁河却说:“不是说好了嘛?反正你一个人也是随便哪儿凑合一顿,不如跟我家去吃,我还有事找你谈。”

叶崇磬想想铁河这话说的有点儿不对劲儿。又让他立时三刻的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儿来。而且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马上去办,打这半天球,肚子也有点儿饿,也就跟铁河回家去了。这样也挺好。好就好在跟这一家子熟不拘礼。更好在这么幸福美满的一家子,却从不会给他这个单身汉任何压力。去别人家,哪怕再不爱唠叨的,也爱察言观色半晌之后,拐着弯儿的试探着说一句“我认识一个挺适合你的”,或者听闻了什么,也拐着弯儿的试探着说“那谁还挺不错的”……诸如此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