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晏的第一反应是出事了。这四名杀手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付几名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不在话下,若是顺利的话,此刻该是站在他面前向他复命。而现在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那两家刺客的家眷,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莫非……

他不敢往下想。

若是那四名杀手落入了大哥的手里,若是那四名杀手把他供了出来,那么现在他去上朝,无异于羊入虎口。可若那四名杀手没有被抓,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失了踪,他无端地不去上朝,必会惹人生疑,也是不妥。

去,还是不去,是个问题。

皱着眉,石晏困兽样在房里转来转去。转了十七八圈过后,他下定决心,去!哪怕杀手真是被大哥的人抓了,哪怕他们真把自己供了出来,大不了自己不承认就是了。就说不认识他们,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不去,反倒显着自己心虚。一番盘算过后,石晏作了几个深呼吸,迈步向府门外走。走到府门外面,他没有着急上车,而是抬头望了望天。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天很蓝云很白,就是有些冷。收回目光,吸了下鼻,石晏一皱眉头,一拢大氅,踩着踏凳钻进了他的豪华厢车。

一之上,石晏背靠车壁,在晃晃当当的车厢中,闭目冥想。本来他只打算想一下进宫之后该如何应对,结果眼睛一闭,思绪不受了控制,把从小到大这些事情,全都想了个遍。

想他是怎么遇见的陆惠灵;陆惠灵是怎么对他笑的;他见了陆惠灵的笑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听说陆惠灵即将成为他的大嫂,他又是何样的感受;陆惠灵嫁给大哥那天,他喝了多少酒,流了多少泪;每次见到已经成为大嫂的陆惠灵,他心里是如何的痛苦。

想他这些年是如何处心积虑地等待时机;前一阵又是如何交待刺客去刺杀大哥;听说大哥没死,他是怎样的不甘心。想如果这次彻查真凶之事是大哥的阴谋,如果那四名杀手落入了大哥手中,如果皇宫之中已经埋伏好了兵丁,只等他去自投罗网,他又要怎么办?

乱糟糟地想了一心事,直到车停在宫门外,车外有人唤了他几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目光微微闪烁了几下,他暗暗一咬牙,推开车门,下了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什么!

结果,一切正常。

起码在他上朝的时候,一切正常。

武朝臣们见了他,依旧如常行礼,山称千岁。有事的出班说事,没事儿老老实实地眯着。并没有说他一上殿,立时便从角落里冲出几名彪形大汗,将他踹翻在地,抹肩头拢二背地把捆成粽。

几位朝臣出班奏事时,石晏坐在龙床旁边的监国之位上。表面上,他听得严肃又认真,实则完全是心不在焉。

他在想,下朝之后自己向大哥汇报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如果大哥问起彻查真凶的进展,他又要如何作答。如果那几名杀手果然不幸落入大哥之手,并且供出了他,他又要怎么办?

今天的事似乎特别多,大臣们左一个,右一个,奏了个没完没了。为了不露出异状,石晏只能强打精神,作出聚精会神地听下去。好容易没人再出班奏事了,石晏连忙给侍立在一旁的内侍丢了个眼色。

内侍会意,扯着嗓唱歌般宣布:退——朝——

武两班再次跪地,山呼千岁。

石晏站起身,走下丹墀,一转身,转进了殿的后殿。殿有前后二殿,前殿是和所有大臣议事之地,后殿是退朝后,和心腹重臣个别商讨国事的地方,当然也可作为下朝后稍事休息之地。

石晏本打算在后殿稍事休息,然后去石宪的寝宫探探“石宪”的口风。结果,刚进后殿,他就看见石宪的心腹内侍笑模笑样的站在那里。

石晏心头一惊,不过脸上却是半分也没表现出来。

“黄公公?你怎么来了?”他装出不解的模样。

黄公公五十多岁,笑眯眯地对石晏一拱手,“陛下平明时分,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服了御医的药,又睡下了。睡下前,特地嘱咐小臣给王爷拿些酒水来,让王爷下朝后小酌几杯。待陛下醒后,再去见驾。”

石晏一愣,“怎么,陛下的病势加重了?”

