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石晏渐渐恢复了意识。随着意识的恢复,他感到了冷和不舒服。缓缓睁开眼,他愣了片刻,因为实在不能理解眼前所见。又过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身在牢房,一间又阴又暗又冷又潮的牢房。

左右扭头看了看,他发现了不舒服的原因,他被人呈“十”字形地捆绑在一根靠墙的木头桩上,和前几日遭了剐的两名刺客一模一样的造型。木头桩紧靠着石墙,蚀骨的寒意透过石墙,无声无息地将他包围,渗透。

几眼之后,石晏将牢房看了个清楚了。这是一间高大的牢房,四周的墙壁全用简单打磨过的粝石砌成,仅有的一扇窗又小又高,斜前方,是一道低矮的木门,木门上横扎着道铁箍。

石晏的心嗵嗵地跳了起来,难道说那几名杀手真的落入了大哥手中,把他供出来了?他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抓了他,不管谁来审问,若是问起那四名杀手之事,他一概只说不知,与他无关。

主意刚刚打定,门外传来开锁之声,很快牢房门开了。刑部尚书率先走了进来,刑部尚书身后跟着一名青衣侍从,青衣侍从手里托着个黑色漆盘,盘里放着几张纸和一卷疑似圣旨的东西。

石晏一声不响地看着二人步步走近,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这是何意?”石晏动了动被缚的双臂,沉声质问。

刑部尚书对石晏一拱手,“王爷,得罪了。此乃在下职责所在,还请王爷见谅。”

“职责所在?”石晏心里发虚,表面上还要挣扎着作出个强势模样来,“本王犯了哪条王法?”他厉声质问。

刑部尚书微微一笑,从青衣侍从双手托着的漆盘里,拿过一张纸,捏住了上下纸边,凑到他眼前,“王爷,认得这是谁的笔体吧?”

牢房里光线昏暗,石晏微皱了眉头细细观瞧,这一瞧不要紧,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一窝马蜂。

刑部尚书拿着的是一道谋逆的密函,没有开头称谓,点明写给谁,也没有落款标明是谁写的,信里没出现任何人的名、字、官职,人称全用“君”字代替。

但是仅是信中的内容,已足以致书信人于死地。

该信的内容大意是:书信人打算在今年元旦国主大宴群臣之际,在国主吃的饭菜里下毒。元旦大宴,需要准备的菜、点心种类繁多,每年这时,宫里都要抽调若干名非御膳房内侍去御膳房帮忙,这正是他们动手脚的好时机。只要许以重金,买通一个贪心的内侍就行了。事成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名内侍干掉。

这封谋逆信没落款是没落款,但是从整封信的笔迹来看,这封信是石晏写的,尽管字迹有些歪斜潦草。

“王爷,可认得这信上的笔迹?”刑部尚书不动声色地把信放回托盘。

“这不是本王写的!这是有人故意诬陷本王!”气惧交并,让石晏全身上下匀速地打起了哆嗦。

闻听此言,刑部尚书微微一笑,“王爷真会说笑,王爷是陛下的亲弟弟,试问普天之下谁敢诬陷王爷呢?”

“我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石晏反问。话音未落,他猛然想起,在他醉酒的时候,似乎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然后那人口授,要他写了一些东西,具体写的是什么,他记不起来了。该不会就是这封信吧?

石晏打个冷战。如果真是这封信,那就意味着,诬陷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石宪本人。是呀,如刑部尚书所言,他是国主的亲弟弟,深受国主器重,普天之下,又有谁敢诬陷他?

除非,是国主本人。

难道那四名杀手真的落入他手了?真的把他供出来了?可若是那样,直接把杀手的供词拿到他面前,或是让杀手跟他当面对质,何须如此大费周张?怕他不承认?可即便这封谋逆密函真是出于他手,他也一样可以不承认,说成是别人仿写的。

“陛下可知此事?”石晏问。

“当然,不然王爷何以在此?”刑部尚书反问。

闻言,石晏垂下眼静默了片刻,片刻后他忽然一笑,接着便一声接一声地笑了开来。越笑声越大,越笑越激烈,到了最后垂头笑变成了仰天大笑。

他笑,刑部尚书也不拦他,只是静静站在他面前看他笑。待他笑得满脸眼泪不再笑了,刑问尚书又从托盘上,拿起了那卷圣旨,展开宣读。

圣旨大意是:今于广平王府查出广平王亲笔谋逆密函一封,由此可知,广平王欲行不臣之事。广平王深受皇恩,累沐荣宠,不思报效,反而阴图篡夺,罪无可赦。现虢夺广平王亲王之爵,废为庶人,一并虢夺大司马之职。

刑部尚书读圣旨时,石晏显得很平静,并无激烈反应。

很明显,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存心要除掉他。既如此,那么无论他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白费力气。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如此对他,是发现了他是刺杀事件的幕后真凶,还是另有原因?无论如何,他要问个明白,不能稀里糊涂地白白被废。

“我要见国主。”石晏盯着刑部尚书的眼睛。

刑部尚书避开他的目光,“微臣会将王爷的意愿转达给陛下,至于陛下肯不肯见王爷,那就不是微臣能够决定的了。”

石晏目光灼灼,“你去告诉石宪,如果他不肯来见我,他日我化成厉鬼,定让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刑部尚书没再言语,而是对着石晏微一躬身,带着侍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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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的门,咣当一声又关上了。

石晏凝然直视前方,心中如火烧如炭烤。

他才二十四岁,这一生就这么完了?谋逆的罪名扣在脑袋上,不是闹着玩儿的。诚然他确有谋逆之心,也有谋逆之举,说他谋逆一点不冤,但这和他被人设计诬陷是两回事。

他不知道这次的诬陷与他前番的刺杀,与昨夜那四名杀手离奇失踪是否有关,他不去费那个力想了。

他现在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如果他是长,他就不必耍任何心机手段,所有的好事,国主之位,以及心爱的女人,全都是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长?为什么一定要立长不立贤?他比大哥不知要强多少倍!

为什么要喝那坛酒?他忽然想起了那坛酒,如果不是喝了酒神志不清,也不会受人摆布,录下那封谋逆信。再说以他的酒量,那一坛花露酒,并不至于让他神志不清,肯定是有人在酒里作了手脚。

他闭着眼睛一牵嘴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除掉他,还怕找不到借口吗?没有这次的醉酒,下次,还会有别的陷阱等着他。

石晏在刑部牢房里,思绪纷纷之际,刑部尚书正在去往皇宫的上。

到了皇宫,刑部尚书直接去了崇华殿。在崇华殿石宪的寝室里,林俐亲切接见了这位姓周的尚书。脑中信息显示,这位周尚书对石宪可谓忠心耿耿,小皇帝在位期间,因石晏废除了多项石宪在世时所立国策...

,多次与石晏发生冲突,一天下朝回家,刚一下车,就被石晏派出的刺客刺死在府门前。

林俐的头脸已经完全消了肿。只是箭伤依旧未愈,右腮因为缺失了两颗后槽牙,瘪下去了一块。整个脸因为失称,看上去有点儿歪。有点儿吓人,还有点儿可笑。

林俐问周尚书,“见到广平王了?”

周尚书躬身拱手,“见到了。”

“他怎么说?”

“广平王说他那信不是他写的,他是受人诬陷的,还说要陛下。”周尚书的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在刑部牢房中与石晏对话的情景。

“见朕?”林俐望着周尚书头上的纱帽。

“是的,广平王说一定要见国主一面。不然……”

“不然如何?”林俐追问。

周尚书略一沉吟,“广平王说,若是国主不去见他,他即便是死了,也要化成厉鬼,让国主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闻听此言,林俐“呵”地一笑,“好,朕去见他,看他有何话说。”

她要彻查真凶,一是要让石晏有心理负担,让他寝食难安。二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一举措,逼出石晏一些反常行为来。为此,她命人埋伏在广平王府周围,监视广平王府的一举一动。

所以,石晏派出的杀手发现两名刺客的家眷,她派出的人也在同一时间知道了,四名杀手去两名刺客家杀人,被跟随其后的大内高手一举制服。

两名杀手自杀,活擒的两名杀手,在被带回皇宫后,一名乘人不备,还是咬舌自尽了。另一名却是在严刑之下招了供,不但招出了此次了行刺的幕后主使是石晏,更指出上次刺杀的幕后主使亦是石晏。

擒到刺客后,林俐命人连夜将周尚书从府里召进宫中,主持审理。平明时分,杀手招供,而林俐也将惩罚石晏的计谋想好了。

她不会给石晏看杀手的供状,也不会让石晏和杀手当面对质。对石晏来说,那都不是最狠最致命的打击。他可以说杀手是受了别人指使,有意诬陷他。

对于古人,尤其是朝中重臣来说,谋逆是最严重也是最可怕的指控。所以,她设计了前面那一场戏。假装不舒服,让人给石晏送酒,当石晏喝得迷迷登登神志不清时,让他录下谋逆之言。

对,是她让黄公公在酒里作了手脚,放了点儿药粉,不然古代的低酒,一坛是不足以让人神志不清的。还是她,让黄公公乘石晏神志不清时,蛊惑石晏录下了谋逆的言词。

讯问杀手时,她和黄公公都在场旁听。所以,黄公公知道石晏是刺杀石宪的幕后真凶。她就是要让黄公公知道,不想让黄公公稀里糊涂地去执行自己的命令,以为自己的国主丧心病狂,无端陷害兢兢业业的亲弟弟。

第二天,林俐在周尚书的陪同下,去见石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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