黄公公恭谨回道,“那倒不是。御医说陛下是昨夜有些着凉了,喝过汤药,睡上一觉便无碍了。”

“哦。”石晏拖着长音点了点头,“如此,本王明日再去见驾便是。公公回去代本王禀告陛下,今日朝中并无大事,叫陛下不必挂怀。”说完,转身要走。

黄公公横挪一步挡住了他的去,继续笑眯眯,“王爷请留步,陛下说了,让王爷在此稍候片刻。待他醒转过来,还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石晏一皱眉,“哦?公公可知是何要事?”

“小臣不知。”黄公公摇头,一指不远处的书案,书案的旁边,摆着一个赭色的酒坛,能有石晏小腿肚高矮,“王爷可还记得那酒?元旦时疏勒使者来朝,进贡了五十坛花露酒,如今还剩了八坛。陛下让我给王爷拿来一坛。”

这花露酒乃是疏勒国的宫廷秘制,配方秘不示人,有钱没处买去。此酒香醇清洌,花香扑鼻,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除了花露酒,书案上还摆了几盘枣,金桔,蜜饯之类的佐酒小食。

石晏猜不出石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抓,他现在只身一人,完全可以将他轻松拿下。不抓,又为何不放他走。难道真的只是身有

有小恙,真的是有要事要和他商量,是他自己想多了?

狐疑地看了眼黄公公,石晏忽尔一笑,“好,本王在此等候皇兄传召就是。”

黄公公微笑躬身,“那么,小臣先行告退了。”

石晏颔,“去吧。”

黄公公又一躬身,转身离去。

目送着黄公公出了殿门,石晏背着手,烦躁地在房里兜开了圈,想要离去,却因没有石宪的命令,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在书案后落座。

这酒里不会下了毒吧?石晏望着那坛花露酒,他能找刺客刺杀大哥,大哥就不会给他下毒?九重宫阙,看上去神圣庄严,实则乃是普天之下最凶险莫测之地,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过来。”石晏对一名站在殿角的妙龄宫女一招手。看上去能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悄然而至。

“把它打开。”石晏用眼神示意宫女将酒坛打开。

“是。”宫女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在石晏对面跪坐下来,抱过酒坛,将坛口拍了开来。

“盛一碗。”石晏用眼又一示意,案上放着一只白玉耳觞。

宫女拿过一边的酒杓伸进坛中,舀了一杓酒出来,小心地倾进耳觞。

“喝了它。”石晏望着耳觞中琥珀色的透明**,不觉暗暗咽了口唾沫,宫女也咽了口唾沫,这酒的味道实在香了。

“这……”虽然久闻花露酒的大...

名,知道这酒难得的佳酿,宫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是陛下赏给王爷的,奴婢怎么敢……”

“休要多言,本王让你喝,你喝了便是。”石晏皱起了眉头。

宫女偷偷瞄了石晏一眼,见摄政王脸色不大好,不敢再多言,双手端起了耳觞,“那奴婢就多谢王爷了。”说完,小宫女将一觞花露酒一饮而尽。

想要宫里活得平点儿,长久点儿,很重要的一项生存技能便是要会察言观色,千万不要拂了主的意。

“如何?”石晏问。

“好喝。”宫女抬起衣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等了一刻钟左右,见宫女安然无恙,石晏又命宫女倒了一觞酒,这回他没再让宫女喝掉,而是自己喝了下去。

美酒入喉,甘凛芬芳。

“再倒。”石晏从果碟里拈了一颗杏蜜饯丢入口中。

宫女又倒了一觞。

不知是因为美酒好喝,失去了戒心,还是因为心理压力大,想要借酒消愁,总之在看到宫女安然无恙后,石晏一觞接一觞地喝了起来。喝到最后,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他使劲地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些,可是不知怎么,头却越来越晕,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温声哄劝,要他抄写一份东西。

来人是谁,他看不清;要他抄什么,他也辨认不出来。只是像个提线木偶样,人家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最后,他完全失去意识,趴在书案上呼呼睡去。

而要他抄写那人,一点点,从他手下抽出他所抄写的东西看了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仔细你的舌头。”离去前,那人警告侍酒的宫女。

“奴婢明白。”宫女趴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贴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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